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面上闪过几分紧张,张口欲言,却又不敢说什么,这副神色变化落在了温荀言眼中,更是奇怪了。
但是一行人已经往外去了,徐成只好跟着走,不动声色地冲随同的宫人使了一个眼色,那宫人立即颔首,落后一步,悄悄退到一旁,然后快步朝后宫的方向奔去。
等行到了养心殿,一阵吵嚷声从前方传来,引起众人的注意,林如易抬眼望去,果然见金吾卫与燕山卫正在对峙,气氛紧绷,剑拔弩张。
确切说来,是金吾卫的指挥使王充在单方面发难,而宇文盛则是大马金刀地站在那里,任是对方如何痛骂,如何指责,他就是岿然不动,稳如泰山,一副不痛不痒的神色,叫人看了后槽牙痒痒。
王充更愤怒了,气急败坏道:“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燕山卫来这里撒野了?凭什么要将我的人调开?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金吾卫与燕山卫之间不和,由来已久,虎贲卫与府军卫又各自站队,羽林卫则是两不靠,这便导致皇城五个守卫军之间的关系处于一种平衡的状态,但因着都是武将,彼此时有摩擦,直到今天,这摩擦终于被端到台面上来了。
听见王充的质问,宇文盛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目光坚毅地道:“这里是养心殿,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
不等他说完,宇文盛便跨上前一步,眼神若钉子一般死死盯着对方,沉声道:“我是来护驾的!王指挥使,敢问你是来做什么的?!”
正在这时,林如易厉声开口:“行了!”
王充浑身一震,转过身来,看清楚一众来人,立即拱手行礼,林如易神色肃穆,看着他们二人,道:“尔等率部下在此处争执,是要做什么?”
王充与宇文盛俱是垂下头,林如易心里窝火,骂道:“可有兵部调令?”
宇文盛答道:“无调令。”
“无调令还敢这样做,谁给你们的胆子?!”林如易猛地提高声音,喝骂道:“你们是要造反吗?”
两人被骂得狗血淋头,沉默不语,倒是燕明卿开口道:“林阁老,我们还是先去见皇上。”
林如易听了这话,也觉得不能耽搁,抖着手指指着他们二人,愤怒道:“无令调兵,乃是重罪,你们给我等着。”
他说完,这才迈开步子往前走,岂料一路走过去,林如易心中的怒意越是炽烈,他看着那养心殿门前的一众金吾卫,声音沉沉道:“一个小小的守卫军,怕是想要翻天了。”
人群后跟着的徐成左右张望,额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直到他看见不远处来的一行人,眼中闪过几分喜意。
“林阁老。”
女子的声音柔静,叫人听在耳中分外舒适,一众大臣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深色常服的女子被宫人们簇拥着,缓步而来。
林如易一怔,立即下拜行礼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那女子正是皇后上官氏,没等林如易拜下去,她便抬起手虚虚扶住,温声道:“阁老不必多礼。”
林如易站直了身子,抬头便撞见了皇后的目光,他不期然想起了那一卷圣旨,还有燕明卿说过的话来,心里微沉,面上却不显,道:“娘娘,方才听闻皇上醒了,臣等正欲求见。”
闻言,皇后十分平静,神色如常道:“实在是巧,本宫也正欲去探望皇上,诸位大人,请。”
她这样坦坦荡荡的,好似对林如易等人的来意全然不知一般,率先举步往养心殿的大门而去,
然而不知为何,燕明卿看着那紧闭的殿门,只觉得眼皮子微微一跳,没等他想明白,大殿的门便被宫人推开了,众人站在门口,明亮的阳光照入殿内,与此同时,他们将内里的情形也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宫婢正举着烛台,用力砸晕了一个太监,烛台与皮肉相撞,发出清脆的闷响,那太监翻了个白眼就昏死过去了,众人都觉得眼皮子一跳,脑门隐隐作痛,好像那烛台是砸在自己头上似的。
空气静默,片刻后,徐成尖细的嗓子惊叫起来:“快来人!有刺客!”
秦雪衣冷不丁被这一嗓子嚎得吓住了,手里的烛台哐当就掉了下去,莫名地转头看向门口,明亮的天光中,那么多人挤在一处,她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熟悉身影。
是卿卿!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见面了!激动落泪!
第135章
看见燕明卿,秦雪衣的面上露出笑意来,但是眼下似乎并不是高兴的时候,她敏锐地发觉了那些官员们面上的震惊。
徐成颤着嗓子尖声叫道:“来人,快把这刺客拿下!”
