车行半晌停下,沈珺悦抬眸看去,才发现他们面前是一座崭新的宫殿。宫门之上挂着雕刻精致的牌匾,“宸福宫”三字笔力遒劲,铁画银钩,沈珺悦看出来,是盛临煊的字。
沈珺悦惊喜道:“宸福宫已经修缮好了?”
许是被她欢喜的样子取悦了,盛临煊勾唇一笑:“朕在避暑山庄时便已让人开始修整,如今宫室都已妥当,只是内外陈设与花园等处,朕想着,悦儿也可添些自己的心思进去,故而先带你来看看。”
说着便带着人进了宸福宫。
沈珺悦打量着面前的宫殿,顶上簇新的琉璃瓦泛着金光,仿佛在欢迎主人的到来。宫室雕栏画栋,建筑秀美,院子此时倒还空着,盛临煊指着几处地方告诉沈珺悦可以由她做主布置,沈珺悦闻言便在脑中勾勒起图样来。
两人绕着主殿前后院子都巡视了一遍,沈珺悦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与盛临煊一起讨论着,又进了殿内观看,想着每一处可以如何陈设,轻易便喜爱上了这里。
带着沈珺悦将宸福宫里里外外都看过一遍,出来时盛临煊抬手招来李保,指着他对沈珺悦道:“这几日你有什么想法都可告知李保,宸福宫的修缮朕便是交予他督办,接下来也由他跟进,你想添置些什么尽管与他说便是。”
李保便弓腰应声道:“娘娘,奴才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这也是老熟人了,沈珺悦对宸福宫十分满意,便有意在成徽帝面前抬举他:“李公公办事尽心又牢靠,宸福宫很好,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完成如此大工程,实在辛苦。”
李保忙道:“为皇上办事,为娘娘办事,是奴才的福分,不敢说辛苦。”
沈珺悦瞧一瞧成徽帝,他正微笑着看自己,想起他当时教给她的驭下之道,沈珺悦抿唇一笑,对李保道:“话虽如此,可你既办好了差事,有功便该赏,本宫便奖励你三个月的月例银子罢。”
李保脸上透出喜色来,忙伏下身子跪谢。须知这赏钱虽不多,但却十分荣耀,尤其这还是当着皇上的面,纯昭仪肯定了自己,对他往后大大有利。
盛临煊则由着沈珺悦发挥,直到两人回到云溪宫,他才摸摸沈珺悦的头赞许道:“朕便说悦儿聪明,果然一点就透。”
沈珺悦便展露出一点得意的样子来,却也不忘感谢他:“都是皇上教得好~”
因来往宸福宫,今日晚膳便用得晚了些,膳毕后两人照例在院中散步消食,沈珺悦又想起来一事。
觑了觑他的脸色,看他唇角牵起怡然的笑意,看来心情不错的样子,沈珺悦便问道:“皇上,十五宮宴上那名宫女指认上官昭媛之事,可查清了?”
听她问起上官飞雪,盛临煊唇角的笑意略有收敛,片刻后却又放松地打趣她道:“纯昭仪有此问,可是要开始插手宫中事务了?”
沈珺悦不依地横了他一眼,晃一晃两人交握的手,道:“毕竟是因我而起——”
盛临煊却打断她的话正色道:“怎么是因你?她意图伤害于你,是因她心思歹毒,悦儿可莫要将旁人的错误加诸自身。”
沈珺悦不过随口一句却被训了,哭笑不得道:“臣妾并没有要将事情揽上身啦,只不过此事确实与臣妾相关,便想知道后续如何罢了。”
“嗯,”盛临煊缓和了口气,叹道:“朕希望悦儿无论何时,都能一直保持现在欢喜的样子,只要有朕在,便不会让旁人伤害你。”
他抬头望着高悬天边的明月,淡淡道:“朕已修书给上官太傅召他回京,太傅夫人的丧事,也需他回府主持。至于上官飞雪最终到底如何,朕还得见过太傅之后再定。”
沈珺悦闻言心中一跳,小声问道:“太傅夫人已经......”
