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悔什么?好好好,我明天就把旨意颁布下去,就给你封个......归义侯?忠义侯?或者你自己喜欢什么封号,我都封给你。”
他想了想,“就归义侯吧,感觉比忠义侯好听。”
“好,那就请侯爷闭上眼睛吧,你真的该睡了。”
他紧张的握住她的手,“那你会在这里陪我吗?你会守着我吗?会不会我一睁开眼,你就不见了?”
“我会守着你。我保证你一睁开眼就能看到我。等你醒了,也差不多该到用晚膳的时候了,我们一起用晚膳,好不好?”
她觉得她哄阿弥都没这么大耐心,但因为愧疚和心疼,她也愿意哄着他,纵着他,总之,只要他快点好起来就行。
他这才放松,“好,那你要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天呐,我就反悔那么一次,你要念叨我一辈子吗?”
“哼~就要念你一辈子。”
“闭眼。”
“哦。”他唇角微扬,听命的闭上了眼睛。
齐月盈真的没走,但是他握着她的手,她总这么坐着,也觉得腰背酸痛。毕竟她自己也是大病初愈,现在仍旧在调养中,有时候站久了坐久了,都难免觉得头脑昏沉,心虚气短。
锦绣一直在门口看着,见状,非常体贴的给齐月盈搬进去一把摇椅,齐月盈坐了上去,这样她就能靠着了,哪怕他拉着她的手再久,她也不会觉得腰酸背痛了。
靠着靠着,她忍不住眼皮发沉,自己也跟着睡着了。
但很快,她便惊醒了,因为元冽做恶梦了,所以他抓着她的手分外用力。
几乎是在她睁开眼去看他的同时,他也睁开了眼。
“没事,你做恶梦了,你看,我还在。继续睡吧。”
她温声安慰,他原本是半梦半醒,但是听到她这么说,便又乖乖闭上眼睡了。
齐月盈拿出随身携带的月轮,然后就发现他不过睡了半刻。
若是他平时的睡眠也一直都是这样的,他的身体和精神怎么可能修养的过来?
她的推断没有错,因为在此后的两个时辰里,他几乎每隔一会儿就会惊醒一次,有时候是做恶梦惊醒,有时候是被伤口疼醒,总之他睡得非常不安稳。
就这样糟糕的睡眠,等他彻底醒来之后,他居然还一脸轻松惬意的告诉她,他已经好多年没睡过这样安稳的一觉了。
齐月盈当时的心酸就别提了,心里忍不住对他怜惜更多。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元冽发现桌子上的菜品多半都是药膳,并不符合她小时候的口味,实在是过于清淡滋补了。
“圆圆不用这样迁就我,你可以吃你喜欢吃的啊。”他嘴上这样说,可是心里却因为她的迁就和关心觉得分外受用。
齐月盈给他盛了一碗汤,准备喂给他,可是这次他却坚持自己吃,“我可以了,你不用喂我,我们一起吃。”
所以现在他更想两个人一起吃,而不是她喂他。
齐月盈露出一个笑意,他这算是在体谅她吗?
“其实也不光是为了你的伤,我最近也是吃这些,待会儿咱们一起喝药。哎,我最怕苦了,可是还得乖乖喝。”她一边吃,一边与他闲话家常,把食不言的规矩全都扔到脑后了。
元冽现在的情绪很稳定,仿佛之前爱哭的那个根本不是他一样。
齐月盈察觉到他情绪的转变,也觉得挺新奇。
他变化好大啊。
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察觉。
听她说吃药,他赶忙紧张的追问,“你生病了吗?吃什么药?”
“算是大病初愈,御医说我是郁结于心,只要我自己想开了,然后平日里好生调养就好。”她故作轻松的说,其实病根是因为当初她吐的那口血,那一次伤了元气,这都过去快半年了,可仍旧还是没好利落。
元冽像个温柔又温暖的大哥哥那样,包裹住她的手,“是因为伯爷夫妇去世的事吗?”
“嗯。”其实还有洛修......她虽然觉得自己用情不深,可是他的所作所为,还是让她身心受创,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从她的心上生生挖走了一块。她痛了很久很久,有时候午夜梦回梦到他,她的心口都会痛的发颤,连呼吸都疼。
但这些心事,她只能压在自己心里,谁都不能说。
“你别怕,伯爷他们虽然不在了,但是以后我保护你。我给你做哥哥,我会比伯爷更疼你,宠你,爱你,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你别难过了,以后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好。”她努力的露出一个笑容。
元冽目光微转,认真的看着她,“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吗?我怎么觉得你有事瞒着我呢?”
