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恶妇——予乔
时间:2019-12-05 08:01:17

  宁衡本就生得好样貌,身姿挺拔,衣裳是淡蓝色的上等绸缎绣着雅致繁复的翠竹滚边,头上梳得一丝不苟的胭脂玉冠被打落,如今松松散散着乌发摊在那床上,面容英朗还带着点少年人的模样,尤其散在那露出些的雪白里衣上,端的是秀色可餐,与月桥这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相比也毫不逊色。
  月桥脚步顿了顿,眼眸深处微微动了动,抬腿走了过去,及至床边,她淡粉色的衣裳和宁衡淡蓝色的绸缎触碰在一起,竟异常的和谐。
  从她的角度,居高临下的盯着人,黑瞳瞳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身下的人,出尘的脸庞嘴角没有一丝笑意,凛然冷艳,宁小侯微微有些不自在,瞥开了头:“怎,怎么了,莫非我说得不对?”
  她……她不会是想趁着他现在毫无反抗能力之时,再,再揍他一顿吧?
  月桥这才移开了眼,眉眼一勾,眼角斜长得有些魅惑,她淡淡的勾起嘴角:“没什么,我还以为你要在屋里咒骂或者闹得各位长辈都过来。”
  宁衡哑然。
  他不是没想过让人把他娘叫过来,然后好好包扎一下,好生睡一觉,再把这个泼妇给休出门去,可一想到自己身上的伤,他顿时就有些迟疑了。
  他一个堂堂大男人,被新妇给揍成这样,若是还让别人看见,传扬了出去,那以后他宁小候在金陵城不是要沦为别人的笑柄?
  男人的颜面和忍一时风平浪静之间他最终选择了保全自己男子汉的颜面为重,再则,昨晚那不过是他喝醉了手脚无力才让月桥得逞,若是他好好的,一个大男人还揍不过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究根到底,宁衡对月桥那般勇猛的行为还是表示怀疑。
  他面色不断变化,张牙舞爪的冲人叫嚣着:“你莫要得意,如今你的真面目已经被我知道了,若是你不想被休弃回月家,就得给我规矩点,否则,我宁家容不下你此等以下犯上的妇人!”
  宁衡自以为疾言厉色,月桥却随意的点了点头:“好啊。”
  在宁衡有些呆住的时候,月桥一巴掌拍在宁衡身上,让他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才弯着腰凑近了上去,语气轻柔的询问:“那你是想以什么理由休弃我?是我打了你还是我打了你,可我就是打了你又如何?”
  当日的仇,她从不敢忘,入了宁家门的这些日子,她过得也算是丰富了,先是把几位向来看不上她的夫人明里暗里的挤兑,没让她们落着点好,如今又痛揍了宁衡一顿,心里的恶气才舒缓了不少。
  宁家诸位夫人瞧不上她,她还瞧不上这个肮脏的地方呢,外表看着光鲜艳丽,爷们们出门贵气横生,却不知这里头还不知道装了多少根茅草,比如床上这一位。
  宁衡气得喉头一堵,却偏生奈何她不得。
  有一点月桥说得对,他是不敢在休书上这样写的,这样无异于招认自己被新娶的新妇揍了一顿,都朝开天辟地第一回,往上数便是前几朝也没听说过这般稀罕的事儿,何况,宁家是国公府邸,是正儿八经的勋贵,且还是数一数二的世家,上头还有他姐姐在位,若是他传出了这样的丑闻,别说他没脸面,便是国公府以及他姐姐也是面上无光的。
  宁小侯虽然纨绔,但这一点想得非常清楚,所以,月桥揍了他的事儿不仅仅不能清算,还得帮着掩埋下去。
  如今,拿捏着人的反倒成了月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宁小侯最终忍了下来,板着脸不吭声了。
  好在月桥也不指望这位出生高贵的宁小侯爷能服软说两句好话,有些人便是如此,因为骨气,哪怕沦落到再是卑微,也会挺着背脊,从血液里流淌着曾经的辉煌和血脉。
  她转身朝外走去:“我会吩咐人给你准备吃的。”
  有了下人的精心照料,宁小候这一顿打不过两三日就消退了下去,只是脸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青色,身上的伤口也开始结痂,好在有衣裳遮挡,寻常根本瞧不出有任何问题,又修养了两日,宁衡的身子已是大好,整个人顿时又生龙活虎起来。
  宁全儿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正见宁衡的眼打量过来,脚步一顿,笑得谄媚:“爷,你起来了?”
