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二十几天,他们一直是这样赶路的。有时候甚至星月兼程,马不停蹄。
齐月盈从不刻意在大城的驿站停留,哪怕中途有些城池的官员提前得知皇贵妃銮驾即将经过,刻意等在官道旁恭迎,她也会视而不见的继续行进,根本没给那些官员献殷勤的机会。
有时候为了赶路,天黑了队伍却在荒郊野外,周围没有村镇,也没有驿站,洛修便安排亲卫们搭帐篷。
寒冬腊月里,就算是用三层羊毛毡子搭的帐篷,也照样冷的刺骨。
每当这样的夜晚,洛修便会把齐月盈抱在怀里,然后再里三层外三层的用棉被把两个人一起裹起来。
帐篷里燃着好几个取暖的火盆,齐月盈有时候会喊热,可是每次她这么说,洛修就会说他更热,如果她再乱动,他们两个会一起变得更热。
前几次,齐月盈还会又羞又恼的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再也不见人。
后来老被他这么逗,她的化羞愤为力量,还是和他犟嘴了,“洛修,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两个人面对面的躺着,他一手穿过她的颈/下,让她虚枕着,令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厚厚的被子将两人裹得像个蚕蛹,只是头露在外面。
齐月盈热的小脸红扑扑的,“故意总是选择荒郊野外露宿啊,这样就能搭帐篷了,然后你就可以打着怕我冷的旗号把我和你裹起来了!啊,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你如此的心机深沉,你就是为了亲近我!你这种人,是不是就叫大奸似忠?”
洛修故意摆出一副为国为民还要被主子误会的忠臣脸,沧桑道,“真是天地良心啊!难道不是娘娘你着急赶路?难道不是你的火力不够,夜里冷的发抖?臣用自己的身体给娘娘取暖,娘娘还说臣大奸似忠!臣真是......要不干脆做个彻底的奸臣得了!”他说到做到,身体力行,拦揽着她腰/肢的手用力几分,让她紧紧的贴上他。
齐月盈顿时就感觉到了他身体的不同寻常了,咳咳咳......其实也不是第一次感觉到了。要说以前她还不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在他几次三番强烈的明示暗示之下,她才终于明白他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这个家伙,他还真的是个假太监啊!
不过她装糊涂,就是不肯挑破这层窗户纸,因为总觉得那会很危险,小动物般的本能驱使着她躲避。
“洛掌印!冷静,我们要冷静!这冰天雪地的,生病就不好了。”
他说完,伸出小手去推他。
洛修本也只是逗逗她,他才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真的做什么,那也太委屈她了。但是不委屈她,就只能委屈他自己了。
他都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委屈了多少个日夜了,所以总是想从她这里讨点补偿,如此心里才能平衡点。
至于他讨补偿的方式,齐月盈每次想起来都双颊绯红,然后恨不得再也不要想起来。
一路疾行,齐月盈摒弃了所有千金小姐的娇弱习气,她的身体并不强悍,她早就觉得不舒服了,只不过一直用意志力强撑着。
终于,在腊月二十三日这天,一行人赶到了甘州城!
这里距离京都城已经太远太远的,远的第一次出远门的齐月盈,都几乎以为这是另一个世界了。
甘州,即是古时所说的张掖。
这里乃是河西走廊的重镇,自来的商贾必经之地,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除此之外,因被黑河贯穿全境,所以甘州还素来就有张掖绿洲,塞上江南等美誉。
还未入城,便发觉官道上车马往来频繁,而且他们不光是汉人,还有西域人,还有南蛮人,总之各种穿着的人都有,好不热闹。
甘州已经接连下了好几天大雪了。
甘州城的上下官员早就接到了皇贵妃銮驾要入城停歇的消息,于是提前好几天就安排人扫雪净街,准备府宅,厨子,婢女等等,务必要把这位大周最尊贵的皇贵妃伺候的妥妥帖帖。要知道这位娘娘让皇上在她宫门外求了三天三夜的战绩还余音绕梁呢,皇上都惹不起的女人,哪里是他们这些地方官员能怠慢的?