候在外面的金吾卫们瞬间涌了进来,手持长戟对准了殿内,只需一个下令,便能拥上前来,将秦雪衣一举拿下。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燕明卿突然喝止道:“住手!”
金吾卫们皆是迟疑,但是并未退开,倒是皇后开了口道:“长公主认识这刺客?”
秦雪衣这回终于反应过来,她下意识辩驳道:“我不是刺客。”
“大胆!”徐成厉声道:“你入皇上的寝宫意图行凶,诸位大人都见到了,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刺客?”
秦雪衣表情有些懵,她觉得自己像落入了一个圈套之中,百口莫辩,她下意识去看燕明卿,然而明亮的天光将他面上的表情都模糊了,只能看见金吾卫手中的长戟折射出点点寒光。
她这次好像办砸了事情。
秦雪衣心中骤然升起几分慌乱来,她下意识退了一步。
她一动,那些人就以为她要动作,长戟也跟着逼近一步,空气紧绷,一触即发,谁也没有说话,徐成趁机尖声道:“快将她先抓起来,听凭发落。”
“谁敢!”
看见秦雪衣手足无措地站在殿内,燕明卿再也忍不住了,他大步上前,站在了秦雪衣的身前,面若寒霜,锐利的目光一寸寸划过门口众人的脸,最后落定在气定神闲的皇后身上。
林如易觉得这情形有些不对,迟疑开口道:“殿下,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误会?”
温荀言也觉得很是不对劲,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婢罢了,长公主何必在这个时候相护?若真有什么内情也不必急于一时。
他下意识盯着那宫婢看了几眼,先是觉得眼熟,然而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之时,神色巨震,那表情仿佛是见了鬼。
那、那不是长乐郡主么?
大概是用脂粉什么的涂黑了脸,还在眼角点了一块胎记上去,猛一看与平日里那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判若两人,但是细细打量,仍旧是能认得出来的。
长乐郡主为何扮作这般模样?
还偷偷潜入了养心殿?
温荀言的眉头皱起,缓声道:“殿下,是否如林阁老所言,其中有些误会?”
徐成急道:“几位大人,这哪里还能有误会?大家伙儿都是看见的,她拿起这烛台——”
温荀言心里涌起几分厌恶,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拿起烛台砸了皇上?”
徐成哑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被绑着的两个太监身上,显然,那烛台只砸晕了这两人。
他偷偷看了皇后一眼,仍旧是不死心,试图辩解道:“可——”
“我没有要行刺!”
清亮的少女声音自燕明卿背后响起,秦雪衣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那一份慌乱不知何时已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镇静,她随手拿起一旁的茶壶,倒了茶水泼在脸上,很快便露出了一张白净娇美的容貌。
这下不熟悉的人也都认出了她,林如易有些惊讶:“长乐郡主?”
秦雪衣看向他,深吸一口气,道:“是有人要谋害皇上,我才偷偷潜进来的。”
这话不亚于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的官员都面露讶色,骚动起来,站在最前方的皇后却没什么情绪变化,连眼神都没动过,望着秦雪衣,道:“你说有人谋害皇上,从何处听说的?”
秦雪衣不答反问:“皇后娘娘为何要派金吾卫围守养心殿?”
皇后表情平静地答道:“因为本宫听说燕山卫有异动,皇上身体虚弱,自然是要先保护圣驾要紧,以防有变。”
秦雪衣瞪大眼睛看她,明明是金吾卫先动,卿卿才派人去告知燕山卫,这会儿她竟然还能反咬一口,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她又道:“皇上重病未愈,娘娘为何不延请御医?反而将熟悉皇上病情的陈太医调走?”
皇后徐徐答道:“郡主此言差矣,自皇上昏迷那一日起,太医院所有的御医都来了养心殿看诊,再未离开过,只不过其中三人因为医术不够,被长公主殿下杀了,至于陈太医,那是因为本宫身体突感不适,才让人请了他去,今日凌晨,皇上醒了一回,病情稳定了,本宫见太医们实在劳累辛苦,便让他们回去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反而把锅推到了燕明卿身上,秦雪衣急了,道:“你撒谎!皇上根本没有醒过!”
皇后侧了侧脸,静美的面容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天光,她神态从容道:“哦?据本宫所知,郡主今晨并不在养心殿,从何得知?”