  “爷?”宁衡玩味的念着这两个字,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打小就跟着自己的下人:“小爷我还以为你的主子只有侧院那个呢,咋的,终于想起还有一个主子了?”
  被关在这屋里这些日子,宁衡整日见的便只有一个粗使丫头,那丫头是月桥特意派来的,为人木讷,不懂变通,只会问一句答一句,换了往日早被宁衡给打发出去了,但那几日身旁莫说个叽叽喳喳的人,便是连个会动的活物也没有,宁衡也只得从那丫头口里听到这几日府上的大小事情。
  他躺在床上第一日,大房那头兰姨娘就和鸢姨娘不知为何打了起来。
  第二日,因为以前的采办物事,二婶把他娘从前安插的人全部换成了自己人,如今那些人找到他娘哭诉,在大房主院哭了半日,等人被打发走,伺候他娘的夏秋、夏云赶忙请了大夫上门。
  第三日……
  第四日……
  ……
  家里每日都有事发生,但都没人来通知他一声,皆是事后他问及那粗使丫头时,被那丫头一板一眼叙述出来的。
  便是他这个打小就跟在身边的奴才这些日子也是完完全全没个影子,亏他还有脸来?
  宁全儿被嫌弃,心里也是十分委屈,小跑着到宁衡跟前,替他揉腿捏肩,期间还控诉着:“小侯爷你可是冤枉死奴才了,非是奴才不来伺候您,而是被少夫人给撵出去了,这不,今儿才找到机会偷偷摸摸进来呢?”
  宁衡怀疑的看着他:“真的?”
  这小子贼精,宁衡倒不确定这话里头掺了多少假,但对月桥,这些日子下来宁小侯总算是有几分了解了,打人都敢,何况撵人了?
  想到这儿,宁衡也懒得追究,问道:“外头如何?”
  “哎哟我的爷!”宁全儿夸张的拍了拍大腿,噼里啪啦的说了起来:“这几日府里事儿多,尤其是夫人把中馈交出去了一部分后,府上就整日人心惶惶的,生怕被新主子开了刀,为这儿事夫人都请大夫了,好在大夫说静养着无碍,这两日……这两日”
  说到这儿,宁全儿犹犹豫豫的。
  宁衡不耐烦的撇了他一眼:“这两日如何了?”
  “这两日少夫人一直在夫人的院子里侍疾,”宁全儿梗着脖子说道。当日他被少夫人的管事嬷嬷给撵走后便想去寻夫人过来瞧一瞧,但谁料在安氏哪儿却碰见了月桥。
  当着少夫人的面儿,宁全儿自然是不敢告状,只挑挑拣拣了两样无关紧要的说了说便告退,后几日怕被少夫人惦记上,宁全儿连府上都不敢回,躲到马公子那儿去了,当下,宁全儿便替马公子问了起来:“爷,马公子问你何时有空出门子呢?”
  “出个…”屁!宁衡险些爆了粗口,蹙着眉心:“夫人病了,爷还有心思出去吃喝玩乐吗?”
  何况,宁全儿方才说什么来着?
  少夫人在侍疾?
  她侍个屁的疾啊,月桥这就是专门来报复他的,从她入府后,宁家大大小小所发生的事儿,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宁衡也是这些日子才想通。
  她不搅得家里不安生便罢了,还好心的去侍疾?
