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卿面色还是不悦,但是心里也明白,此事怪不到秦雪衣身上,然而一想到心儿与其他人会有些什么关系,他就忍不住焦虑,连冷静思考也不能了。
他的眼里浮现出些许烦躁之意,然而下一刻,便感觉一只温热的手覆在了脸侧,燕明卿不由自主地顺着那轻柔的力道偏过头,对上面前人的眼睛。
她眉眼轻轻弯起,让人忍不住想起被微风吹皱的水面,春意融融,秦雪衣笑了,桃花目中水光潋滟,像是落了细碎的光,她笑道:“我最喜欢的人是卿卿呀,不会再有别人。”
燕明卿的心猛然一跳,他下意识抓住了那只手,略微用力,便将人抱在了怀中,嘴唇动了动,过了一会,才低声道:“是我不好,此事不该迁怒于你。”
秦雪衣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眼睛微微眯起,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背,道:“我回头将玉佩送回温府,与温夫人他们赔个不是,此事便能了了,好不好?”
她如此温言软语,燕明卿的心顿时也软作了一滩水,想了想,却道:“此事不该由你去。”
秦雪衣面露疑惑:“为何?”
燕明卿低头看她,然后将那玉佩拿过来,道:“我自有安排,你不必管此事了。”
信物是要退的,却不能让心儿自己去,那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温府,她已经知道这桩婚事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秦氏夫妇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他担心日后恐怕会有人道心儿的不是。
燕明卿是什么都不怕的,但是他却不能让自己喜欢的人受到半点伤害,哪怕只是流言也不可以。
于是,温夫人前脚回到温府,后脚便有人来拜访,自报家门说是长公主府的下人,听了这话,旁边温停月的眼皮子顿时一跳,心里莫名就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温夫人面露不解,听那长公主府的人恭恭敬敬道:“殿下派小人来送些东西。”
他说完,便冲身后的随侍使了个眼色,两人上前来,手中各自捧着一个匣子,揭开来,温夫人定睛一看,一匣子是南海夜明珠,各个都有鸽蛋大小,熠熠生辉,另一个匣子里,却赫然是一块花鸟白玉佩。
温夫人怔住:“怎么……”
那下人垂首道:“殿下说,今日见夫人喜爱这玉佩,索性赠与夫人,区区薄礼,还请夫人笑纳。”
他说着,面上露出一个不卑不亢的笑来,十分得体道:“礼已送到,若无它事,小人便告辞了。”
等温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却见那一行下人已经离去了,颇是利索干脆,半点不拖泥带水,不愧是长公主府的人。
温夫人只好一脸发蒙地问温停月道:“月儿,这……”
温停月也没想到长公主会突然来这一手,表情僵硬,硬着头皮道:“娘,这信物都退回来了,咱哥这婚事,怕是要彻底告吹了。”
温夫人哎了一声,哪里料到事态会发展至此,但眼下已无计可施,只能不住叹气,道:“今日见了郡主,是个知心的好孩子,进退得体,可惜与咱们温府没有缘分,罢了。”
她将那玉佩收了下来,又吩咐下人把那一匣子南海夜明珠收拾好,另附上一份礼,一并退了回去,只说公主的礼太重,不敢受,长公主府那边倒是没再说什么,此事便算是彻底揭过去了。
日子一晃眼便到了六月底,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朝堂上也是风平浪静,但是不知为何,这平静总让人觉得隐隐不安。
议储之事还是为定下来,曹勋坚持不懈地每日在当朝上奏,一日都未停过,仿佛他上朝就是为了这一桩事情似的。
崇光帝烦不胜烦,恨他恨得牙痒痒,甚至想直接让人把曹勋拉出去庭杖了事。
但理智阻止了他,崇光帝为了让自己清静些,另辟蹊径,想出了一个对策,他开始告假不朝了。
但凡曹勋头天上了奏,崇光帝面上不显,第二天必然不朝,仍旧召大臣们午后议事,一来二去,所有人都咂摸出了那个味儿,皇上这是还不想立太子啊。
曹大人真是一根筋,看架势愣是要把这南墙给撞破了。
就在二者僵持不下,拉锯战眼看要越来越紧张的时候,崇光帝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贺州的信,当即下旨,说是在八月底,祭祀社稷的那一日册立太子。
这突如其来的旨意,犹如往水里撒了一把石灰似的,朝堂顿时为之震动起来,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心道,总算要定下来了。
这两个月以来,因为曹勋持之以恒地上奏,不止崇光帝烦,就连诸位大臣都有些吃不消了。
养心殿。
崇光帝将手中的信压在案上,程芳端了沏好的茶奉上,小声道:“皇上,当心烫。”
崇光帝示意他放下茶盏,视线却仍旧粘在那信纸上,自言自语道:“了觉大师说,明卿的病已好了,但心犹不稳,这个心不稳是何意思?”
