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秋道:“认识这么多年啦,快过年了,说实话哪有那么难。”她瞅着怜星问:“他真不会吗?”
怜星哑然,好半晌苦笑:“他会。”
风秋点头:“是了。不过人会变,会因为人事而变。所以对你哥哥而言,至少现在——比起抓我回去,他会选择他来。”风秋拍了拍怜星的肩膀:“我知道,这是你的功劳。”
怜星低笑,说着:“你不知道。”
风秋:“……?”
怜星温柔地看向风秋,他说:“从小,枫娘在我和哥哥里,就更怕哥哥一点,因为哥哥总是最能下狠心的那个对吗?”
提起小时候,风秋也有些不大好意思:“也不能说我小时候的直觉有错……”
怜星点头:“但我其实比哥哥更心狠,只是我总在犹豫罢了。”
“我的犹豫是帮不了他的。我很清楚这一点。”怜星十分温柔,“犹豫阻止不了任何事情,勇气才行。”
风秋:“……?”
怜星说:“枫娘明明很害怕哥哥,当初为什么却又那么肯定的要救哥哥呢?你就不担心他日后对你不利?”
风秋道:“救肯定要救,我们金风细雨楼没有见死不救的传统。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以后再说,而且你看,你哥哥现在也不能对我不利啊?”
她露出了笑脸:“我红袖刀大成,分山劲也练回来啦。打不赢归打不赢,逃命没问题。”
怜星笑着问:“真的这么简单吗?”
风秋慢慢敛了笑意,她瞧着邀月说:“我不想他死。哪怕之后会很糟,至少那一刻我不想他死。”
怜星伸出手覆在了风秋的手指上,他的手比风秋大了些,刚好将她的左手包起。怜星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对她低声说:“我会犹豫,在那一刻,我在犹豫。”
风秋微讶。怜星一直等在客栈,她认为那是因为怜星对邀月的自信,也是邀月的命令。
怜星说:“你看,我犹豫着、我只能等。可你却去了,你去了,救了两个人。”
怜星说:“你问我和哥哥为什么不带人来,你曾经就是一人去的,我和哥哥也想就这样来。”
风秋怔了好久,她好半天才说:“你这是在夸我吗?”
怜星含笑呢喃:“对,我是在夸你。你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江枫。”
风秋眨了眨眼,她笑出了声。
邀月在前方看了一眼,他挑眉到底没开口,临做完了手上的事情,洗净了手,方才问了句:“你们在聊什么?”
风秋道:“聊你。师兄,今晚除夕,咱们守岁吧。”
邀月未置可否。
风秋说:“我师父在京城肯定也守岁呢,不遥寄点乡思吗?”
邀月微垂下眸,忽道:“我哪里来的乡思。”
风秋:“这不是在——”她说了一半,忍不住笑了,“好吧,我就当你也在夸我好了。”
边关苦寒。薄凉温烫。
风秋自出征起,第一次重新吃到了扬州的文思豆腐、京中的清炖狮子头,甚至还有清水白菜。
总之,大部分的菜色都很邀月。
风秋忍不住问怜星:“他是不是只来得及学会了这几种。”
怜星点头:“这比学武都麻烦。”
风秋熄声,不敢对满桌只摆了三道菜有任何的不满意,怀着谢恩的心情吃完了。
邀月明上虽然没说同意,但当风秋温了酒后,他倒也没拒绝一并守岁的提议。
星河灿烂,年岁悠长。
一眨眼见,从风秋意识到自己来到怎样的世界起,又已过了有十年了。这十年里,她遇上了形形色色的人,见识了江湖浩大,也明白人心难测。比起李无忌,她现在仍不算是个能认清人心的高手。
但这十年至少让她能清楚明白的看清楚另两个人。
或许是他们刻意为之,又或许是命运使然。兜兜转转,风秋发现,即使她分不清方应看到底有没有选好边,分不清玉罗刹与李琦之间到底是敌是友,分不清朝堂之上军营之中谁又是谁的势力棋子,但她好歹能明白这两个人的。
甚至连同他们的转变都能再清楚不过的看见,再当然不过的明了。
这是曾想却剖给了她的、也只有她能够瞧清的心。
夜幕星烁,心向往之。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第86章 一剑西来
大兴三年, 燕云初定。
宋连夏、回鹘两国, 三方围攻,三年战争使辽陷入内外交困之中。天祚帝听从宰辅建议, 退而求和,于澶州盟约,将燕云十六州还归大宋,以期议和。
