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如的右腿翘在左腿上,足尖轻点着呢绒脚垫。
她斜着眼睛偷偷打量着孟见琛,却对上他深潭一般的眸光。
陈洛如发现,他的目光竟然落在了她裙摆边缘的那一截大腿上。
她当即放下腿,把裙子往下拉,恨不能将她引以为傲的两条腿遮得严严实实。
孟见琛撇开眼睛,正襟危坐,直视前方的车载显示屏。
陈洛如用粤语嘀咕着说了一句:“咸湿佬。”
她声音不大,可偏偏车内安静得连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这句话毫不意外地进到孟见琛的耳朵里。
“你说什么?”孟见琛沉声问道。
他的普通话讲得很标准,吐字间带一点恰到好处的京腔。增一分则太油腻,减一分则不正宗。一听就知是家教良好的帝都名门望族子弟。
陈洛如懒得跟他解释,她单侧肩膀靠在车座上,望着窗外绵绵的雨丝,嘴里哼着轻快的小调。
暗搓搓骂人还不用负责的感觉好爽。
“她说什么?”孟见琛又问一句,这话明显不是在问她。
司机答道:“孟总,太太说的是‘咸湿佬’。”
轻快的小调戛然而止,陈洛如双眸猛地睁大,急忙回过身来辩驳道:“才不是!”
能给孟见琛开车的司机,会中英双语很正常,可他连粤语都会。
会也就罢了,人居然是个糊涂蛋。
“咸湿佬”是好色之徒的意思,司机原封不动地当着她的面转达给孟见琛,还贴心地翻译成普通话。
可见她在孟见琛面前一点儿地位都没有,连他的司机都不晓得给她留三分颜面,也不怕得罪她这个孟太太。
纵然孟见琛听不懂几句粤语,总归是看过港片的。
“咸湿佬”这么有代表性的词汇,他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孟见琛以鼻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这声音令陈洛如毛骨悚然。
他缓缓说道:“穿了还怕人看?”
陈洛如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气呼呼地重新扭过身子。
胸腔中的那股气并没有随着雨势的收小渐渐消弭,她忘了问孟见琛要把她带去哪,现在想起这件事,又不好开口。
她才不要主动跟他讲话呢,她不信他还能把她卖了不成。
车子畅通无阻地在伦敦的街道穿行,最终稳稳地停在了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前。
司机毕恭毕敬地为陈洛如打开车门,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连雨丝都看不见了。
陈洛如刚要下车,司机眼疾手快地抽出雨伞,撑开伞面。
“雨停了。”陈洛如说道,她不想给这个热衷溜须拍马的司机献殷勤的机会。
司机并没有将伞举过头顶,而是遮住她的裙子,轻声提醒道:“太太,孟总觉得您穿得有点儿少。”
陈洛如:“……”
敢情这是怕她走光啊,果真是孟见琛肚子里的蛔虫。
陈洛如不屑冷哼,推开雨伞,踩着高跟鞋大摇大摆地往前走,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来到酒店大厅,一个身穿工作西装、戴框架眼镜的中分青年手提购物袋,向她点头问好。
陈洛如一眼就认出这是孟见琛的秘书高骞。
要说结婚这四年,高骞接触陈洛如的机会比孟见琛多,好多事情都是他帮忙打点的。
比如说,每个月准时替陈洛如还信用卡。她有一张孟见琛的副卡,全球通用,不限额度——孟见琛确实没给过她一毛钱,他只帮她还信用卡。
“太太,这是孟总让我给您买的衣服,您尽快换上,孟董在楼上等您用夜宵。”高骞说道。
高骞口中的孟董,是孟见琛的父亲孟祥东,也是现任京弘控股的董事长。
陈洛如:“……”
这么大的事儿都没人提前告知她一声?这父子俩就悄没响地来了英国?