为了招待他们一行人,知州沈大人还特意让出了自己的府宅供皇贵妃休息。
沈大人的家眷们也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没见过世面,一不小心得罪了皇贵妃。
但实际上,真的见到这位皇贵妃之后,沈夫人等人反而松了一口气,他们对这位皇贵妃只有三个印象,第一,真的美,那是骨子里透出的一种高贵出尘的美,非世代公卿勋贵之族,是绝对养不出这样天生贵气的女儿的。
第二,很随和,一点都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样子。沈夫人平日和知府太太们相处,都是提着小心,仔细应对的,可是一番简单的交际问候下来,沈夫人竟觉得皇贵妃比知府太太要随和多了,半点不拿架子,因她年纪小,有时候还会以晚辈自居,这让年近五十的沈夫人觉得很舒服,无形间对皇贵妃就更亲近了几分,这是自然而然的,并非刻意。难怪人都道承恩伯齐昇爱女如命,如果这样可人疼的小姑娘是她家女儿,她也会恨不得疼到骨子里的。
第三,很有规矩,才一入府,便能够看得出,皇贵妃这一行人马的规矩相当好,就连侍卫婢女都没有觉得自己是皇贵妃身边的人有什么了不起,更没有‘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那种狗仗人势的姿态。
沈大人等自然是备了许多银钱打点皇贵妃随行人等的,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皇贵妃或许是个好性子的,但是她手底下的人却不一定好对付。结果没想到人家皇贵妃手底下的人压根就不收。说是娘娘已经吩咐过了,途径甘州,已经是打扰,若还要沈大人等地方父母破费,她可就于心难安,住不下去了。
而且皇贵妃非但不收礼,还亲自命人给了赏赐,从上到下的甘州官员都有,内宅家眷也有。皇贵妃一行人轻车简从,赏赐并不是多么丰厚,但是这份心意就很难得。而且这是皇贵妃赏的啊,等同于皇家御赐的,所以甘州官员从上到下就没有不念皇贵妃好的。
这是沈夫人对皇贵妃的初步印象,可是要沈大人说,皇贵妃最大的优点,分明是会做人。寻常贵人出巡途径各地,几乎全是劳民伤财的,民间的官员百姓哪一回不是怨声载道?偏偏皇贵妃不会,她非但没有怨声载道,反而还博得了一片赞誉,难怪承恩伯府屹立四百多年不倒,瞧瞧人家这家教,这涵养,哪里是刘家那等暴发户比得了的?所以说,刘焦输在齐昇手上,半点都不冤啊。
还有就是,据沈大人观察,皇贵妃到甘州的时候,怕是已经生病了,而且她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再周到再会做人,在长途跋涉身体不适的情况下,也很难面面俱到,真正面面俱到替皇贵妃打点好一切的人,是随行的司礼监掌印洛修。
这位已经站在大周权利巅峰十余年的男人。
沈大人官途不顺,也并没有在京都为官,他在甘州已经待了快十年了,所以他并未见过洛修,只是听过不少洛修的名声。
这位也算是宦官当权者中的一个异类,他没有寻常宦官苦大仇深的过往,他入宫为宦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意外。然后就一路平步青云的做到了司礼监掌印,还做的名声极好,人人称道。要知道这样的宦官在历史上都是罕见的,想想大家对宦官的评价都是什么?小人,阉贼,阴暗,扭曲,狠毒,瑕疵必报,贪婪无度......
可这些词,没一个能用到洛修的身上。
若真要形容他的人,那大概是光风霁月,若要形容他的行事作风,那大概是温良恭俭让,君子五德全都让他一个人占全了,寻常世家公子都没他这么出众。
可就是这样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君子,居然能够稳稳的在掌印的位置上坐了十年,深得两代帝王信任。他在朝中甚至没有敌人,刘焦不恨他,齐昇不恨他,李岩也不恨他,勋贵大臣就更加很不恨他,其中还有不少对他感恩戴德的呢,都觉得他坐上掌印的位置之后,大家再也不用笼罩在被番子严密监视,连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的阴影下了。
可其实洛修真的就把那些番子都撤掉了吗?肯定没有。他只是不发作而已,他乐意让大家过其乐融融的好日子,而不是整天在乌云密布下瑟瑟发抖。
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心甘情愿的在皇贵妃跟前效犬马之劳,劳心劳力地替皇贵妃打点一切。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利害关系,沈大人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是他觉得也没必要一定要知道,反正他不过是甘州的芝麻小官,京都城的风起云涌轮不到他来操心,就算哪天皇上换人坐了,其实和他干系也不大,现在他只要把皇贵妃一行人招待好,然后客客气气的送走就得了。
若论察言观色的功夫,沈大人人老成精,真是厉害。连沈夫人等都没察觉出齐月盈病了,只匆匆打了一个照面的沈大人却看出来了。
齐月盈确实是病了,早在入甘州之前,她就已经开始咳嗽发烧了,只不过吃了随行御医开的药,她咳嗽的症状暂时压下去了,但人还是烧着,和沈夫人他们说话的时候,她的谈笑自若不过是在强撑,现在终于回到卧房休息了,齐月盈就再也撑不住了。
她倒头就睡,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
洛修正守在她的身旁,见她醒了,就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清水,喂给她喝。
齐月盈喝的有点急,她嗓子疼,刚睡醒,渴的厉害。
喝过水之后,洛修在她身后给她垫了一个大抱枕,让她能轻松的靠着。
“什么时辰了?”她问。
洛修抬手在她的的额头上试了试,倒是退烧了。不过她这几天一直都是反反复复的,这会儿不烧了,不一定后半夜不会再烧起来。
“管时辰做什么?反正你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累了就睡,饿了就吃,别再想着赶路了。”
“哎。”齐月盈叹息一声,她有些愧疚的看向洛修,“这几天你守着我,累坏了吧?”如果不是她心急的赶路,罔顾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其实也不会病倒。她病倒了自己受罪倒没什么,洛修是白天黑夜的守着她,照顾她,吃不好睡不好的,还要替她操心那么多的事,这一行人上上下下都是洛修在打点安排,她是一点都没管,这么辛苦,难怪他的眼底都有些青黑了。
“不累,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怎么都不累。”他说着,把她的手握在手中,“你就安心静养吧,我打听过了,我们要去往敦煌,必然要途径祁连山。甘州这边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了,现在大雪封山,我们是不可能过去的。所以要上路,怎么也要再等两个月,等积雪化开了。”
齐月盈皱起了眉头,有些发愁,“就没有别的路吗?我们不能绕路吗?”