这大抵是宋辽刀柄相见多年, 少有的由辽提出的议和,也是宋朝少有的胜仗。燕云十六州魂牵梦萦百年之久, 眼见如今当真要回,朝廷内自然也不是一派平静。议和之声有,持战之声也有。毕竟女真狼子野心, 如今已然建国。辽之所以会如此迫不及待向宋低头, 因的便是“金国动乱”。
陆小凤将这些说给西门吹雪的时候,西门吹雪未置可否。
但他并不认同传言中的“天佑大宋”,他认定金国的建立一定有李无忌的手段。完颜阿骨打对外说的是失踪, 但当年历经沙漠之事的人都清楚他是死了。李无忌之所以一直扣着这个消息, 为得就是引得女真部族人心浮动,让他们予宋进攻的机会。他操弄了女真内部政治数年,没道理说女真建国他无所作为。加上辽国突然提出的议和, 西门吹雪基本可以认定, 女真的建国是李无忌所受益。
当朝富裕,商贸发达,加上朝中政治清明, 户部尚书又是花家老大李无忌的亲信,前线的军饷并不会出什么乱子,李无忌想要议和,基本可以推断是军队本身的问题。
李无忌想要强军,但当初给他的时间根本不够。可以说与辽相击的这支军队,是靠着他算出的空档加上将领奇谋方才做到了如今这一部,换言之,如今在前线磨练出的军士,就已是宋最为精锐强悍的军队了。燕云十六州如今已收回大半,原本遣出的十万精兵,也略剩不过五万。
宋朝多年轻武,而辽国人人善战,如真打成了持久战,只会对宋不利。李无忌看的清楚,也从不恋战,所以这场战役不出意外,年内就将结束。
在话的末尾,陆小凤果然道:“我去问了李无忌,他说议和之事朝廷还没谈妥,但江枫他们年底应该就回了。雁门换防,嘿这词听着还有些热血沸腾的味道。”
提到江枫,西门吹雪可算给了点回应。
他道:“雁门换防,也就是说,最迟十一月她便该回京了。”
陆小凤顺着西门吹雪的话算了算,道:“差不多,雁门换防自古以来都在十月左右,十月之后那地方可就太冷了,不再适合跋涉。这么一算,她差不多十一月到。”
西门吹雪闻言擦拭过自己雪白的剑锋,微微颔首。
陆小凤见他这样,忍不住道:“你不是还记着战约呢吗?她可刚回来,若你这时候提着剑就要找她去决斗,我怕以她的个性,能气得从金风细雨楼塔顶跳下来。”
西门吹雪道:“金风细雨楼的塔,跳下来死不了。”
陆小凤闻言:“……”
他神情复杂地看向西门吹雪,最终上前拍了拍自己这位朋友的肩:“你知道为什么我要送你那副《洛神图》吗?”
西门吹雪瞥了他一眼:“你和江枫的赌约。”
陆小凤叹气:“……我看我是白送。”
陆小凤当初还和风秋两人猜过西门吹雪收到洛神图会是什么表情,但因为军情紧急,风秋没做逗留便回京了。陆小凤催着西门吹雪去郑越那儿取了画,颇为期待地观察着西门吹雪,而收到了这幅画的西门吹雪却连半点表情都未奉赠,只是点头评价:“是真迹,陆小凤,你这赌可有些亏了。”
陆小凤:“……”你觉得我赌的真的是画吗?
后来风秋写信来问,陆小凤极为沉痛的在信中回道:我怀疑咱们俩都想错了,西门吹雪不是取向上有偏差,我合理怀疑他取向是剑。
遗憾的是风秋远在燕云,陆小凤就是有再多的事想要分享,却也缺了个能帮腔的朋友。如今眼见风秋要回来了,陆小凤觉得凭借着两人之间这样好的关系,怎么着也得好好给她接个风,说一说这三年里西门吹雪这个人是有多的无趣。
然而命运弄人。
陆小凤还不仅没能去接风秋,他还给风秋惹下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绣花大盗金九龄勾结青衣楼余孽,侵吞振远镖局八十万两黄金、刺瞎平南王府总管江重威,惊骇江湖。当时领了这案子的是神侯府,也是陆小凤龄运气不好,偏就碰上了神侯府最忙的时候。神侯府本就走了个追命,冷血去替追命也在路上,对比无情与铁手手上的诸多要案,绣花大盗的确算不上什么要紧的重案。
于是无情便找来了陆小凤帮忙。
无情是江枫的上司,陆小凤欠着江枫不少人情,于情于理都推拒不掉。
但要命的是,因陆小凤惦记着还得给风秋接风,他在处理这案子的时候,手段便不那么温柔。更要命的是,因着神侯府的咄咄逼人,金九龄在死之前竟说出了一桩更为骇人的计划。
他不满神侯府不错,但神侯府总归与六扇门走的是两条线,并未碍着他什么。他最为憎恨江枫,这个与他同样出生江湖的小丫头,因背景深厚,竟然一跃过她成为神侯府的第五名神捕,然后更是为了让她能够自此入军,李无忌将她的官职调去六扇门,直压了金九龄一头!
