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盈也拿过另一块帕子,帮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静默无言间,两人互相帮对方擦着头发,这场面竟有种说不出的温馨。
“月盈,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一对历经岁月,却仍旧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
他手中握着她半干的发梢,眼眸温柔的望着她。
齐月盈一愣,随后笑道,“是有点像。”
“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问完之后,他才觉得紧张。
可既然话已经出口,他还是坚定坚持的看着她,希望他能给个明确的答案。
齐月盈握着手中的帕子,渐渐的停下了动作。
气氛一瞬间变得紧绷压抑起来。这个问题太过现实,几乎每次稍微触及,便会如冷水浇头,让原本炙热的情感瞬间凉透。
这次她没有回避,而是直视着他的目光问,“你想听真话?”
真话,就意味着残忍。
洛修几乎下意识就想摇头,他不想听了,不想从她口中听到任何残忍冰冷的真话。如果她不说破,他还可以自欺欺人的骗自己,他还可以抱着那丝侥幸去努力。
他后悔了,他想阻止她开口。或许他根本不应该问,他应该直接把她留下,藏起来。现在她身在北狄,齐昇的势力找不到她,只要他不把她送回大周,她就可以永远是他的了!
或许,或许一开始她会恨他,可是他可以求得她的原谅,女子心软,一年不行,他就求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和她磨,他会宠她,他会爱她,他会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或许她就原谅了他呢,或许她给他生下几个孩子之后,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了呢?许多北狄人抢来的汉族女子,不都是这样吗?
女人心中孩子最重,她们会屈服于命运的......
齐月盈察觉到他的目光变得幽深可怕,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她只是莫名觉得紧张。
于是她开始回答他的问题,她知道,她必须要好好回答,必须安抚他的情绪,现在她是绝对弱势的处境,她不能刺激他,不能激怒他,甚至不能敷衍他。
他太过聪明,只要她的回答中,有一丝敷衍逃避的成分,他就会失望,然后事情很有可能朝着她最不愿意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握着他的手,“洛修,你问我愿不愿嫁给你,其实你心里早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洛修唇角微抿,眼神变得更幽深了。
“如果抛开彼此的身份,只看你这个人,我是愿意的,否则,我也不会同你这样亲密无间了,我喜欢你,如同你喜欢我一样。”
此言一出,洛修紧抿的唇角缓缓放松了,原本幽深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危险。
齐月盈继续道,“可现实却是,我们无法抛开彼此的身份地位。权势之于男人,是比性命尊严还要重要的东西,或许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但你是这样想的,否则,你也不会卧薪尝胆,忍辱负重,顶着一个宦官的身份,做了十年掌印,我说的对不对?”
他握着她的手加重了两分力道,可是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这等同于是默认了。
“而你那么聪明,你也肯定早就看透了我父亲为什么要我做皇贵妃。天下将乱,群雄并起,鹿死谁手犹未可知,现在你我都不能抛下各自的身份,这盘棋还要继续走下去,所以我愿意嫁给你,但因为身份和利益的原因,现在,以及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这都是不可能的。”
洛修的眼中浮起一层水光,他仿佛一个固执的孩子,明知不可能,也一定要问出一个他想要的答案,“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洛掌印,而你不再是皇贵妃呢?你会嫁给我吗?”
她笑着在他的鼻尖轻点了一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虽然是我心上的如意郎君,可若真想娶到我,还是要我父亲点头的。所以,你有把握打动我父亲,让他把我嫁给你吗?”
他抱她拥入怀中,“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倾尽所有,不惜一切,哪怕一步一叩首的去求,也要让岳父老泰山同意把你嫁给我。”他的声音温柔无限,好像对那一天自信十足。
齐月盈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甜言蜜语,唇角忍不住扬起。
可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神已经化为一片空寂冷冽。齐昇不会把她嫁给他的,无论他用什么手段,齐昇都不会答应,现在不会,将来不会,永远,都不会......
一转眼,又到了八月十五这日。
这一天,洛修特意让商队的人给她准备了漂亮的北狄服饰,她不会梳北狄式样的发式,他便亲自动手,帮她在两鬓各编了十几条小辫子,小花辫子中,还穿插着七彩的绒线,看起来俏丽又妩媚。
他把这些小辫子又编成了两条长长的大辫子,分别垂在她的胸前。
最后,他给她的额间系了一个绿松石雕琢而成的新月坠饰,齐月盈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觉得有几分新奇。
“北狄这边的姑娘过生辰,要这样打扮吗?”
