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卿放下刻刀,想要说点什么,却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只好干巴巴地憋出一句:“下次别受伤了。”
秦雪衣一脑门汗,脸红红地捏着自己的手指,看似无意实则小心地问道:“你刚刚为什么不理我了?”
“没有不理你,”燕明卿立即答道,他顿了顿,道:“我去给你拿汤了。”
秦雪衣这才发现桌上放着一个食盒,是燕明卿刚刚带过来的,他解释道:“湖里的水冷,你从水里游过来,我怕你受寒了。”
汤是熬好的鸡汤,汤色清亮,里面点缀着鲜红的枸杞,洒了点点葱花,看起来颇是诱人,鸡汤香气扑鼻,秦雪衣顿时觉得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从傍晚一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进食。
燕明卿替她舀出一碗汤,秦雪衣摸了摸碗沿,触手竟然是温热的,她惊讶道:“是你热的么?”
“不是,”燕明卿顿了一下,道:“是嬷嬷送来的,一直温着。”
他催促道:“你快喝,别放凉了。”
鸡汤鲜甜,喝下去暖融融的,秦雪衣捧着碗一边喝,不是用眼角去瞟对面的燕明卿,在对方似有所觉的时候,又立刻收回目光,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好在燕明卿一直没有发现,他凤目微垂,掩去了眼中的重重忧虑,叫人看不清他的想法。
无论秦雪衣怎么磨蹭,鸡汤最终还是要喝完的,放下碗的那一刻,她心里再次涌起了无措和慌张,若是卿卿再一次催她回去,她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心里又开始难过起来,刚刚的那一点点甜蜜和窃喜仿佛发了酵,渐渐变作了一汪酸涩的水,酸得她有些难受。
秦雪衣的手指不自觉地抠起桌沿来,一下一下,她垂着眼,睫羽急剧地颤抖着,刻意不去看对面的燕明卿,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逃避。
燕明卿与她相处这么久,如何不知道她的脾性?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收拾了食盒,站起身又出去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时,秦雪衣才转过头,立即轻手轻脚地跑到楼梯旁,往下看了一眼,正见着那修长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秦雪衣眼睛一转,目光落在了靠墙的大床上,她光着脚蹬蹬跑过来,掀起被子往里面一藏,打定主意赖在这里不走了。
她就不信了,卿卿还舍得把她赶出去。
放在从前,秦雪衣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做这种死皮赖脸的事情,她把被子拉起来,一直盖到鼻子下,嗅到了卿卿的气息,总觉得脸上有点烧得慌。
太羞耻了,从前她们每夜同榻而卧时,怎么没有过这种感觉?
燕明卿将食盒放在了楼下的桌上,明天桂嬷嬷来送膳食时,会带走的,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夜风自门口吹拂而来,那些悬挂在梁上的卷轴再次发出刷拉拉的声音,分外清冷。
风里带着湿润的水汽,远处传来了闷雷的声音,陡然间惊醒了发呆的燕明卿,他回过神来,走到门边,却见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大雨。
雨水淅淅沥沥自檐下滴落下来,如鼓点一般凿击在他的心头,秦雪衣还在楼上等着,然而此刻他甚至不敢踏上楼梯。
燕明卿从未如此害怕过。
就在不久前,他让心爱的少女窥见了住在心底的那一头怪物,甚至差点伤害了她。
自卑与自责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此时的燕明卿情绪低落无比,他对自己实在是太失望了。
他怕再看见那双明澈的眸子,也怕少女问起他其中的缘由,那时他要如何回答?
燕明卿在楼下站着,风夹杂着雨水湿润的气息吹入门内,厅堂中的烛火微微颤了一下,好似随时都要熄灭一般,犹如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复杂无比。
两人显然都在逃避,秦雪衣坐在床上等了半天,没等到那个人上楼来,不由有些着急,她几次爬起来,光着脚跑到楼梯口处看,下面的烛火幽幽,影影绰绰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不由有些气馁,不自觉地开始胡思乱想,莫不是卿卿今天晚上不想上来了?
正这么想着,冷风从窗隙间吹进来,秦雪衣觉得鼻子有些痒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她连忙缩回头,捂着嘴,竖起耳朵,听见有熟悉的脚步声往楼梯处走来,很是沉稳。
心里顿时涌上窃喜之意,秦雪衣光着脚又悄摸着跑回了床上,拉上被子,埋头继续装起睡来。
燕明卿一上楼,不见秦雪衣的时候还愣了一下,但是他很快便看见床上的被子里鼓起了一团小包,待发现人已经睡下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和秦雪衣相处这样久,少女的那点小心思他如何会不知道?这显然就是吃准了他。
燕明卿轻轻叹了一口气,然而今日实在是有些晚了,即便知道对方是假装的,他也不忍心将她叫起来。
燕明卿替床上人掖好被角,望着秦雪衣静谧的侧颜,眼中的温柔仿佛要溢出来一般。
罢了,他想着,明日再说吧。
燕明卿这回没在床上睡,他取了薄被,去了软榻旁躺了下来,秦雪衣闭着眼睛,竖起耳朵听那动静,迟迟未等到那人过来,心里不由有些疑惑。
等感觉到烛火被熄灭之后,她终于不可思议地睁开了双眼,直愣愣地瞪着漆黑的空气,卿卿居然没跟她一起睡?