“没有。这个季节天寒地冻,赶路是件很危险的事,万一遇到暴风雪,可能就会被冻死在途中。我知道你着急,想早点拿到神药救伯爷,但是你也要明白,欲速而不达的道理。这么远的路途,本就会充满各种艰难险阻,我们之前走的很顺,但并不意味着之后也会那么顺。无论是因为天气还是其他,都有可能会耽搁路程进度,你要习惯,不骄不躁,不急不缓,方能平安的抵达乌图,达成目的。”
洛修耐心的规劝,齐月盈是听进去了的。
现在离雪化还早,看起来她真的要在甘州这个地方停留好几个月了。而这还只是最简单的困难,因为她只需要等就好了,将来很可能还会遇到其他的,更棘手更令人头疼的问题与危险,她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哎,还好有洛修。
这会儿她看他真是怎么看怎么好。
“你说的对,欲速则不达。以后我不会了。我们好好在甘州休整,让亲卫们也踏实的过个年。虽然他们都远离家乡,但是甘州这个地方也很热闹,商贾云集,我们多多赏下去银子,总要教他们过得开心自在才好。”齐月盈说完,又对洛修说,“还有你,接下来也好好休息吧。等我好了,我再好好补偿你。”
“真的?那我可记住了,等我要补偿的时候,娘娘可千万别推诿。”说完,他吩咐下人送来了一碗加了蜜糖的白粥。没办法,齐月盈病着,什么都吃不下,也尝不出味道,唯有白粥还能喝下去两口。
待到吃完了白粥,洛修又陪她说了会儿话,然后就哄着她吃药。
哄她吃药可是个大难题,她嫌苦,每次都推三阻四的,他需要绞尽脑汁和她斗智斗勇,才能给她灌下半碗去。
没当这个时候,他就会许下一堆甜言蜜语,什么好听说什么,只要她肯乖乖喝药,他真的是去天上摘月亮都肯了。
齐月盈倒也并不是真的那么娇气,她是有些故意撒娇的成分在。因为她第一次孤身离家,途中那么辛苦,她一直都忍着,抗着,撑着,结果还生病了,心中那一点点的委屈扩大成了很多点,再加上旁边还有一个对她千依百顺的洛修,她自然会朝着他撒娇,看他千方百计的哄她,讨好她,她会觉得连药汤都不那么苦了。
这样几次下来,齐月盈其实并不反感吃药了,她甚至还有点期待,等着看他这次会使出什么新花样哄她。
洛修将玉碗盛着的药汤端到她的面前,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很期待的样子。
洛修这次却并没说什么甜言蜜语,他只道,“乖乖喝掉,然后我有礼物送给你。”
“什么礼物?”
“喝完之后,你就知道了。来,要一鼓作气,千万不能再而衰,三而竭,要知道药汤这个东西越品越苦,你就当这是碗酒,一口闷了吧!”
洛修豪爽的把玉碗塞到了她的手中。
齐月盈悲壮的点头,犹如将上战场的士兵一样,她屏住呼吸,端起碗,大口大口的给自己往下灌,根本不敢停,一停就苦的她舌根发麻。
等她终于咽下最后一口苦药之后,整张小脸已经皱在了一起。
碗才一拿开,一个甜甜的东西便被/塞/入/了她的口中。
一种异样的甜在口腔中弥漫开,冲淡了原本的苦涩,让她皱在一起的眉毛重新舒展开来。
她现在吃不太出味道,只能分辨出基本的甜和苦。
但她的心情还是被口中的甜妥帖的安抚了。
“这是什么?”她咬了咬,知道不是蜜饯。
洛修将一个精致秀气的盒子放到她面前,里面盛放的是各种颜色的糖瓜儿,而且糖瓜还被做成了各种小动物的形状,看起来可爱极了。
“这是礼物。二十三,糖瓜粘。今天是小年了,要吃糖瓜儿。”
这份礼物平常却很应景,而且颜色形状还那么可爱,齐月盈往年过小年的时候,连糖瓜儿都懒得吃一颗,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这些糖瓜儿很可爱,嘴里的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形状的,但是吃起来也很棒,她喜欢这份礼物。
洛修知道,有时候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娘娘就是这么好哄。她时而慵懒,时而睿智,不熟悉的时候觉得很疏离,可一旦她放下防备之后,你又会发现,她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一直都被家人保护的太好,所以骨子里的童真明媚从为因年龄的增长而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