程芳听了,只好揣测着道:“大师的意思是说,殿下的性子未定下来?”
崇光帝摇了摇头,道:“朕倒觉得,不像是这个意思。”
程芳闭口不言,崇光帝站起身来,负着手踱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事来,道:“朕要拟个旨。”
程芳立即应答:“是。”
……
坤宁宫。
皇后手里拿着册子,却没有看,秀致静美的脸上露出几分若有所思之色:“祭社稷之日?”
旁边的宫人垂首道:“是,皇上的旨意是这样说的,八月底要册立太子。”
闻言,皇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将册子放下来,一点点理平了书页,道:“皇上也是烦了那位曹大人,也好。”
她慢慢地道:“夜长梦多,以免生变。”
说这话时,她的双目沉静异常,像是要透过窗口的珠帘看向那更远处的天空,隐约蕴含着风雨欲来之势。
崇光帝的旨意果然有用,封了曹勋的嘴,此后上朝,再不提起议储之事,一时之间,不止崇光帝,其他大臣们都有些惊恐地发现,他们竟然已经不习惯了。
可见曹大人的厉害之处,叫人十分佩服。
按照大齐的规制,每年春秋仲月必须要祭祀社稷,地点就在京郊的社稷坛,这一日,皇帝必须率百官亲自前往,祭祀社稷,以求国运昌顺,国泰民安。
因为帝王要离宫,是一次十分隆重的出行,每到这时候,整个京师的百姓都会出来观看,望着帝王的仪驾往京郊而去,可谓万人空巷,人山人海也不为过。
帝王出行,宫里提前就要做准备,燕明卿作为长公主,也是应该去的,倒是秦雪衣不必去,她盘腿坐在榻上,咬着果子看燕明卿穿戴公主冠服,忽然道:“卿卿,你又长高了。”
燕明卿转过头看她,挑眉道:“长了多少?”
秦雪衣赤着脚跳下榻来,站在他跟前,比了比,自己只到对方的下巴处,她有些泄气道:“我之前有你鼻子高呢。”
燕明卿低头看她,道:“不高兴了?”
秦雪衣又咬了一口果子,摇头,道:“没有。”
燕明卿知道她话没说完,便等着听,却见她吃吃笑起来,道:“我还小,还有得长呢。”
言下之意就是,燕明卿以后没得长了。
燕明卿哭笑不得,索性将她一把揽住,抱了起来,掂了掂,一本正经地道:“这样就一般高了。”
秦雪衣笑起来,十分开心,还把手里咬了一半的果子举了举,道:“卿卿吃么?”
燕明卿看了那果子一眼,被咬得坑坑洼洼的,让人见了就没什么食欲,但他还是张开了尊口,等着投喂,岂料秦雪衣把手往回一收,笑眯眯道:“求我啊。”
燕明卿眼睛微微眯起,眸色幽深,秦雪衣还在那嘚瑟:“你求一求我,我就喂你了。”
燕明卿也不说话,举着她的腰往上托了托,然后大步向前走,待到了窗台旁,将她放了上去。
起初秦雪衣还未觉得有什么,待觉得身后凉风习习,却见窗下是水池,还挺高的,她唬了一跳,连忙搂住燕明卿的脖子,道:“卿卿,放我下来。”
这窗棂太窄了,她屁股都坐不住,稍微往后一仰,恐怕整个人就要栽下去,燕明卿不放,反而学着她之前的模样,冷酷地道:“求我。”
他想看她眼睛湿润润地向他求饶,最好还哭上一声,眼圈红红的模样最招人疼了。
岂料长公主这边算盘还没打完,秦雪衣揪着他的衣裳,十分没有骨气地道:“求求你!”
燕明卿:……
不,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三次元遇到点事,心情十分低落,今天更新晚了,明天双更吧。
抱歉哈。
第124章
两人又腻歪了半天,秦雪衣才道:“时候好像不早了,你是不是要入宫去了?”
燕明卿看了看天色,清晨时分,天还未全亮,东边已现了鱼肚白,几颗星子还挂在夜空,熠熠生辉,闪烁不定,宛如女子多情的眼。
燕明卿将秦雪衣抱下来放在榻上,理了理襟口,道:“今日祭社稷,恐怕要很晚,你在府里乖乖的,等我回来,我让林白鹿昨日又买了新的话本来,放在书架上了。”
他说着,又摸了摸秦雪衣的脸,眼里带着笑意,像安抚一只猫儿似的,道:“听见没?嗯?”