他仍看着那圆月,面上表情淡漠:“是,朕已送了她去该去的地方,有什么不平,她便去对她所恨之人说罢。”
至于她曾经所说的父皇默许她行事的那些话,可是每当他独处时,那些话便会在他脑中回响。但他也清醒地意识到,也许这是那毒妇知道自己已逃不脱死路而故意埋下的充满恶意的种子。
一个是父,一个是兄,都是他最为亲近之人,她是故意想让他痛苦吧?盛临煊想到盛临昭放弃挟持自己而束手就擒,又想到父皇临终前还惦念着皇兄,甚至偷偷留下了一份手谕想保皇兄往后的日子无忧......
盛临煊面容渐渐冷厉,这样的父皇,怎么会坐视那一切的悲剧发生,他不过是因为病了而心有余力不足。许多细节他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如今一回想便能对得上。
先帝最后的几年过得十分不易,其实他的身体早已衰败,连上朝都无法,只能设置内阁,命六部尚书为阁老,代为处理朝中事务。也是那最后的两年,朝堂之中乌烟瘴气,官员之间倾轧严重,以至于产生了许多的冤假错案。这其中,便有天慧的家族桑家。
直到盛临煊坐稳了皇位,近几年才开始翻查当年的案件,为那些被诬陷的官员一一平反。只是时隔多年,这事运作起来也殊为不易。
不知不觉,盛临煊的思维又转到朝中那些事去,沈珺悦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盛临煊回过神来,低头看她小鹿一样澄澈的眼眸带着关心与担忧地看着自己。
这目光总能轻易地驱散他心底的阴霾,盛临煊忍不住低头亲一亲她那双眸子,低声逗她道:“悦儿如此看着朕,总能叫朕心猿意马。”
沈珺悦眨了眨眼,忽然道:“如果臣妾这样看着皇上,便能叫皇上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那皇上便看臣妾吧。”
话虽说得大胆,可是白玉似的耳朵却悄悄地染了一抹红。
盛临煊朗笑出声,俯身将沈珺悦拦腰抱起。
“皇上——”沈珺悦惊叫一声,双臂忙圈住他的颈项稳住身子。
盛临煊看着她的眼睛,意有所指道:“悦儿既主动让朕看你,那朕却是要看个清楚明白才成。”
他说着话,抱着怀中人大步走回灵雨殿去。宫人们都忙垂首束手,不敢多看一眼。
这下沈珺悦便连脸颊都飞上了两朵红云,她小声抗议着,然而男人却不为所动,最后也只能将羞红了的脸埋在他怀里。
又是一夜的春情涌动,酣畅淋漓,结束后他摸着她滑腻平坦的小腹,想起太医院副院使给沈珺悦诊脉后所说的话。
不由得再次叮嘱道:“以后那补身的炖汤定要按时喝,你既不喜欢喝苦药,朕也让太医凝出药丸子来了,如此可不许再任性了。”
沈珺悦背靠在他怀里,嘟囔道:“臣妾今日汤也喝了,药也服了,可没有任性。”
他收紧了抱住她的双臂,在她耳边念叨:“知道便好,你这身子过去便有些积寒,偏一到夏日还总喜欢吃些冰凉之物,也是朕大意了,此番若不是太医诊出来,你这身子,可不就越发虚寒了么,时日久了,有得你苦头吃。”
沈珺悦翻了个身,抱住他腰撒娇道:“臣妾知道了,皇上别再念臣妾啦~!”
盛临煊颇为无奈,他自认不是多话的性子,可是对上她,却总有操不完的心,见她脑袋在自己胸前乱拱逃避他话的样子,盛临煊也不由得失笑。
“行了,朕不说了。”将那颗小脑袋从怀里挖出来,让她枕在自己肩上,以指梳理开她覆面的墨发,爱怜地亲亲她的额头,“好好睡罢。”
沈珺悦仰头凑过去,“吧唧”一口亲在盛临煊的下巴处,脸上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儿一般坏。
盛临煊暗下眸子,语带警告道:“若悦儿还不想睡,朕倒也不介意再劳动一回......”
