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唯恐秦雪衣又要给退回去,绞尽脑汁,好一通夸赞,把这屏风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最后夸到自己都词穷了,只能用殷切的目光望着秦雪衣,急切地希望她立即开口把这屏风留下来。
秦雪衣听了半天,又看了看这华丽得几乎要闪瞎了她眼的大屏风,道:“这么贵重的东西,皇后娘娘要将它赏赐给我?”
太监恭敬答道:“是,请郡主收下吧。”
他恨不得在心里重复一万遍,让秦雪衣收下屏风。
秦雪衣打量一番,没什么兴趣地道:“好看是好看,劳烦公公帮我多谢皇后娘娘的恩典,不过这座屏风还是带回去吧,我这里用不上。”
开玩笑,她那个听雨苑才巴掌大的地方,要是哪天下雨下雪了,她就得和小鱼一起在内殿扎马步打拳,秦雪衣本来就嫌地方小了,哪儿还放得下这么一座大石屏风?
她都想把现在内殿的那座小屏风给挪出去,腾出地方来,被小鱼好说歹说劝住了。
岂料几个太监噗通就给她跪下了,把毫无防备的秦雪衣给吓了一跳,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旁围观的翠浓宫众人也被惊住了,那太监叩了一个头,道:“奴才恳请郡主收下这赏赐,否则四公主殿下怪罪下来,要斥责奴才们办事不力。”
其余几人也齐齐道:“请郡主收下赏赐!”
声音震天,把不远处走路的燕怀幽都给吓了一个趔趄,她疑惑看向花厅位置,道:“怎么了?”
旁边立即有宫人过来,低声道:“坤宁宫又来人派赏了。”
听闻此言,燕怀幽姣好的面孔有一瞬间的扭曲,好半天她才压住了心里的嫉恨,狠狠道:“派了什么赏,要这么大的阵仗?我翠浓宫到底是谁的地盘?”
那宫人小声答道:“是……是一座石屏风。”
燕怀幽冷嗤一声:“本宫还当是个什么宝贝,原来是屏风。”
她说着,忽然顿了顿,又问道:“是一座什么样的屏风?”
宫人答道:“是一座白牡丹琉璃嵌鸡血石的屏风,去年年底南洋上贡的那一座。”
他才说完,便听见嗤啦一声,燕怀幽竟硬生生将手里上好的丝绢帕子给撕成了两半儿,她气得眼睛都泛起了红,连话都说不囫囵了:“那屏风……竟、竟落到她的手上了!”
去年南洋上贡了不少奇珍异物,燕怀幽一眼就看中了这一座白牡丹琉璃嵌鸡血石屏风,只可惜等她去要时,发现屏风已经被赐给了四公主燕薄秋,燕怀幽心中不忿,一直念念不忘至今。
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坤宁宫太监,他们竟然还在求秦雪衣收下那座屏风,燕怀幽的脸都有些扭曲了,她简直要气炸了肺!
秦雪衣看见她来,抬了抬眉,笑道:“三公主殿下又来了啊,殿下快来看看,这屏风好看吗?”
回应她的是,嗤啦一声,燕怀幽手中的丝绢帕子彻底成了一团抹布。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还有一更,么么哒!~
第20章
那座特别贵重的白牡丹琉璃屏风到底是留了下来,秦雪衣不肯收,那几个太监就磕头不止,不肯离去,她没受过别人这么大的礼,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琉璃屏风被搬进了听雨苑,可惜地方实在小,放不下,秦雪衣便让人搬进耳房了,等那几个太监要走时,她想了想,叫住他们道:“替我带一点东西给四公主殿下。”
几个太监面面相觑,秦雪衣进了内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长长的木匣子,这里面的东西她原是想给小鱼的,只是如今她受了人家的礼,也没什么拿得出手,只好先送了出去。
接了匣子的太监恭恭敬敬地告退,秦雪衣才舒了一口气,摸了摸小鱼的头,笑眯眯道:“郡主再重新给你刻。”
几个太监派赏派出了一身汗,这会儿总算是如释重负,才回了坤宁宫,就被燕薄秋叫了过去,她急切问道:“怎么样,她领了赏赐了吗?”
打头的太监笑道:“领了领了,长乐郡主还叫奴才们给殿下带了一样礼物来。”
“礼物?”燕薄秋眼睛顿时一亮,立即接过那木匣子,打开一看,却见里面是整整齐齐摆了一排的木雕娃娃。
那娃娃与她平日里见的木娃娃不同,圆脸蛋大眼睛,头大身子小,身上还绘着各式各样的彩色小衣裳,甚是可爱,其中还有一个娃娃头顶扎着两个小揪揪,跟她的打扮一模一样。
燕薄秋喜欢极了,她举着那娃娃跳下椅子,笑容灿烂地问宫人们:“这是不是我?”