高骞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昨天我给您发了消息,可您没有回复我。”
所以今天孟见琛才亲自去酒吧提人。
陈洛如了早就把高骞的消息设置成了免打扰,偶尔想到才翻出来看一看。
省得他天天有事没事就跑来代替孟见琛虚情假意地嘘寒问暖,黄鼠狼给鸡拜年,好像她很稀罕似的。
如果不是孟见琛答应她爸要跟她结婚,陈洛如现在不知道有多快活。
都说婚姻是坟墓,可像她这样一成年就进了坟的,还真不多见。
每每想到饱读莎翁的她这辈子连场恋爱都不能谈,陈洛如都觉得她的人生是一幕大写的莎士比亚悲剧。
陈洛如上了电梯,孟见琛随后步入。
两人一个站左边,一个站右边,谁也不挨着谁。
到了房间,孟见琛停在门外,说道:“我在这等你。”
陈洛如旋开门把手进入房间,贴着他的鼻尖甩上门,全程无话,回答他的只有“嘭”的关门声。
孟见琛站在空旷的走廊上,古井无波的脸色浮现一丝难得的兴味。
许久未见,他的小太太脾气倒是更见长了。
陈洛如换上衣服,是香奈儿的春夏款,料子和做工自然没话说。
就是这款式——她嫌弃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衣扣都快拧到下巴了,袖子也足够长,裙摆到膝盖以下二十公分,一点肉都不露,什么直男审美啊。
陈洛如不禁怀疑,孟见琛真的是美国斯坦福毕业的高材生么?这分明是清朝穿越来的老古董吧。
埋汰归埋汰,见长辈还是得庄重些。
换好衣服后,她打开包包对着镜子补了个妆,这才出门。
来到行政酒廊后,孟见琛冲她伸出一只胳膊。
她抬头不解地看他,他说道:“你不挽着吗?”
陈洛如不情不愿地挽住他,对于在他爸面前假装好好夫妻这件事,两人是心照不宣的。
侍者将二人引到孟祥东处。
面对这位庄严的公公,陈洛如可不敢耍什么花样,只能伏低做小,乖巧地喊一声:“爸,晚上好。”
孟祥东点了头,两人才入座。
侍者开始上菜,是正宗的法国料理,量不大,当夜宵正合适。
孟祥东问了陈洛如的近况,陈洛如小心翼翼地切着鹅肝,回答道:“已经毕业了。”
“嗯,”孟祥东很满意,他说道,“毕业之后也该回国了,夫妻总是分居两地怎么行?”
陈洛如握着刀叉的手一顿。
孟祥东继续说道:“先前你年纪小,以学业为重,两家人都能理解。现在毕业了,也该替阿琛分担一些。”
商场如战场,男人有男人的战场,女人也有女人的战场。
作为孟见琛的太太,别的不说,至少得替他在京城名媛圈里撑住场子。
今天陪这位太太看画展,明天和那位小姐去看秀,这些社交总得有人出面。
孟见琛的母亲去得早,孟祥东出于自身考虑并未续弦。
孟家长房好多年都没有把持家室的女主人了,现在陈洛如学成归来,最合适不过。
陈洛如怀疑两家早就商量好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巧,今天中午她刚跟爸妈吵完架,今天晚上她公公和老公就亲自造访,要“挟持”她回国。
“这两天我跟阿琛在英国要办点公事,你收拾一下,后天我们一起回国。”孟祥东说道,“正好下个月阿琛爷爷八十大寿,他一直念叨着要让你回来。”
长辈的殷切期待让陈洛如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不”字,她喏喏地答应了。
陈洛如没什么胃口,吃了没几口就吃不动了。
孟见琛说道:“你先回去休息,我跟爸还有一些公事要商议。”
陈洛如起身向孟祥东告别,走到酒廊外,她懊丧得用脚直跺地。
怎么偏偏就着了他们的道呢?这下真要被绑回国了。
陈洛如回到房间,把这条长袖连衣裙脱下来丢到沙发,进了浴室。
她一边洗澡一边在心底暗骂孟见琛,这家伙阴得很,竟然把他爸带过来。
说好了要离婚,她这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气也气过了,总该回归理智。
陈洛如坐在宽敞的浴缸里,任由泡沫覆上她光洁的肌肤。她思考着到底怎么才能解除这段对她而言名存实亡的婚姻。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一招制敌的好法子,脑袋倒是被泡得晕乎乎的。
她取出浴巾擦干水,她没带换洗内衣裤,身上那套再穿着怪难受的,她打算让酒店的服务人员替她买好新的,明早送到房间来。
她只裹了一条浴巾,刚出门,就被吓了一大跳。
孟见琛正半躺在床上,他靠着床头在看手机,两条长腿交叠着,姿容闲适。
“你怎么在这?”陈洛如连忙捂紧胸口,生怕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这是我的房间。”他很淡定。
陈洛如:“孟家要破产了吗?”
孟见琛:“?”
陈洛如:“连第二间房都开不起了吗?”