她微笑着问。
洛修点头,“都会穿上他们最美的衣服,在家人的祝福陪伴下过生辰。现在条件简陋,委屈你了。”
“不委屈。要知道我们是在逃亡啊,谁家逃亡还能过生辰的?我已经很满足了啊。”她嘴上这样说着,可是其实心里很焦急,商队行进的速度并不慢,但她还是每天都盼着时间能够过的更快一点,她想快点回到大周。她在沙漠风暴中失踪,或许父母现在认为她遭遇了不测,他们不知道难过焦急成了什么样。
洛修又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一个狼牙镶嵌而成的金饰,他把这个挂到了她的脖子上,“这是我十一岁那年,第一次凭自己的本事猎到的一头狼。在北狄这边,狼牙有护身符的含义,而且狼对伴侣忠贞不二,送狼牙给喜欢的姑娘,就是表示自己会一生忠于她,爱护她,守护她。这是我给你的生辰礼,你喜欢吗?”
齐月盈摸了摸这个狼牙坠饰,这上面尤残留着他身上的体温,但是她却依稀能够感觉到狼牙上的锋利与杀机。
这是他十一岁猎到的狼?
什么样的家族,会让十一岁的男孩子独自去与狼搏杀呢?
还有这段时间,她发现他对北狄的一切都非常熟悉,这个商队的人对他也非常恭敬客气,简直到了有求必应,反客为主的程度。
她虽然听不懂北狄语,但这并不妨碍她收集身边的一切信息。
洛修与她同样来自大周,他说他曾游走天下,北狄西域南蛮都去过,他会跳西域舞,对西域的习俗也很清楚,但是他踏上西域土地的时候,仍旧是紧绷戒备的状态。那是一个人正常的,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时,该有的反应。
但是在草原上的洛修没有那种紧绷戒备,他在这里显得自在又随意,好像拘束已久的狼王终于回到自己故土的那种自在。他喜欢草原,眷恋这片大地上的一切美好,这些是他藏都藏不住的。
这些齐月盈都察觉到了,她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更多的怀疑,只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她必须要平安顺利的返回大周。
焦虑不安之下,她就表现的更加乖巧顺从,讨人喜欢了。
“我喜欢。”她适时的露出一个感动的笑容,“洛修,谢谢你。”她靠进他的怀里,“谢谢你一直以来为我做的一切,谢谢你几次三番的舍命救我,谢谢你明知道西域之行危机重重,还是义无反顾的陪我。谢谢你哪怕亡命天涯,都还没忘记给我过生辰,还送我这么珍贵的礼物。这是我从小到大,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了。洛修,谢谢你。”
一长串的甜言蜜语从她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不过这其中七分真三分假,目的不过是讨他欢心,稳住他的情绪,仅此而已。
第42章 真相
有时候齐月盈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心的人,洛修对她那么好,她也是真的很喜欢他,可是一旦她自己四面楚歌,一旦她开始对他产生怀疑,她就会彻底的忘记所有感情,只是想着怎么达成自己的目的,回到自己的领地,拿回自己的权力。
现在这样,虽然他对她也是千依百顺,千娇百宠的,可是她不开心,真的不开心,她从骨子里感到压抑恐惧。她想回大周,想回父母的身边。
只有父母才是会无所求的爱她的,她现在所有的平静与微笑,不过都是在忍而已。
果然,洛修对她的甜言蜜语全盘接收,聪明如他,在面对自己心爱的姑娘时,也听不出那七分真后面的三分假。
他很开心,为这样能拥她在怀里的时刻。
他是如此的爱她,而她似乎也开始爱他了......
给洛修灌了一碗又一碗的甜言蜜语之后,齐月盈乘胜追击,她问洛修,“可不可以问问商队的主人,这里有没有面粉?我想做长寿面,我们两个一起吃。今年你过生辰的时候,我们刚好在沙漠,当时也没那个条件。你去年不是说,希望以后年年岁岁,每个生辰,我都能给你做长寿面吗?那今天就一起吧,我们两个一起,也算是给你补过生辰了。”
洛修果然更加开心,“好!我去问!一定有!”
他说有,就真的有,于是两个人又像去年那样,她给他做面条,他帮她烧火......
所有的一切都很好,只不过地点从大周换到了北狄。
当两碗热腾腾的长寿面摆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洛修忽然冲动的问了一句,“月盈,如果可以,你愿意留在这里陪我过这种生活吗?我会对你很好,我会比伯爷还要宠你。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你愿意吗?”