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实话,于是就说,“还有北狄人,他们抢走了大半江山。每次只要一想起来,我就觉得心痛难当,夜不能寐。”
“我帮你抢回来!”他斩钉截铁的说,“别心痛,有我呢,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夺过来。”
这副顶天立地男子汉的样子才像是真正的西域汗王。
和之前爱哭包儿的形象南辕北辙。
“好,但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先把身体养好。你要是死了残了,可就没办法去替我抢江山了。我还指望你呢。”
元冽看出来她在哄他,也跟着笑了,“我才是哥哥啊,你怎么把我当小娃娃哄?”
齐月盈:“你之前就像个要人哄的小娃娃啊。对了,你的归义侯府想选在金洲什么地方?我看看哪里有合适的宅子。”
“归义侯府?什么归义侯府?”他一愣,似是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齐月盈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划过心头,她不动声色的试探他,“你睡着之前,跟我说的啊,让我把侯爵给你,你还选了归义侯的封号。不记得了吗?”
元冽眨了一下眼睛,恍然大悟一般,“哦,我想起来了,之前睡糊涂了。选在哪里都行,但我想离皇宫近一点,这样我想见你也方便。”
“好,那我就给你选个离皇宫近的。”
她不动声色的把话题扯开,待到他们一起吃完了饭,也吃完了药,元冽的状态看起来就更好一些了。
她试探着问他这些年在西域过的怎么样,平时都做些什么。
元冽想了想,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随意答道,“不是在杀人,就是在算计怎么杀人。剩下的时间,大概就是躺床/上养伤了吧。别的没什么。”
这就是他对于八年征战西域的全部概括?
她试着问的更深一点,“那哥哥没有交到什么特别的朋友吗?出生入死,肝胆相照的那种,话本上都说,打江山的时候,必然是一群英雄好汉聚集在一起才能成事呢。哥哥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吗?结拜兄弟啊,结拜姐妹什么的?”
元冽听得有点莫名其妙,“没有啊。我忙着打仗,哪里有空交朋友?我也不需要什么肝胆相照的结拜兄弟,杀伐路上哪里有什么兄弟朋友?全都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真把信任交托给别人,那不是等着被背叛,被出卖吗?我没那么傻。”
“那你平时和什么人聊天?没有朋友的话,是和属下一起吗?我见过哈奇斯和纳西,他们都对你崇拜的不得了,他们还说西域百姓也都很爱戴你,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凡尔汗王去拯救他们呢。”
齐月盈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表情。她总觉得他身上些地方不对劲,她倒不是担心别的,她就是担心他的真实情况会比她目前了解的更糟。如果真是那样,她还是要早作准备的好。
“百姓们其实很容易满足的,不欺压他们,不剥削他们,把欺压剥削他们的人全都杀了,重新建立一套能让阶级流通的律法规则,他们自然也就满足了。
不是我做的有多好,实在是之前西域的统治者们做的太差,两相对比,百姓们自然也就爱戴我。至于哈奇斯和纳西,他们的确是为我办事的人,不过我对他们的印象也没有特别深。这样的人有很多。当时是因为顺手,所以才让他们去接触你的。”
他诉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平静,神态温和,并没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齐月盈笑着点头,“原来如此啊,西域的百姓们遇到你,其实是种福气。不过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在西域平时都和什么人聊天说话?谁照顾你的日常起居?”
他见她追问这么多,一方面是觉得被关心,很开心,另一方面,又想歪了,觉得她是在试探什么。
他赶忙保证,“我没有纳妾!我平时不和人聊天,我不喜欢说话,他们又不是你,有什么好聊的?”
齐月盈心里好笑,不过他误会了也好,她就顺着他的误会继续往下问,“没有纳妾?不可能的吧,你今年都二十三了啊,还是凡尔汗王,想来有不少美人投怀送抱吧?别人也没少送美人给你吧?西域美人很漂亮的,我去那边的时候见过很多。”
他笑的温柔又包容,好像很喜欢她这样略带吃醋的盘问,“真的没有纳妾。一开始有投怀送抱的,可是后来她们都死了,也就没人敢往我跟前凑了。”
“为什么会死?”