她突然感受到了冷落。
秦雪衣委屈地想,是终于腻了吗?
她难过地一脚蹬开了被子,瞪着黑黢黢的床帐顶开始发起呆来,在临睡前时,还迷迷糊糊地想着,算了,明天天亮之后还是回去吧,今天真的太丢人现眼了。
喜欢一个人太难了,她要及时止损。
听见不远处的床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吸,燕明卿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是睡了。
他轻轻翻了个身,正脸对着那床,雨水敲打着窗棂,发出噼啪的嘈杂声音,跟他此时不安的心一模一样。
燕明卿不敢睡去,他怕那个怪物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唯恐伤害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漆黑的夜色如同密不透风的帘幕,将他笼罩起来,外面下着瓢泼的大雨,燕明卿听着那雨声,一夜未眠,待到了凌晨时候,雨才停了,他也终于有了几分困意。
突然在此时,不远处的床上传来了几声闷闷的咳嗽,打破了一室的静寂,也赶走了燕明卿的困意,他悄悄起身下榻,走到了床边,低声叫着秦雪衣:“心儿?”
没有回应,燕明卿心觉不对,伸手过去摸了摸,触手滚烫无比,他这才发现秦雪衣没有盖被子,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脑袋倒是扎在被子里,满头满脑都是汗,黏糊糊的,沾了燕明卿一手。
他心里一惊,连忙将秦雪衣抱起来,轻轻摇了摇,唤她的名字:“心儿,醒醒?心儿。”
秦雪衣低吟了一声,模模糊糊地醒了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但是感觉到燕明卿抱着她,便立刻哼唧起来:“头痛……卿卿,我头痛……”
“你发热了,”燕明卿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焦灼,他道:“我去叫太医来。”
“不要!”秦雪衣反手就拽住他的衣裳,区区发烧而已,现在就去叫太医,那她悄悄溜进抱雪阁的事情,岂不是立刻就要被暴露了?绝对不行!
难为她头痛得好像要炸开似的,还能想这么多,秦雪衣哭唧唧地扯着燕明卿的衣襟,道:“我不要看太医。”
“可是……”燕明卿显然不想同意。
秦雪衣便赌气道:“你现在去叫太医,我就从窗户下面跳下去,仍旧还是游回去,咱们就到此为止,我以后再也不要见你了。”
她说着这话,顿时悲从心来,好像真的要到了那一天似的,难过得眼泪都吧嗒吧嗒掉出来了,浸湿了燕明卿的绸衫,还呜呜哭道:“反正你也腻烦我了,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好了。”
燕明卿的心顿时一颤,他的呼吸突然沉了起来,抱着怀中人的手臂也开始隐约发着抖,像是要抑制不住心中激烈的情绪一般,紧接着便伸手捂住秦雪衣的嘴,低声告诫道:“不要乱说话。”
他的语气沉沉,与往日的温柔大不一样,然而秦雪衣这时候头痛无比,脑子发热,委屈得不行,哪里还听得进去,依旧是一股脑儿地控诉道:“你根本就不想见我呜呜呜……我没乱说话,我是认真的!你不用叫太医,我明天一早就走,以后再也不找你了呜呜呜……”
怀中人的话如连珠炮也似,一句句扎得人心窝子生疼,燕明卿额上青筋直跳,脑中的那根线终于铮然而断,他再也忍不住了,按住秦雪衣的后脑勺,低头猛然就亲了下去,将那喋喋不休、抱怨个没停的嘴给堵上了。
世界恢复了可喜的宁静,而此时的秦雪衣:???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啊,这恋爱的酸臭味,我一个单身狗,为什么要写这种虐心的剧情???
我是跟自己有仇吗?
呜呜呜我已经准备好谈恋爱了,请给我一个男朋友吧!
卑微.jpg
我先说了,马甲暂时没掉,先给你们撒点糖吧,多吃点,长点蛀牙。
第95章
空气里是死一般的静寂,秦雪衣此时的脑子是木的,完全不会思考了,耳边轰轰作响,她瞪着眼,连呼吸都死死屏住了,整个身体僵得笔直,仿佛灵魂出了窍似的。
她几乎能感觉到燕明卿的呼吸轻轻吹拂而过,他们之间的距离靠得如此之近,近到秦雪衣觉得脸上烧得慌,像是染上了对方的温度。
片刻后,秦雪衣感觉到燕明卿的手指探过来,摩挲着她的下颔,然后紧紧捏住,那个原本只是贴合在一起的吻,突然就变得激烈起来,如攻城掠地一般,不同于他一贯的温柔,强势而有力,令秦雪衣几乎喘不过气来。
唇舌交缠间,有轻微的水声响起,令人面红耳赤,秦雪衣憋气憋得眼前发黑,看什么都好像开了烟花似的,一片片金光璀璨,那手指紧紧捏着她的下颔,使得她被迫张开了口,承受着那人强硬的亲吻与交缠。
不知过了多久,秦雪衣觉得舌头都有些麻了,攻势略缓,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压低的轻笑,带着几分戏谑与阴郁,问道:“你要走?走去哪里?”