  宁衡抬步就朝外走,脚下虎虎生威,风吹起他的衣摆,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他不耐烦的转回头,对凸自发呆的宁全儿吼道:“发什么愣,还不快跟上!”
 
 
第55章 救一婢
  事实上,月少夫人还真是在侍疾。
  安氏倒下,为了站在有理处,她主动到大房来侍疾,其一是不让人有闲话可说,其二也是为了看看向来跋扈的安氏这段时日中馈被夺,大权被分摊,落到了何地!
  不过安氏也不是个傻的,为了避免跟老夫人一样,在月桥待了一日后把人给赶走了,这些日子,月姑娘也没闲着,受三夫人、四夫人的邀约不时到三房、四房去坐坐。
  三夫人秦氏和四夫人李氏也是个知情识趣的,月桥暗地里的点醒不止让她们脱离了安氏和庄氏的禁锢,还让他们两房如今正式在外头有了能走动的一席之地,便是如今的吃喝也是往常想不到的。
  “嫁过来这些年,我都以为这日子就要这样熬下去了,我们倒还无事,就怕后代也跟我们一般被人压着永远出不了头,那才是……”李氏感叹着,只到底顾着月桥是大房的人没敢说得太多。
  秦氏瞥了她一眼,手脚麻利的端了茶水给月桥续上:“你四婶说话直,侄儿媳妇莫要计怀才是。”
  月桥摇摇头,目光在外头葱葱郁郁的花木上悠然看过,湖泊中心的廊桥亭中,石桌上摆着各色点心,淡紫色的薄纱垂在四角,尾处挂着几个小铃铛,当微风吹拂过湖面,从那开得正艳的荷花上飘进亭子里,闻着淡淡的香气,听着清脆的铃声,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从嫁进府到如今,这还是第一回这般幽静的享受一番,月桥瞥了眼远远守着的下人,笑道:“两位婶子说笑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原本就该和睦相处才对,何况,这宁府如今这样庞大,也非一人之功不是?”
  那两位庶出的三、四老爷,虽是挂了个小官,但这么多年来勤勤恳恳,也不曾在府中上蹿下跳,安安分分的当起了隐形人,本就该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她这样推波助澜的,也不过是因为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罢了。
  月姑娘完美的为自己搅和宁家的事儿想了个由头。
  而注意到月桥那一抹眼色的秦氏眼尾轻轻一扫,顿时便颇有些神秘的笑了起来,轻声嘱咐起了月桥:“侄儿媳妇,那位……”她偏了偏头,意味深长的道:“那位秦姑是宫里出来的,如今被你得了去,你可要记得万事多个心眼才是,莫要被人给逮住了小辫子,难以脱身。”
  李氏心眼没秦氏多,但一听宫里的也正经了几分,应和着:“是啊是啊,宫里的姑姑们没几个简单的,我看你还是把她放在别处去好了。”
  月桥在她二人脸上扫过。秦氏和李氏,虽感激月桥的点拨,但到底是隔了人心,话语中许多未尽的便揭过不提。
  她双手捧着热茶,指尖和白玉的茶盏接缝处透着淡淡的粉,如同那浸泡的茶水一般,整个人浸润着说不出的韵味却又惹人注目,柔柔的勾起那抹笑,在透过淡紫的薄纱穿射进来的金光之下,微微的仰着脖颈,竟比那上等白玉还来得细致,一颦一动皆是动人心魄。
  秦氏和李氏看得呆滞,半晌才反应过来,为了掩饰尴尬,忙就着茶水喝了一大口压下心头的跌宕起伏。
  这侄儿媳妇,生得实在是太好了些。
  月桥却搁了茶盏,面上带着两分感激:“多谢三婶四婶关心,月桥定然会注意的。”
  秦姑的背后站的是贵妃,若是秦姑早就摸到了蛛丝马迹,那贵妃的震怒早便应该到来才是,月桥只见过贵妃一面,知道那是一位贵气洋溢,却进退有度,说话有理,丝毫不以势压人的皇妃,只是如今干系到的是她的家人,月桥也摸不准她的反应。
  不过没反应便说明贵妃不追究才是,不反应却派了秦姑来帮她,这说明了什么?