宫人们都纷纷附和应答道:“是,是,这娃娃好看,简直跟殿下一模一样。”
燕薄秋遂心满意足,抱着那娃娃不肯放手,还要带着它同吃同住,谁若敢擅自拿,她就要发脾气打人,这还是她头一回收到别人的小礼物,与父皇母后的那些赏赐不一样,她爱惜得不得了。
却说天色刚刚擦黑的时候,秦雪衣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这几日雪化了不少,温度虽然低,但是尚能忍受,树下的那个雪人还没融化,只是瘦了一大圈,眼看着那条红丝巾都要围不住它的脖子了。
正在这时,小鱼从外面跑了进来,微微喘着气,秦雪衣纳罕道:“跑这么急做什么?有狗追你么?”
小鱼摆了摆手,道:“不是,郡主,是、是那个林侍卫,他送信来了!”
秦雪衣愣了一下,收了拳势,道:“什么信?”
小鱼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过来道:“他说是替清明送来的。”
这几日听了秦雪衣说,她也对这个叫清明的宫婢略有耳闻,这才一路奔了回来,生怕误了事情。
秦雪衣一听,果然欣喜地接过信,打开一看,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纸上是娟娟墨字,写得不多,寥寥数行,小鱼大字不识一个,只能在旁边好奇问道:“郡主,上面写了什么呀?”
倒是没写什么,清明只是在信中说,她得知了秦雪衣去宿寒宫找她的事情,只可惜她近来事情繁忙,一直不曾得空,希望她见谅。
秦雪衣掸了掸信纸,笑道:“清明说,她今夜有空,我可以过去拜访。”
小鱼睁大眼睛道:“晚上去?”
秦雪衣不以为意道:“晚上去有什么奇怪的?她是长公主殿下的贴身宫婢,每日要做许多事情,只有晚上才有时间,我若白日里去,打扰了她,恐怕她要受罚的。”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严苛的桂嬷嬷,逮着机会动不动就要杖责宫女们,她可千万不能给清明惹上了麻烦。
“可……”小鱼总还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具体为什么怪,她又说不上来,郡主说的话在情在理,她怎么就觉得有一些些不对劲呢?
恐怕是她多想了,一定是的。
小鱼没劝阻,看着她家郡主颠颠地提着灯笼离开了,不由叹了一口气,宛如在目送负心汉远去一般。
秦雪衣去了宿寒宫时,正好撞见了要出去的林白鹿,他面露惊讶道:“郡主怎么来了?”
秦雪衣看了看,随口问道:“这么晚了,林侍卫是要去哪里?”
林白鹿道:“殿下今夜宿在抱雪阁,不必我等在这里值守,我这就要回舍房歇下了。”
秦雪衣眼睛噌地一亮,道:“你们殿下去了抱雪阁?”
林白鹿莫名道:“是,郡主是要拜访殿下么?”
“不必了,不必了,”秦雪衣笑眯眯道:“我就是来见清明一面,就不好叨扰殿下了。”
林白鹿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好在天色尚暗,秦雪衣没有看出来,他沉默了片刻,才犹豫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带郡主过去?”
见他如此热心,秦雪衣便没再拒绝,这么晚了,她在人家的宫殿里大摇大摆地走也不太好,有个人带路,自然是更好了。
林白鹿将秦雪衣带到了枕秋殿前,在门口停了步子,道:“清明在里面,郡主请进吧。”
秦雪衣道了谢,林白鹿踌躇片刻,声音有些干巴巴地道:“能否……借郡主的灯笼一用?”
秦雪衣欣然应允,爽快地将灯笼递给了他,叮嘱道:“天冷路滑,林侍卫路上小心些。”
林白鹿接了灯笼,低低道了一句谢,转身快步走了,秦雪衣看着他的背影急急消失在夜色中,颇有些纳闷,怎么好像后面有鬼追他似的?
林白鹿走路带风,一路出了宿寒宫,到拐角处才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见人影,才松了一口气,额上竟然渗出来一层薄薄的汗意,旁边暗处传来一个声音,好笑道:“你怎么跟做了贼似的?”
林白鹿提起灯笼,段成玉从拐角后转了出来,扬了扬下巴,问道:“进去了?”
林白鹿点点头:“嗯。”
他犹豫了一下,道:“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段成玉懒懒地道:“她自己一开始就认错了人,再说了,咱们殿下也是个女子,让她陪着一起睡个觉罢了,不会拿她怎么样的,放心好了,林嬷嬷。”
“可——”林白鹿还是有些不安,皱着眉道:“这不就是骗了长乐郡主么?”
