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周太后又怎么可能真的无知无觉,儿子与侄女的这场婚事,从一开始便只有侄女在使力,而儿子从来都是冷冷淡淡。
也许最初还只以为是他性子本就清冷,可是后来......还有什么看不清的呢......
周太后颓然地倒回迎枕上,“罢了,罢了,哀家从来也管不到你,你想如何便如何罢。”
盛临煊看着她,半晌才淡淡道:“儿臣不孝,有一句话却不得不说。”
迎着周太后投来的目光,他接着道:“如今只有您好,周家众人才能好。”
周太后先是不解,再是恼怒,而盛临煊则面不改色地继续道:“所以,便是为了他们,也请母后万要好生将养身子。”
说罢点点头,便转身出门,扬长而去。
走时盛临煊脑中想的却是:看母后最后气恼的模样倒是颇具精气神,想来这病还是因她日子过得太过顺遂,也闲得太过了。
正该给她一点刺激,她才能有精神好好过日子。
果不其然,待几日后再宣御医查问时,便答太后身子已有好转,盛临煊也放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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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徽八年十月十八日,帝于是日早朝提出废后之事,诸大臣以皇后周氏罪臣之女身份,又兼礼部上陈皇后周氏自册封以来种种不当之行,尽皆同意废后之议。
三日后,废后诏书经礼部核验,加盖皇帝玉玺,由皇极殿出,昭告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周氏馨岚,既不能表率后宫,更无母仪天下之风;宫闱之内,嫉能妒贤,实难立中宫。今上告太庙,下宣子民,收其皇后玺绶,废其皇后之位,以正宫闱,钦此。”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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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时候到
废后之事盛临煊曾与沈珺悦闲聊中有提起过,沈珺悦有些诧异于他对周馨岚的态度。
怎么说呢,虽然知道承恩公之事,但是她也了解成徽帝并非冷血无情之人,相反正因他重情重义,才会对悯王之死耿耿于怀那么多年,也因此而无法原谅承恩公府。
可是周馨岚毕竟与当年之事无关,即便他因她的出身不喜,应也不至于如此不顾念旧情才是。
可是不管是从玉璧口中听来的帝后之间种种事情,还是沈珺悦自己所亲身感觉到的,都表明成徽帝对那周馨岚,当真是一点感情也无。
她虽然纳闷,但是皇后已经被废,那些原因便也没那么重要。沈珺悦想过便算,毕竟这段日子,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废后诏令颁布的当天夜里,盛临煊派人传话宸福宫,言道当日朝堂事忙,便不进后宫了。
这样的时候常有,沈珺悦也习以为常,只叮嘱来人回话时让成徽帝莫要忙碌到太晚,注意身子,早些歇息。
盛临煊听着李荣的回话,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便又接着批起了奏折。
戌时末,他搁下御笔,伸展着身子站起来往外走。李荣忙忙地跟上,赶上去为他披上一件披风。
深宫静谧,今夜月明星稀,带着凉意的月光如银漆洒下来,在这高高的宫墙上便像覆了一层寒霜,宫道上的青砖一方方也似泛着光,便是不用宫灯照明都得看得清前路。
盛临煊踏入后宫,却不是去往宸福宫的方向。他转过一道宫门,眼前这条道便只通往一座宫殿。
栖凤宫中。
周馨岚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面色淡然,对镜一下一下仔细地梳着头发。
容嬷嬷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姑娘,想着她从那么一点点慢慢长大,情窦初开的年纪爱上自己的表哥,又得偿所愿,满怀欢喜地嫁给那人,成为全大盛最尊贵的女人。
然而她含苞待放脉脉等待的盛放季从未来过,直到如今,她曾经的骄傲与棱角还不曾磨灭,但是她却已经快要凋谢了。
“娘娘......”容嬷嬷呜咽一声,拿帕子紧紧捂住嘴,仍挡不住从心底逸出的声声悲鸣。
周馨岚抬眸看她,忽而柔婉一笑,道:“嬷嬷哭什么?”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去,朝站在另一侧的穗禾招招手,“过来,给本宫梳妆。”
穗禾犹豫了一下,走上前来,劝道:“可是娘娘,现在已经......”
周馨岚霎时变脸,将梳子狠狠拍在桌上,狠厉道:“闭嘴!本宫还没死呢,让你干什么便干什么!”
穗禾被她吓得抖了抖,忙伸手拢住她的头发道:“娘娘息怒,奴婢这就给您挽发。”只是一时紧张,手上一个不慎便扯断了她两根头发。
“奴婢该死——”
“贱婢!”周馨岚头皮吃痛,倏尔站起来,回身就是一巴掌狠狠扇在穗禾脸上,“你是不是以为本宫被废了便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告诉你,便是本宫被废了,也轮不到你一个个小小贱婢来作践本宫!”