第3章
听了这话,孟见琛嘴角有一丝讥诮的笑容,他说道:“这家酒店一共两间总统套房,隔壁是我爸。”
“这个时间点酒店其他的房间已经客满,明早还要陪我爸吃早饭,你想让他知道我们分房睡?”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陈洛如的脸颊被蒸腾出浅浅的红晕,半湿的头发搭在细腻光润的肩膀上,水珠顺着她的锁骨慢慢滚动。
那条心形粉钻项链色泽晶莹通透,水汽也掩盖不住它璀璨的光芒。
她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眨了眨,半晌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直到孟见琛进了浴室带上门,她才回过神。
陈洛如愤懑地打开衣柜,找到酒店准备的睡袍迅速换上。
上床之后,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颗小蚕蛹。
酒店King Size的大床睡两个人绰绰有余,可她偏偏要像个锅贴一样,贴在床的最边缘。
她跟孟见琛婚后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两人没有夫妻之实,连亲密点的行为举止都不曾有过,更别提同床而眠了。
浴室那边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令陈洛如烦躁不已。
她缩在被子里,打开手机,点开微博,想看网友们口吐芬芳以解心头之恨。
【谁这辈子没经历过几个渣男呢?趁还年轻,及时止损。】
【某些男的以为长个鸟就能为所欲为,他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这都能忍四年?包子活该被欺负。】
……
前几条看着还挺过瘾的,可越看越不对味啊。
网友们怼天怼地,无差别骂人,连她本人都无法幸免。
陈洛如有点郁闷,还有点困。
看着看着,她的眼皮子打起了架。今天熬太晚了,她撑不住了,不知不觉间就沉入了梦乡。
孟见琛洗完澡走出浴室,陈洛如正裹在被子里,在床的边缘摇摇欲坠,眼见着下一秒她整个人就会掉到地上。
他无语,床上是长了仙人掌么,她非要睡在那儿。
他轻手轻脚地靠近,环住那颗洁白的小蚕蛹。
她乌黑的羽睫贴着下眼睑,红润的嘴唇像熟透的樱桃。
陈洛如睡着的时候比她醒着的时候可爱多了。
孟见琛的手臂一使劲,就把她抱上了床。
陈洛如被他这么一弄,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她瞧见孟见琛正伏在她身上,手还不规矩地隔着被子摸她的腰。
陈洛如像只受惊的小鸟一样警铃大作,这、这这狗男人是要干嘛?
手速快过脑速,“啪”地一声,陈洛如抬手给了他一下。
孟见琛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搞懵了,一时之间竟忘了躲开。
陈洛如睡觉前手里抓着手机,她的手机是定制镶钻款。
这世上有比钻石还硬的东西么?答案是没有。
手机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孟见琛的嘴唇上,那里被刮掉了一小块皮,渗出鲜红的血来。
这丫头,睡觉的时候还带着防身武器么?
孟见琛突然庆幸他们现在不是在美国,不然她八成能从枕头底下摸出把枪来。
“你要干什么?”陈洛如后退着钻出被窝,惊恐万分,生怕他要对她图谋不轨。
孟见琛摸了下嘴唇,看到手指上的鲜血,不禁“嘶——”了一声。
他从床头柜上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揉成纸团丢进垃圾桶里。
他说道:“你要掉到地上了。”
陈洛如狐疑地看着他,似乎在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
孟见琛又抽了一张纸巾,贴上嘴唇,鲜血顿时像一朵刺眼的红花一样绽开。
啧,伤得不轻。
兴许是鲜红的颜色刺激到了陈洛如,她一颗狂跳不止的心脏总算冷静了下来。
他这副淡定处理伤口的模样,应该也没那个心情跟她做那种事了吧?
她想到明天早上还要陪孟祥东吃早饭,要是公公知道她把孟见琛给打成这样,那可就糟了。
陈洛如一个激灵,跳下了床。
不一会儿,她拎着酒店的医疗箱来到床边。
“让我看看。”陈洛如像只小猫一样凑到孟见琛面前。
他的嘴唇只是少了一小块皮,问题应该不严重,她用纱布蘸了清水替他擦拭伤口。
酒店暖黄的灯光下,孟见琛的面部轮廓细节被放大。
纵使陈洛如对他有万般成见,也不得不承认,孟见琛这个男人长得无可挑剔。
他眉骨高凸,五官如镌刻一般棱角分明。内双的眼睛凌厉有神,高挺的鼻梁有一处不明显的驼峰,男人味十足。
他嘴唇生得好看,一双薄唇性感至极,只可惜现在遭了秧挂了彩。
伤口总算不再突突冒血,可还是会渗出血丝。
陈洛如拿着医用棉签,对着一箱子药品犯了难,这该用什么药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