那只手松开了她的下颔,缓缓顺着肩背下滑,最后落在秦雪衣的腿上,他道:“腿还要不要了?嗯?”
他的动作和声音都很轻,秦雪衣却冷不丁回过了神,她双眸一睁,直觉这语气有些不对劲,她小声地唤了一句:“卿卿?”
“卿,卿,”他咬着字眼重复一遍,忽地又笑了起来,声音微微低哑:“好亲密的称呼,我喜欢听。”
他的手指重又回到了秦雪衣的唇边,轻轻抚摸着,语气低柔,仿佛在引诱一般,道:“来,再说几遍。”
秦雪衣蓦地屏住了呼吸,感受着那手指在她的唇间游弋,蠢蠢欲动,只要她一张口,那指尖便会毫不留情地侵入,占据领地。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犹豫,那人微微低头,在她耳边低语:“再叫一声,嗯?”
秦雪衣猛然张大眼睛,感受着那湿润微热的舌尖滑过她的耳廓,轻轻啃咬着,不痛,却很痒,她下意识轻轻颤抖起来,忽地用力攥住了那只游移不定的手。
那人发现了,颇觉有趣地笑了一声,放弃了她的耳廓,转而亲吻上了她的手指,将她的指尖含|住,用湿润的舌亲密而缠绵地舔|舐着,秦雪衣没动,她的双目盯住了面前的人,忽然问了一声:“你是谁?”
那人的动作倏然而止,空气死一般静寂,过了片刻,他才道:“我是燕明卿。”
尽管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是秦雪衣却依旧死死盯着他,无声地缓缓摇头,然后又问他:“那我是谁?”
他思索了一会,才道:“心儿?”
这一声的语气轻柔,与之前的轻佻放肆大不相同,是秦雪衣无比熟悉的那一个声音,她终于大松了一口气,之前被忽略的头痛陡然又涌了上来,令她忍不住按住了额头,心里却涌起了惊涛骇浪!
燕明卿终于恢复了正常,他抱住秦雪衣,有些紧张地道:“心儿,你怎么样了?”
秦雪衣疼得两眼发昏,脑仁像是被人在一锤一锤砸似的,但还是强忍着道:“我没事,就是有些头痛。”
燕明卿摸着她的额头,滚烫无比,忧心道:“你受寒了,是我没照顾好你,大夫本就交代过,说你这几日不能受寒的。”
秦雪衣紧紧拽着他的袖子,疲倦道:“我睡一觉就好了,没有那么娇弱,你不许叫太医。”
燕明卿沉默了一会,才勉强道:“好,先不叫太医,你且躺着,我去点灯,给你打些水来。”
秦雪衣困难地点点头,燕明卿将她小心放在了床上,盖好被子,才起身去找火折子,烛火轻轻颤抖了一下,缓缓照亮了整间屋子,影影绰绰。
秦雪衣翻了个身,便看见燕明卿举着烛台,一步步走下了楼梯,她这才略微定了心,回过头去思索对方刚刚的反常来。
就在方才,卿卿像是在那一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尽管声音一模一样,但是语气,举止和说话,却与往日大相径庭。
在她之前刚进抱雪阁碰到的情况极其相似,难道说……卿卿是有双重人格?
秦雪衣有些震惊,她下意识咬住拇指,卿卿为什么会有双重人格?是一直就有的吗?
这件事情,他自己知道吗?
却说燕明卿举着烛台下了楼梯,推门出去,冷清的风夹杂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让他有些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走了两步,忽然就站住了,任由着那风悠悠荡过来,将烛火倏忽吹灭了,世界再次恢复了漆黑一片,到处都是朦胧的黑影。
这里没有人,燕明卿深吸一口气,企图以这样的方式来努力平定自己的心绪,然而惊慌却没有消减半分。
就在方才,怪物并没有出现。
是他变成了怪物。
燕明卿闭上眼,伸手用力地按住了眉心,仿佛听见了心底的怪物正在放肆地嘲笑他。
他并非忘了刚刚发生的事情,相反,他记得一切细节,记得他听到那一句要走时心中的震怒和恐惧,记得他是如何冲动地吻住了少女,甚至记得她唇间的柔软和甜美。
那时候的他,其实并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那就是真正的自己。
所以,他曾经所认为的怪物,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