  月桥若有所思,心里一道朦胧的念头一闪而过。
  回去的路上,秦姑和绿芽皆跟在她身后,宁家府邸楼阁亭廊繁多,处处回旋精致,她带着人穿行其中,远远的便有下人奴婢遥遥行礼,顿时让她生出了高人一等的错觉。
  难怪从前无论村里、镇上,只要哪家的闺女嫁得好,哪怕是去有钱人家当妾也欢天喜地的,无论是长辈还是姑娘,都认为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日子才是至美,在月桥心里是不屑与这些人打交道的。
  吃香喝辣又如何,能比得过日日对着一个年长得与亲爹岁数相同的当家的?
  她从前不理解,但方才那一瞬间,那种高高在上,那种顿生的优异让她对那些执迷不悟非要入那富人家的姑娘有了几分理解。
  不外乎一个权字,有权在手,至少在府中便能当个山大王一般,发号施令,莫敢不从!
  在路过一片花园子时,月桥停下了脚步,望着这一片花海出了神,秦姑和绿芽面面相觑,后秦姑走上前几步,在月桥身上柔声说道:“少夫人可是担心明日归宁候府的事儿?”
  她这样说也是为了让月桥安下心来,别的虽不敢打包票,但她秦姑可曾是宫中绣春宫的掌礼姑姑,少夫人虽出身农家,但甚在气质淡然,便是不需同世家子女一般恪守礼仪也是怡人得很,若是再添些贵气儿,那便更是不得了了。
  再则,明日虽是归宁候府候夫人的生辰之喜,世家子弟齐聚,但少夫人是公府的长房嫡孙媳妇,去便是给了归宁候府脸面了,那归宁候府一个二等候府,办这些宴会子早就驾轻熟路,定然早早把爱碎嘴的给远远打发了,顾全往来各家的脸面、喜好,这一摊子可比大模大样请人办宴来得复杂多了,也是每个当家主母必须要学会的礼仪,若是做得不好,那才会让人津津乐道。
  月桥鼻尖是沁人的花香,迷迷茫茫的把心头子那点不虞和烦躁给沁掉,他突然问道:“姑姑,贵妃娘娘是一个怎样的人?”她指着这美不胜收的繁星花海洋:“可是比这满园子的花儿还来得艳丽绝伦?”
  秦姑听得这问话,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也顾不得深想,抬头却只见一个优美淡然的背影,道:“贵妃娘娘是个很和蔼的人,明理知事,且美貌响彻金陵城。”
  月桥微微侧身,衣摆随风荡了起来,秦姑却被她突然倾身靠过来吓了一跳,更让她心惊的是随后少夫人不带任何情绪的看着她,问了一句:“那如此知礼的贵妃娘娘派你到我身边所谓何事呢?”
  早在秦姑从宫里出来却不在各房里待着,被引到她跟前到顺利收下,她一直以为不过是让她身边多个掌礼的姑姑罢了,如今看来却不全是如此了。
  秦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讪笑道:“少夫人何处此言,老奴不过是因贵妃娘娘对宁家甚为牵挂,便过来走一走吧,等少夫人不需要老奴在身旁的时候,老奴自会禀明贵妃娘娘,回老家颐享天年了。”
  月桥见她字字句句并不曾是说谎的样子,淡淡的笑了笑,退了开去,站起了身子,负手而立:“姑且便当你说的是真的吧。”
  她淡淡的摆了摆手,转身对着这一片花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姑却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儿,绷着的脸也恢复了如常,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同绿芽一道站在远处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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