她面目狰狞,哪里还有半分的温婉在,容嬷嬷心头剧痛,扑上去抱住她哭道:“娘娘!您心里难受便对嬷嬷说罢,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啊!”
周馨岚嘴里叫骂着却又挣扎不开,闹了半刻钟才停了下来,无力地瘫坐在地,哭出声道:“嬷嬷,我该怎么办啊——”
她知道周家的情况肯定好不了了,可是自己出不去栖凤宫,见不到太后,身边宫人便是能出去的,也必是被慎刑司的人跟着,想去慈恩宫报信根本也做不到。
在这宫中她最大的倚仗便是太后,可是如今求救无门,她深深觉得自己便同那落难的凤凰一般,连宫中那些鸡一样的贱妾都不如。
其实周太后倒是有想过来看看她,只是被身边的春嬷嬷劝住了,此事于礼不合,自来只有晚辈给长辈请安的,哪有当朝太后去见皇后的。
春嬷嬷又自告奋勇,代太后来探问,只是她受了成徽帝的暗示,每次只是走个过场,纵回去慈恩宫也都只说周馨岚一切都好。
今日李荣亲自来宣了皇帝的废后旨意,周馨岚只觉悬在头上的那把刀终于落了下来,却也真真的砍了她的半条命去。
周馨岚拒不接旨,然而这一份圣旨也不需要她接。李荣甩袖便要走人时,周馨岚却将他拦下,说要见成徽帝。
不提她如何以死相逼,只说盛临煊,李荣回去提起后,他却觉得,便见吧,这么些年,也该好好儿的做个了断。
栖凤宫门口仍守着慎刑司的人,盛临煊来时也没让通传,一路畅行无阻地进了来。
皇后被圈禁时,其宫中的宫人也没有少过,直到今日废后的诏书下来,内务府的人才调走了大部分宫人,但也留下了她身边原本就重用的几个。
今夜是穗禾值夜,只容嬷嬷实在不放心,便也陪在周馨岚身边。
盛临煊进来时,便见周馨岚正抱着人痛哭流涕,再没了往日端着架子的高傲样子。
李荣一声“皇上驾到”惊醒室内三人,周馨岚与容嬷嬷相扶着站起身来。
她拿帕子胡乱擦一擦脸,仍是泪眼朦胧的样子,哑着嗓子喊盛临煊:“表哥,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盛临煊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挥一挥手,李荣便让容嬷嬷与穗禾跟着他一起出去。
待人都出去了,他才带着淡淡的嘲讽道:“表妹以命相挟,朕又怎么能不来?”
周馨岚被他话一噎,眼中又落下泪来,伤心道:“若不如此,表哥又怎么肯来见我?我实在不懂,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惹得表哥这样厌弃我?”
盛临煊手背在身后,唇边噙着凉薄的笑:“你不懂?你身为周家人,怎么会不懂?”
这句话倒叫周馨岚委屈起来,激动道:“你讨厌周家,便是祖父、父亲他们做了什么,我一个晚辈又能如何?!我又有什么错!我一心一意地爱你,你为何这样对我!”
“你爱朕?”盛临煊嗤笑一声,“你谁也不爱,你只是爱朕的权势地位,只是爱你自己。朕只是区区嫡次子的时候,朕眼高于顶的表妹,可曾爱过朕?”
盛临煊可不会忘记,他幼时常去承恩公府,因大人们的私心,面上总是对他比哪个孩子都好,于是周馨岚不忿于他夺走祖父母们的宠爱,小小年纪便常以恶毒手段害他。
其中有一件事尤其严重。
不知周馨岚从哪里打听到的,总之她偶然间得知他曾因食用番邦进贡的一种叫“黄芒”的果子之后会身体不适,便故意将黄芒汁掺在别的果子做成的糕点中端来给他。
幸好他对这刁蛮骄纵的表妹无甚好感,只是那时当着她父母的面不好做得太过,便拿了一块糕点,但也只咬了一口。
虽只是一口,也叫他吃尽了苦头,回到宫中不久全身就起了红疹,呼吸困难,当夜还发起高烧来。
太医一看便知他是误食了黄芒,先帝大怒,下令彻查。
自知道儿子不能食用黄芒以后,这东西宫中便再没有过。故而一查便查到了承恩公府,也查到了周馨岚。
只是碍于当时的皇后周映婉的面子,便是查到是周馨岚所为,也不能对她如何。最终便是她身边伺候的丫头发卖了几个,做糕点的厨子打死了两个,而周馨岚则只是被以年纪尚小不懂轻重为由轻轻放过,斥责禁足了事。
那时她年纪尚小,心性残忍狠毒却还不太懂得掩饰,而盛临煊已经十分厌恶于她。
周馨岚显然也记得自己做过的事情,着急辩解道:“那时是我年幼不懂事......”