她表现得太过镇静了,秦雪衣这才惊觉,皇后做的事情简直是毫无破绽,为何燕明卿之前一直没有动作,是因为无从下手,只要崇光帝死了,她就是最大的赢家。
一想到这里,秦雪衣便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龙床上,崇光帝仍旧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她这一看,也将众人的目光都拉了过去,徐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伸出手试探着摸向崇光帝的鼻息,秦雪衣心里陡然一沉。
果不其然,徐成面上大惊失色,扶着龙床噗通跪了下去,哭嚎出声:“皇上……崩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纷纷拥上前去,秦雪衣有些无措,手足冰凉,她忍不住看向身旁的燕明卿,只见他凤目垂着,掩住了眼中的情绪,正在秦雪衣心中惶然之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的手握住,温热的温度传递过来,将她团团包裹。
嘈杂人声中,徐成拖长了调子的哭喊显得做作夸张,但是即便如此,秦雪衣也听见了燕明卿的声音,十分清晰:“别怕。”
只有这短短两个字,她那颗惊惶的心仿佛瞬间找到了倚靠,燕明卿略略倾身,道:“不会有事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又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奇迹般地安抚住了秦雪衣。
那边徐成一唱一哭一嚎的,几个重臣都被他嚎得着了慌,在龙床前跪了一地,林如易更是老泪纵横,悲从中来,他原是先帝提拔的,到如今已是两朝元老,崇光帝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眼下竟是走在了他的前头,不免心酸非常。
殿内哀声一片,就连皇后也跪了下去,偌大一个养心殿,站着的竟唯剩秦雪衣与燕明卿两人,犹如鹤立鸡群,分外打眼。
那徐成见了,一边嚎哭,一边还要指着秦雪衣,痛心道:“郡主自幼入宫,皇上亲自赐了封号,视郡主为己出,如今皇上山陵崩,郡主竟毫无半分悲痛之情,可见郡主的心着实硬啊!”
他虽是指着秦雪衣,但是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是在说站在她旁边的燕明卿。
林如易拭了老泪,回头看过来,果然见燕明卿不为所动,心中不禁一寒,大失所望,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岂料燕明卿突然开口,对龙床上躺着的崇光帝道:“父皇,您听见了吗?”
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住,徐成张着口,那模样好似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悚然道:“皇、皇上已崩了,能听见什么?”
他才说完,一声重重的叹息砸落在地,众人惊恐地发现,那声音是从龙床上传来的,徐成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跟见了鬼似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崇光帝,模样滑稽可笑。
秦雪衣睁大眼睛,立即明白了过来:“皇上没死!”
她顾不得别的,连忙分开众人奔上前去,将崇光帝扶了起来,崇光帝的脸色蜡黄,看起来十分虚弱,但是他的眼睛却是睁着的,有了些许生气,秦雪衣惊喜地看向燕明卿,道:“卿卿!了觉大师的符纸当真有用!”
燕明卿的嘴角一抽,忍不住按了按眉心,下一刻,崇光帝喘了一口气,对秦雪衣慢慢地道:“长乐,记得下次……别给朕喂……放了灰的水了……”
秦雪衣:……
崇光帝回想起那碗水的味道,便觉得脑仁儿疼,五脏六腑都一齐翻滚起来,然而他那时并不能动,只能被迫着咽了下去,实在是太难喝了。
第136章
崇光帝突然苏醒过来,把殿内的一众大臣都惊住了,愣在原地,皇后一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淡定,此刻也不禁变了脸,她袖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指甲掐得掌心生痛无比。
秦雪衣扶着崇光帝倚靠在床头,又拿了软枕替他垫着,想了想,道:“皇上要喝水吗?”
闻言,崇光帝的脸顿时一阵扭曲,他吃力地摆手:“不、不必了……”
他说完,又看向床前跪着的众人,因为卧床多日的缘故,他看起来十分虚弱,瘦得更厉害了,面容清癯,但目光仍旧是锐利的,一一将每个人扫过去,最后视线落在了皇后身上。
皇后起初是垂着眉眼的,这时大约是有所察觉,竟然抬起了头,与他对视,不避不让,眼底没有什么情绪,如同往常一样。
崇光帝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皇后,过了良久,才摆手道:“朕有话与梓童说,你们都先退下吧。”
“遵旨。”
燕明卿过来牵起秦雪衣的手,将她带出了养心殿,秦雪衣小声道:“不必管么?”
崇光帝那么弱,一阵风吹就倒,即便皇后是个女子,真动起手来,他怕是只有吃亏的份儿。
燕明卿摇摇头,道:“这是父皇的事情,他会处理的。”
他一点也不想掺和崇光帝的那摊子破事,平心而论,若不是他的放任与纵容,如何会有今日?也实在是崇光帝运气好,皇后没有外戚支持,独木难支,否则,今日恐怕又是另一番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