秦雪衣盘腿坐在榻上,一双幽黑的眼望着他,鼓了鼓腮帮子,道:“一日不见,我会想你的。”
这一句话近乎撒娇了,燕明卿的心顿时一跳,垂着眼看她,又摸了摸她的脸,忽然道:“你若是一只猫儿就好了。”
秦雪衣不解地抬起眼,听见他道:“这样就能时时刻刻呆在一处了。”
秦雪衣吃吃笑起来,嗔道:“痴话。”
外面有下人进来了,说宫里派了人来,秦雪衣一听,以为是来催促燕明卿入宫的,便推了推他道:“快去吧,早去早回。”
燕明卿颔首,转身出去了,到了前厅,宫里派来的是个太监,瞧着眼生,连忙过来给他见礼,恭敬道:“皇上吩咐了,说殿下今儿个不必入宫,且先去社稷坛等候圣驾便是。”
燕明卿听罢一顿,道:“我知道了。”
一打发那宫人走了,燕明卿转身就去了后院,榻上不见了人,秦雪衣又缩回床上了,正打算睡个回笼觉,待见他折回来,半点没有被抓包的自觉,反而十分讶异地道:“怎么还没走?”
燕明卿弯腰将她从被窝里面抱出来,又拿了外裳给她穿上,道:“你与我一道去吧。”
末了又将宫里派人传的话解释给她听,秦雪衣顿时开心起来,连忙穿上衣服,洗漱完毕,跟着燕明卿往外走。
清晨的天气还未全亮,空气中带着特有的湿润,秦雪衣看着对面身着长公主冠服的燕明卿,忍不住犯了花痴,托着腮称赞道:“卿卿,你这一身真好看。”
深青色的冠服衬得他眉目愈发如玉一般,气质凛然若秋霜冬雪,他不笑时,整个人便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但只有秦雪衣知道,他眼中带笑的时候,就好似江南三月间,湖面初初解冻的冰层,让人心神为之动摇。
马车很快到了城门口,外面传来了段成玉与守城士兵交谈的声音,秦雪衣有些好奇地掀起帘子往外瞧,火把照亮了城门,时候尚早,城门还未开。
燕明卿不经意往外看了一眼,定在那紧闭的城门之上,他眉心略微皱起,忽然唤来林白鹿,问道:“现在几时了?”
林白鹿答道:“刚过五更,殿下,怎么了?”
燕明卿的眉不由皱得更紧,道:“你问问,宫里的人出城了没?”
林白鹿颔首去了,不多时复返,禀道:“殿下,没有,咱们是第一拨出城的。”
秦雪衣觉得燕明卿的表情有些不对,遂问道:“卿卿,怎么了?”
燕明卿神色不愉,低声道:“今日祭祀社稷,是大礼,三更时宫里就要派人去社稷坛准备了,为何现在已是五更了,我们却是第一拨出城的?”
他摇了摇头,唤来林白鹿,吩咐道:“先不出城,入宫。”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隐约觉得,今日的社稷祭祀,恐怕不会顺利。
马车立即调转头,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宣德门口的一侧空地上,挤满了轿子与马车,文武百官已陆续到了,正各自聚在一处攀谈着,长街尽头驶来一辆马车,在众人面前停了下来,不知是谁叫了一声:“长公主殿下来了。”
人声顿时安静了一瞬,马车的帘子被掀开,燕明卿俯身下车来,众官员便过来纷纷行礼。
秦雪衣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帘的缝隙,看见那一道挺拔的深青色背影,在人群中显得分外出挑,犹如鹤立鸡群。
燕明卿与官员们寒暄几句,便回到马车上了,秦雪衣看了看天色,比之前已亮了一些,问他道:“我们要等多久?”
燕明卿道:“等到卯时宫门开,看天色,眼下快了。”
闻言,秦雪衣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燕明卿看向她,了然道:“困了?”
秦雪衣点了点头,她今日醒得早,折腾到现在,又没事做,可不是犯起困了么?燕明卿见状,张开双臂,秦雪衣立即喜滋滋地靠了过去,燕明卿抚了抚她的发心,声音温柔道:“你先睡,过阵子我叫你起来。”
“嗯,”秦雪衣眼皮子已经有些睁不开了,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趴在燕明卿的怀中睡了过去,分外安心。
燕明卿低头看了看少女静谧的睡颜,随手将帘子拉严实些,将那些交谈的声音隔绝在外,这一方小小的马车中,仿佛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外头的天光渐渐亮了起来,近处的人影都能看清了,只是还有些影影绰绰,卯时近了。
皇宫。
祖庙的大殿灯火通明,浓厚的烟火香气像是某种腐朽的气味,让人觉得有些不适应,崇光帝出了大殿,只觉得头痛无比,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程芳见了,连忙上前来扶他,低声道:“皇上,您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