“年幼?”盛临煊冷冷地盯着她,“表妹莫不是以为只有这些事?是了,你视人命如草芥,便是取了谁的性命,也是一概不上心的。如此,朕便好生提醒提醒你——”
周馨岚在他这样的眼神里往后退了一步。
盛临煊仍盯着她,口中嘲弄道:“悯王去后,所有人都道朕会成为太子,想必你的父母亲在你跟前说的也不少罢?你们家想着将你嫁给再朕,再出一个皇后,好维持周家的荣华富贵。而你,自然也是愿意的。”
“不仅愿意,你还容不得任何人破坏。”说到最后,他语气中终于带了些沉怒。
“你的庶妹养了一只猫儿,朕去承恩公府时撞见了,觉得那猫养得肥肥胖胖甚是有趣,便逗弄了一把。
其后你庶妹找猫而来,朕便与之说了两句话。那时你看见了吧?只这两句话,便害了她的性命。周馨岚,她只有十一岁,便不是与你同母而出,你又怎下得了那手?”
从盛临煊提起庶妹、猫儿开始,周馨岚的脸便刷一下白了,眼睛睁大,整个人也微微颤抖起来。
她语无伦次道:“不......不是这样的,不是,她是自己落水溺死的,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实在懒得再看她,盛临煊撇过脸去道:“你自己做过什么?应该不用朕再告诉你了罢?
她却泪水涟涟地冲上来,想要抓住他的手。
盛临煊避开她的碰触,带着恶意道:“当年若非朝堂局势不明,承恩公府又步步紧逼,你以为朕会娶你?像你这样的女子,朕想一想都恶心,如何能与你做夫妻?”
周馨岚终于崩溃:“不!她该死她该死她该死!凭什么我日日奉承讨好都得不到你一个笑,她却轻易便得到了!小小年纪便不学好勾引姐夫,那是她该死!”
盛临煊听在耳中,对她已然失了耐心。
那时候周馨卉才几岁,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且因是庶出见人便有些胆小怯懦,从来也不敢主动到他跟前来,跟别提什么勾引了。
若不是那只猫儿是她养了许久的爱宠,她担心那猫怕生会伤了他最后反而不好,也不会忍着害怕跟他说话。
真要说整个周家唯一个干净人,大概就是那还来不及长大,便被其嫡姐亲手扼杀的周馨卉了。
盛临煊眼眸微眯,只道:“周馨岚,你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狠毒啊。”
她凄然一笑,含恨道:“我狠?我才是你的妻子,可是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反倒对着后宫里头那些贱人温存!你说我狠?是啊,我恨不得划花她们的脸!
在盛临煊看来,周馨岚已不能以常人看待,自己跟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此行也不过是为了来问一句:“过往如何,朕已不想再追究。朕问你,你是要去冷宫,还是去净心庵,自己选罢。”
亲自来,不过是不想让她再闹腾,而这也是为了周太后。
承恩公府的处置结果他是骗了周太后的,周家人怎么可能还好好地回原籍去当个乡绅富户?流放的路途三千里,那些人养尊处优,能不能活着走到西北都要看运气。
故而在周馨岚的问题上,他办得松一些,便当是对周太后的补偿了。
这样的结果周馨岚自然无法接受,她踉跄着扶住桌子,频频摇头道:“不,我哪都不去,表哥、表哥你是我的,我是皇后,我应该得到最好的,我才是最尊贵的那个,我是皇后啊,我哪也不去,就留在这栖凤宫里!”
盛临煊眼神幽暗,忽然点点头,再不多看她一眼,便大步往外走去。
“表哥、皇上!”任她如何叫唤,盛临煊的脚步都没有片刻的停顿。周馨岚看着他决绝冷漠的背影,心底泛起阵阵寒意,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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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
“嗬——”周太后一头冷汗地惊醒过来。
守在旁边的春嬷嬷忙扶起她喂水,关切道:“娘娘,可是做噩梦了?”
周太后喝了几口水,抚着急跳的心脏,再要回想,却又记不起梦中之事。只那声姑母仿佛就在耳边,倒确实听得真切,便不安道:“好似梦见了岚儿......”
“您看您,又在操心这些事了!”春嬷嬷有些无奈,也不欲与她多说,便扶着她重新躺下,只道:“外头天还未亮,天冷得很,您可别又着了凉,躺下再睡会儿罢。”
看看外面似乎确实还黑着,便是心里装着事睡不着,可也没有大半夜不睡觉起来坐的道理,便只好又躺下了。
床被松软,辗转了小半个时辰,还是又睡了过去。春嬷嬷听着周太后那些翻来覆去的动静消停了,才暗自松了口气。
她已经得了成徽帝的口信,知道周馨岚这两日便要被移出宫去,怕周馨岚走之前还来烦扰太后,皇帝嘱咐她安抚好周太后,先瞒过这两日,待周馨岚出宫后再告知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