吓得之前还大胆作恶之人立刻缩回脖子闭上眼睛,一叠声道:“睡了睡了,臣妾睡着了!”
第72章 九月九
数日后,盛临煊告诉沈珺悦,他已经见过了上官克勉。
“朕并没有将过去的事情、太傅夫人的事情告诉他。”他权衡再三,最终选择让那些事止于太傅夫人的死。
那夜飞鹰让人给太傅夫人喂了一种药,然后将人原封不动地送回府去。此药会使她产生类似严重中风的症状, 第二日丫鬟们见她久不起身才发现她已经嘴歪眼斜说不出话来,大夫还没请来,她便一口气上不来,去了。
所以没人怀疑太傅夫人的死有猫腻。太傅府的人往书院去报信,只是盛临煊给太傅去的信更早到了,盛临煊在信中只说了上官飞雪品行不端之事,惊闻孙女闯祸了,太傅当日便收拾行装回来,倒与府上去送讣告的人错过了。
待他回到京城上官府,却见门口挂着白布,进门才知,夫人急病去世了。想他们夫妻虽多年不和,但也是少年结发,也曾有过孩儿,原以为还要与他继续赌气下去的人却忽然没了,一时悲从中来。
盛临煊也是在太傅回来几日后才召见他。数年不见,这一回,老太傅却是哀毁骨立,几近风烛残年的样子。盛临煊想,便这样罢。
最终,他明面上将上官飞雪贬为庶人,迁去京城的净心庵,实际上则将上官飞雪交还给了上官克勉,让他带走了孙女。
沈珺悦听完也十分欷歔:“皇上还是信老太傅的吧,所以您也不忍苛责于他。”
盛临煊点点头,“这么多年了,老师的为人不可能是装出来的,他断不会知道其夫人背后所为之事。而上官飞雪自小跟着其祖母长大,被教养歪了也是难免。老师,亦是为家人所累。”
他又握住沈珺悦的手略带歉意地问道:“只是如此一来,那上官飞雪也不算受到严惩,朕没有给悦儿出气,悦儿可会恼朕?”
沈珺悦闻言便笑了:“皇上说的什么话,您都将天慧那样好身手的人给了臣妾,别人也碰不到臣妾身上啊。对于上官昭媛,臣妾确实不喜她心思狠毒,但毕竟没有真正受伤,如今她出了宫去,往后也再威胁不到臣妾,这便够了。”
盛临煊摸摸她的头,只觉得她又乖巧又懂事,真是怎么爱她宠她都觉得不足。
这些日子,贤夫人被约束在自己宫中抄写后妃规册,其他人又因傅瑾韵、上官飞雪二人先后犯事,一个被贬,一个被逐,大概是被皇上的雷霆手段震慑到了,暂时也没人再敢作妖。
后宫之中维持着难得的平静与安稳。沈珺悦现在的日常除了喝炖汤吃药丸保养着身子,便是要时时往丽妃的韶华宫跑。
因上回她婉拒了丽妃将身边的一个女官借给她的提议,所以这段时间白天她便干脆半驻在韶华宫看丽妃怎么理事、怎么安排宫务。
丽妃也会将一些易上手也比较不怕出错的事情交给她去办,比如现在正是赶制宫人冬衣的时候,丽妃便把这事儿派给她去做。
沈珺悦查询了往年的例子,又问遍了身边的宫人,发现皇后当年曾削减过一次宫人们的用度,其中有一项便是取消了给宫人们御寒用的一件羊绒背心。
京城的冬天十分寒冷,主子们可以天天呆在有地龙的屋内,可是最底层宫人们却要在外行走,吃冷风、挨冷雪,一冬下来,手脚长冻疮都是轻的,严重的一个风寒便能要了命去。
沈珺悦权衡再三,找了丽妃商量着想把那件羊绒背心给宫人们重新做起来:“若说后宫花销大,也不该从底下人身上抠,何况妹妹翻遍了后宫各种册子,也想不通皇后娘娘当年为何要撤掉这一项。”
她是真不明白,大盛朝兵强马壮,国力强盛,前朝后宫都不缺银子,皇后怎么就干了这么件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呢?