段成玉噗地一声笑了:“不枉我叫你一声林嬷嬷,您可真能操心。”
他说着,又正色道:“殿下已有整整三日没睡觉了,这样下去,她病发的次数会越来越频繁,若有长乐郡主陪着,她便能睡个好觉,别说只是区区骗一骗她,我就是将她打晕了,也要送过来的。”
说完,段成玉接过他手上的灯笼,道:“走了。”
林白鹿回头看了一眼,宫墙巍峨,被浸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他犹豫了一会,到底是没有回去,跟着段成玉一并走了。
……
秦雪衣虽然没了灯笼,但是好在她还记得这院子的布局,顺利地找到了寝殿,轻轻叩了叩门,她叫道:“清清?”
不多时,里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打开了,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殿内黑漆漆的,没有点灯,秦雪衣仍旧是看不清楚她的模样,只是觉得清明的身量颇高,比她还高一个头。
秦雪衣探头看了看,疑惑道:“怎么又没点灯?”
清明言简意赅道:“这里入夜就灭灯了,恐被嬷嬷瞧见。”
一说起这个,秦雪衣就想到了那个桂嬷嬷,清明又道:“你若怕黑,我这就去点。”
“罢了,”秦雪衣拉住她的袖子,道:“若叫那桂嬷嬷看见了就糟了,到时候又要罚你。”
清明便问道:“你要进来么?”
秦雪衣嘿嘿笑:“当然啦,听说你们殿下不在,我正好可以与你一起睡觉。”
清明默然片刻,道:“往这边来。”
殿内太黑,她才走了一步,秦雪衣就瞧不见她了,只能伸手胡乱摸了摸,道:“你在哪里?”
过了一会,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腕,带着秦雪衣往殿内走,避开了桌椅屏风等物什,总算到了床榻边。
秦雪衣摸了摸暖呼呼的被子,往床上打了一个滚,然后拍了拍旁边的枕头,开着玩笑道:“清清快来,良宵苦短正好眠。”
清明:……
她脱了外裳,在外侧躺下,秦雪衣摸到了两床被子,便笑道:“你是猜到了我今夜会来这里睡么?连被子都铺好了。”
清明轻轻嗯了一声,秦雪衣好些日子不见她,不免有几分谈兴,问道:“你近来很累么?”
清明道:“还好,只是常常不在宫里。”
秦雪衣疑惑道:“你不是殿下的贴身宫婢,为何会不在宫里?”
清明简短道:“殿下有些事情,要派我出宫去做。”
谈及人家的工作,秦雪衣也不好细细打听,免得让人觉得自己太八卦了,又岔开话题道:“清清你在宫里做事有多久了?”
过了一会,清明才答道:“十年。”
秦雪衣道:“我听小鱼说,你们宫女到了一定年纪都会被放出宫去,你也会吗?”
“嗯。”
秦雪衣把手臂枕在脑后,盯着黑漆漆的床帐顶,道:“我也想出宫去。”
清明的声音有些惊异:“你想出宫?”
“是呀,”秦雪衣道:“想出去。”
清明终于有了点儿聊天的兴致,道:“为何想出去?在这里不好?”
秦雪衣道:“皇宫里不好玩,总觉得被束缚住了,我从前……”
话忽然顿住了,她意识到那是她的从前,并不是秦雪衣的从前,秦雪衣的从前,都是在这座皇宫里度过的,她很少去外面的世界,所以自然也不会觉得皇宫不好玩,像个牢笼。
清明疑惑:“你从前怎么了?”
“我……”不知为何,这一刻的秦雪衣,骤然生出了强烈的倾诉欲望,或许是因为这些时间以来的压抑和累积,又或许是因为素来精准的直觉,让她对清明生出了信任感,总之秦雪衣忍不住想要一吐为快。
她顿了片刻,轻轻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我过的不是这样的生活。”
“在梦里,我有师父师娘,还有三个师兄们,生活虽然不算富贵,却十分开心,师父教我们功夫,每日早上起来扎一个时辰的马步,然后跑十圈,我那时年纪小,常常偷懒,跑到一半跑不动了,就赖着不走,三个师兄便轮流背着我跑。”
“后来时间一长,就叫师父知道了,狠狠罚了我们一遭,师父说我是女孩子,不罚我,只抽三个师兄的板子,三指宽的竹条,抽在手心肿得老高,据说那时挨打的师兄们没哭,我倒是哭得凄惨,把师娘都给惊动了。”
“我做了他们十几年的师妹,不知累得他们挨了多少罚。”
说到这里,秦雪衣觉得眼睛酸痛无比,她忍不住闭了闭眼,低声道:“我没给他们带来一点儿好,光让他们替我受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