齐月盈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她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不露声色,“和你在一起,在哪里我都愿意。只不过,如果是北狄的话,我可能这辈子都再难见到我的父母兄弟了,那样我会难过一辈子。”
洛修:“......”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很快调整了心态,是他太贪心了,太自私了,她对他越好,好像他的贪婪就越多。
在这片草原上,他的心倒是自由自在了,可她明显是担惊受怕的,她虽然不在他的面前表现出来,但如果换做他是她,他也不可能心安理得的吃得下睡得香。
“也对,那我们以后还是在大周定居吧。”他飞快的吃下一口面条,借此打破刚刚的尴尬。如果他的计划一切顺利,如果最终他那丝侥幸能够成真,他们定居大周也无妨。他虽然更喜欢草原,可是他更爱她,只要有她在,哪里都可以是他的家乡。
只不过,就算成真,到时候,她也会恨他的吧?
他还是要想个周全的办法,将她的仇恨转移出去,只不过她太聪明了,寻常的计谋是骗不过她的......
越想越觉得前面是死路一条,可越是绝望,他心底那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劲头就越是强烈。
命运对他从来没有公平过,他若真想要什么,只有披荆斩棘自己去抢!这是草原狼族的生存之道,亦是他的生存之道。
两碗长寿面吃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齐月盈正准备睡下,忽然大地传来咚咚的震荡声。
洛修飞快的闯入帐篷,随手拿起一件斗篷将她一裹,不由分说的已经抱着她上了马。
“有追兵,我们先逃!商队的人会为我们断后,前面有我的人接应,别怕!”
马背上,他低声对她解释了两句。
他们才跑出去没多远,齐月盈就听到后面的喊杀声,打斗声!
她一颗心沉了下去,果然,她之前猜测的没有错,这个商队根本不是什么偶然遇到的,他们就是洛修的人。
至于洛修为什么会在草原上这么如鱼得水,才一踏入北狄就能联络到他自己的势力,那个答案她不敢去想,想明白了,她怕她就再也不能如现在这般面对他了。
嗖嗖嗖——
有破空的箭矢射/来。
洛修策马扬鞭,马儿拼命的向前跑。
混乱中,她似乎听到了他低低的闷哼了一声。
她坐在他的身前,不知道他是否被箭射中了,“洛修!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他咬着牙说了一句,紧接着,他们的前方有几百匹快马奔来,马上的北狄人看起来全都勇猛威武,他们手上持着长刀,飞快的与他擦身而过,而后与身后的追兵战作一团。
齐月盈从始至终都没看清追兵的模样,她现在很担心洛修的伤,他不能死,他是她在北狄唯一的依靠,他若是死了,她恐怕真的再也回不去大周了。
眼泪一颗颗落下来,很快被风吹干,她强咬着牙不肯哭出声,身后的追兵都被拦住了,那些马蹄声和打杀声离他们越来越远。
前方又迎面来了十几个人,洛修见到他们,脸色一松,一勒缰绳,速度降了下来。
那些人见到洛修之后,齐齐下马,单手放在胸前,单膝跪地,向他行礼。
他们口中说着北狄语,齐月盈听不明白。
洛修的背后中了一箭,他一直都在强撑,现在终于甩掉了追兵,也等到了来接应他的人,他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他翻身下马,他那些北狄人很快来扶他。
齐月盈还坐在马背上,他伸手想去抱她下来,她却自己利落的跳了下来,“你受伤了?你的伤怎么样?”
她的声音沙哑哽咽,他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她不知何时,竟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他赶忙安慰她,“没事,没伤到要害,你别哭,别怕。”
他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额间全是冷汗,可是在她面前仍旧笑的若无其事。
齐月盈强忍住眼泪,猛地点头。
这些来接应洛修的人把他们带到了一个暂时扎营的地方,那里有十几个帐篷,洛修被安放在了其中最好最大的帐篷里。
洛修趴在木床之上,一个看起来懂医术的北狄人帮他把背后那支箭拔了出来,齐月盈全程都被洛修攥着手腕,没有离开半步。
虽然那支箭并没有伤到要害,可是她光是看着都觉得替他疼。
上好药,又包扎好之后,齐月盈才算稍微放松了一些。可是周围全是血腥味,刚刚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她看地脸色惨白如纸。
明明洛修才是受伤的那一个,可是他却一直在安慰她,“没事的,一点小伤,过两天就好。我身体好,以前比这重的多的伤都挺过来了,别担心。”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追兵又不是你派来的,你有什么对不起?你是我的小福星啊,你看,有你在身边,有危险也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