丽妃倒是影影绰绰听说过些事儿,只是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话,她觉得没必要污了沈珺悦的耳朵,便道:“这事儿既交给了妹妹,那便由妹妹做主罢,总归是件好事,姐姐也没甚意见。”
沈珺悦有些不好意思道:“毕竟姐姐才是掌印之人,妹妹初初理事,也不懂这里面的规矩,万一办得不妥,姐姐可一定要提醒妹妹。”
丽妃笑起来,“妹妹太谦虚了,只这事,你的想法便很好。”
“既姐姐同意,妹妹便安排底下人去办,”沈珺悦说着叹了口气,“妹妹也是问了几个宫人才知,咱们身边人有主子们补贴自不会冻着,可是最底下人却着实难熬,这衣裳便是他们冬日在外行走唯一的御寒之物了,能多一件,便能多暖一分。”
丽妃含笑点头,心中却对她刮目相看。原本只以为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娇柔小仙女,却不想还懂得体察民情,想想她日后的路,丽妃唇边的笑意又加深了些。
今年的冬衣每人加制一件羊绒背心的消息立刻便传了出去,得知是纯昭仪主理此事,宫人们皆对她感恩戴德。
沈珺悦仅凭此事便瞬间收获了底下宫人的好感。如今宫人间说起纯昭仪,哪个不夸一句“人美心善”,再不济也得附和一句“体恤宫人”。
而这段时日以来,所有人也惊奇地发现,成徽帝往后宫来的时候多了许多,但即便如此,也没其他嫔妃什么事儿,盖因纯昭仪娘娘三千宠爱在一身,后宫竟形同虚设。
翻过九月,很快便迎来九月初九——登高祈福的重阳佳节。因皇宫北门外便是璟山,往年盛临煊忙时便在重阳日登一登璟山作数。
而今年盛临煊早便打算好了,要带沈珺悦去京郊的玄武山。虽然这一趟也就来回两日,且多用时在路途中,但沈珺悦依然早早便开始期待起来。
毕竟在宫中每日也没啥消遣好玩的,想出宫一趟实在太不容易,所以有这样光明正大出宫去的机会,她自然不想错过。
因盛临煊要外出两日不能理政,故而在出发前两日便忙碌了些,沈珺悦体贴他辛苦,这两日便都是她来乾泰宫陪伴。
到了九月初九日,为了能在午时前便到达玄武山脚下,御驾卯正时刻便要起行。
寅末卯初,外头天还黑着,李荣便在寝殿门外小声地叫早。
盛临煊听见声音率先醒来,抬手捏了捏眉心,略有几分清醒了,便轻抚着沈珺悦的背,凑到她耳边轻声唤道:“悦儿,起来了......”
如此两三声后,沈珺悦嘤咛出声,却是将身子缩成一只熟虾子状,钻进他怀里,埋头不起。
盛临煊被她这逃避赖床的样子逗笑了,将睡得不愿起的人从衾被中抓出来,撩开床帐,叫了宫人进来。
将迷迷瞪瞪的沈珺悦交给玉环染紫,盛临煊嘱咐她们:“看着你们主子些,别磕碰到。”自己便去了净室,李荣忙跟过去伺候着他洗漱更衣。
玉环染紫一左一右架起沈珺悦,因室内没了其他人,玉环便在她耳边吓唬道:“娘娘,出宫的车架快要起行了,不等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