“我杀的呀。她们有的来历有问题,就是别人派来杀我的,有的纯粹是不自量力,非要自己找死,她们很烦,我顺手就杀了。”
他语气很平常,看来真是杀人杀的太多,已经全然不在意人命了。
然后他又继续说,“至于我的日常起居,是胡伊娜在负责。她今年都快五十岁了,曾经是哈迷国王的侧妃,她人很慈祥,也很细心妥帖,我得到哈迷国之后,她就到我身边担任总管之职了。嗯......好像就这些了,暂时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要交待的了,日后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再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随时接受妹妹的盘问,绝不推脱。”
听到这里,貌似是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
可真要细究起来,有两个地方又让她无法忽视。
第一,元冽杀人如麻,漠视人命,他对此习以为常的态度,不太正常。就算是杀伐再重的将军,也很难视人命如草芥到他这种程度,这问题可大可小,眼下还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坏处,但若长此以往,后果恐怕不大妙。
第二,他说他没有朋友,也不喜欢和下属说话,没有纳妾,什么都没有。唯有一个胡伊娜还算是熟悉的。也就是说,这些年,他几乎是把自己封闭起来的,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难怪他会说他一直身在地狱。
正常人被独自关在黑屋子里太久,都可能会发疯,更何况他历经了父母妹妹的祸事之后,一直就不正常。一个心上受过重创的人,在异国他乡靠杀戮挣得一片天地,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八年,他没疯真是得天之幸,最后还做了西域共主,没有缺胳膊少腿的站到了她的面前,真是奇迹。
齐月盈眼下别的做不了,只能是安抚他,让他安心养伤,至于其他的,也许在他回归故土,远离战场之后,慢慢的就能自己恢复正常了吧。
“当初在乌图国,你为什么不肯见我?真的是又马不停蹄的去打仗了吗?”这个疑问她一直放在心里,如今终于有机会当面问他了。
“不是。当时我就在乌图皇宫。”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失落,也有些伤心,“我特别想见你,可是又不敢。那时候我受了很严重的伤,肋骨断了两根,腿也断了,腰腹也受了伤,躺在床上动不了,军中的大夫都说我救不活了,伤的太重。
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所以我就不敢见你,如果见到了你,而我还是死了,你会伤心的。所以还不如不见,这样万一要是我死了,至少你无法确定凡尔汗王是不是元冽,你也就不会太伤心了。”
齐月盈听得心里又酸又疼,眼眶都湿了,“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是因为我快到西域了,你急着想把乌图国打下来,所以才不惜一切,以本伤人对不对?”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种被看穿的尴尬,“诶呀,你别哭,都过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活着站到你面前了吗?”他手忙脚乱的想去给她擦眼泪,结果动作一快,又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
齐月盈赶忙摁住他,“不许乱动!”
他被吼了,心里却美滋滋的,“好好好,不动,不动,你别哭。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在西域这些年,有很多次都像那样重伤过吧?”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问他。
“嗯。你也知道我,性子比较急,我等不得,我总是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等我打下西域十六国,我就有资格回去娶你了!后来中间听说你入宫了,我差点没气疯,当时我都想带人杀回大周,把你直接抢走了。”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眼中犹如蒙上了一层阴翳,可见他当时有多愤怒,多生气。
齐月盈也叹息了一声,“那你为什么没来?”
“因为我觉得我还是打不过你爹。”他说的灰溜溜的,垂头丧气,当时齐昇还活着,他怎么敢直接来抢她?那时他只打下了三个小国,根本没有实力与手握四十万雄兵的齐昇相抗衡,“还有就是,我觉得你是不会乐意跟我走的。
你最爱的人是你的父母兄弟,把你抢走,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不能让你像我一样,我知道再也见不到亲人有多痛苦。所以我就忍下来了,然后告诉自己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我估计等我打下西域十六国,你爹也差不多该造反当皇帝了,到时候我可以拿西域做聘礼,不愁他不把你嫁给我,毕竟他也算看着我长大的,知道我有多爱你。他会放心的。”
只是等他终于打下了西域十六国,齐昇却死了,而他故乡的小青梅没能当上公主,反而成了太后。
命运弄人,再次让他的盘算落了空。
齐月盈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其实,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你不值得,就没人值得了。”他笑了,笑容里有无尽的温柔和温暖,“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又重聚了,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才怪!另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咬牙切齿,他强行运气,暗自将那个声音压了下去,在她面前笑的温柔无害。
看他这行事作风,也不难猜出来他为什么会一身是伤的来见她了。
估计刚刚打完西域时,就已经一身是伤了,而他又不肯休息,直接带着十万兵就杀到了哈尔萨面前,添了一身新伤,而后又带着哈尔萨的人头快马加鞭的来到金洲,来到她的面前。这一路奔袭,哪里有时间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