在宋辽交战,江枫入伍,金九龄总算是盼出希望后——李无忌未供前线,撤裁机构部门,划出众多职位重叠人员过多的沉冗部门,独立于刑部的六扇门就是其中之一。
六扇门撤裁,与刑部并立,下设衙司理各地方捕头衙役之事。至于以往六扇门所负责的、与江湖相关的那些奇案、要案,统一交付刑部,由刑部立案,分由大理寺抑或神侯府解决。
金九龄一下便从高高在上的六扇门总部,变成了刑部之下并无什么油水的衙司总理。
从来只有人往上走,没有自甘下流的。
既是李无忌要断金九龄的路,金九龄自不会给李无忌半点好意!
在金九龄作茧自缚,死于自己的毒镖疯癫时,陆小凤才终于从他的口中意识到他也只是颗棋子。暗中策划这一切的,针对神侯府的,是昔年青衣楼的余孽!
他与金九龄最初相交时本就无戒心,后来有所怀疑未得他信任,更是说了不少的东西。其中便有他从李无忌那句“江枫归期”提示,猜到的朝廷议和、军队回朝的情况。
风秋他们是第一支回朝的军士,有什么能比灭了这支军士更能打击李无忌的议和计划,更能刺杀神侯府那些人的计策了呢?
金九龄将他从陆小凤这里得到的消息一早传给了他的同伴,等陆小凤他们得到信,青衣楼的杀手都怕是已经就位了。
陆小凤正欲与西门吹雪商议,却被送上了一条全新的线索。
来者正是江湖近来声名鹊起的新“凌波仙子”林仙儿,她楚楚动人,仅披着一层薄裳,如同逃亡一般出现在了万梅山庄外的桃花树下。
所谓人面桃花相映红。即便陆小凤心有所属,在这一刻仍是不免为林仙儿所动一分。
更着紧的是,这位美人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
青衣楼安排的杀手是谁,这杀手又在哪儿。
当年神侯府清理金鹏王朝旧事时,因上官家的三个姑娘年纪尚轻,也未参与这事,所以并未追责,更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给他们寻了去处。上官丹凤万念俱灰,已不再想过问事实,于是便由无情书信,送她去往天山求艺。上官飞燕生性活泼,未受父辈的事情影响,加上她自己提出,便送她去了华山学剑。
而如今林仙儿口中青衣楼的刺客,就是这位已成了华山弟子的上官飞燕。
林仙儿虚弱道:“我与金九龄有些交情,见过他与上官飞燕密谋。上官飞燕擅长易容,直接击杀江将军这样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我想她会选择潜伏在江将军身边,伺机谋杀。”
陆小凤闻言,第一反应是有些不对。他下意识问道:“金九龄是个谨慎的人,他若正与青衣楼密谋,你应该很难发现。加上你说上官飞燕会潜伏在江枫的身边——你可知她入的军营,她的身边的女人个个都是好手,不是那么容易顶替的。”
林仙儿目中带泪,但她仍坚强道:“男人什么时候最放松,我想陆公子会比我清楚。至于潜伏成谁——陆公子难道认为,上官飞燕身边没有供以驱使的群下之臣吗?”
陆小凤还在判断,西门吹雪却已经出发。
他道:“没那么麻烦,青衣楼针对的总归是这只队伍,不管是谁来,护住军士便是!”
河北距离燕云算不上很远。
至少在全力奔驰的时候,会显得很近。
西门吹雪到的时候,军队还没有离开涿州。
风秋听到传令的士兵说有人闯城,还以为是金国哪里来的刺客。
等她提好自己的刀,准备好迎敌的时候,却瞧见骑着匹马来的人是西门吹雪。
风秋不免沉默,好半晌才说:“你有文书的吧,闯城怎么回事?”她忍不住围着西门吹雪转了一圈,玩笑道:“三年没见,你总不会是还担心着我会跑路,得了我回的消息,要在路上赌我比剑吧?”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嗐西门,你这算是太了解我还是太不了解我呀。”
风秋温笑浅语:“你送我的战帖我留着,我知道你的意思。”
“至少我的刀,”她的指尖从身后那柄长刀的刀身上划过,带起一阵轻鸣,“不曾锈过。”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风秋。
三年不见。的确足有三年多未见了。
当年江湖上以容色便能轻言解干戈的姑娘奔赴了战场,以风沙磨刀,以寒苦砾心,风霜雨雪倾盖其身,也阻不了她向金风细雨楼许下的誓言与梦。
她看着比蒲苇更柔软,心却比岩石还要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