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春光——这碗粥
时间:2019-12-05 08:06:30

  于是,二十又成了嘴边大黑痣的中年女人。
  山脚下,迎面有几个路人。
  其中一个身穿石榴红裙,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风韵十足,走起路纤腰一扭一扭,裙摆飘逸。
  美妇人先是注意到慕锦的脸,她瞟了一眼过来。接着,目光转到他被子掩盖的下半身,她抿嘴摇摇头,带有惋惜和遗憾。
  二十想,幸好二公子见不到这女人,否则遇上这般轻视,二公子又要动气了。
  美妇人走了过去。
  慕锦问:“是不是有妖娆女人经过?”
  “是啊。”二十握紧轮椅把手,加快了脚步。眼瞎了还分得清妖娆不妖娆,果然本性难移。
  他又说:“香气几里路都闻得到。”太刺鼻了。
  二十低问:“二公子说我香喷喷的,我是什么香气呀?”
  “米饭香。”
  “……”早知不问了。
  过了一会儿,慕锦一手支在轮椅的扶手上,抵住额头,“我有些困了。”
  “二公子,我们回去吧?”
  “嗯。”他闭上了眼,喃喃低语:“越来越困了。”
  二十温柔地说:“困了就睡吧。”
  上山的路走得颇为吃力。寸奔上前接过轮椅,稳稳地上坡。
  慕锦支额睡着了。
  二十给他拉起滑下的被子。
  二公子这样的公子哥,或许会在闲暇之余比较劈柴伐木的勇猛。可惜,他连走路都成问题了,再也不能和以前一样,轻易可夺她性命。
  曾经的阎罗王,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其中的落差,连二十也难以接受,二公子却像是迈过了这道坎。
  昨天,寸奔把轮椅推到竹屋。
  二十唯恐二公子觉得难堪。毕竟,轮椅都是瘫痪之人所用。她正和寸奔商量,该如何让二公子乖乖坐上轮椅。
  二公子坦然接受了,直说自己懒得走。
  二十猜不到二公子对自己身体的忧虑有几重,反正她的愁思可能比二公子更多。
  二公子这几天问的。
  要么是:“面煮好了吗?”
  要么是:“有饭吃了吗?”
  他从来不曾问,这双眼睛能治与否。
  二十以为自己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可和二公子相比,她还是输了一大截。
  ——
  第三天。
  吃了早膳,寸奔去了集市买菜。
  二十推轮椅下山。
  二公子昨天早早歇下了,今天起床神采飘逸,说要到山下转悠转悠,感受村落的人气,回归世俗。
  二公子说的,二十一律照做。
  走在村路,慕锦睁一双无神的美眸,一会左看看,一会右看看,做出了欣赏美景的样子。
  不小心又遇上了昨天那位美妇人。
  美妇人今日的薄腰带,箍得柳腰细若无骨。
  慕锦正向着她。
  美妇人抛了一个动人的媚眼,抿唇笑了笑,朝二十嘴边的大黑痣投去挑衅的一记冷眼。
  二十面无表情,抚了下自己的大黑痣,继续走自己的路。
  瞎了眼的二公子,跟半身残废的男人没两样了,居然也能招蜂引蝶。
  二十扁扁嘴,皱皱鼻,二公子之前新纳的两位美人号牌没来得及做,慕府就出了事,清醒的二公子有没有在某一个瞬间惋惜那两位美人?
  肯定有,就一浪荡公子哥。
  走了一阵,二公子说:“你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普通的山啊水啊,啰嗦讲一堆。到了这里,你为什么不说说村子里有没有美人?”
  二十正想起那两位新美人,二公子又本性暴露了。真是去哪都不忘好色的本性。她低头瞪着他的后脑勺:“这村里,谁能美得过你二公子呀。”
  她这一句话是假笑出口的,可是二公子乍听欢心,来不及仔细分辨,他弯了弯眼,说:“这话中听,回去有赏。”
  远处另一条岔路,走过一个挑担的菜农,担上两箩新摘的青菜叶子。鲜嫩欲滴,比寸奔在集市上买回来的更亮更绿。
  二十说:“二公子,那边有一个卖菜大伯,菜叶很新鲜。我去买几把青菜,中午给你炒菜吃。”
  “哦。”既是为他着想,慕锦格外宽容,“去吧。”
  “二公子。”二十把轮椅推到宽敞的路边,叮嘱说:“你留在这里,千万别跑。等我回来啊。”
  “嗯。”他挥挥手。
  二十转身去岔路追卖菜大伯了。
  慕锦独留原地,聆听村落的动静,以及过往路人的窃窃私语,他们无非是对他这坐轮椅的男人好奇。
  慕锦当没听见这些议论,将注意力放在更远处的“咯咯咯咯”声。
  那是……母鸡?
  他扶起轮椅的木轮,施力向前向后滚动了两下。双臂无力,推得十分费劲,只前行了一丈。
  他放弃了。前方路道不熟,万一不小心滚进沟里,可就狼狈了。
  若是关纯良,没了眼睛依旧跑得飞快。
  慕锦没有那样登峰造极的顺风耳,但习武多年,也练就了听声辨位。他闭上眼,耳边没了四周的嘈杂声,只剩一群老母鸡在欢蹦。
  那个女人买菜,他就去抓母鸡。
  天作之合。
  轮椅走不动,慕锦索性不用轮椅了,掀开腿上的被子,他站起来,直直面向母鸡的方向。
  距离不远,甚至很近。而且没有围墙阻拦的微弱回声。
  他和鸡群正坦然相对。从他这里施展轻功飞跃,易如反掌。他的轻功无需借用内力,几丈的距离,喘喘气也能行。
  思及此,他向上一跃。
  慕锦知道前方没有围墙,但是,他不知道有一排栅栏,飞去抓鸡的时候,他的一只脚被尖栏绊住,险些摔倒在鸡群中。
  幸好,他反应迅速地半空旋身,再缓缓落地。
  养鸡的女主人目瞪口呆,看着二公子从天而降,翩翩如仙子下凡。她上下打量,这偷鸡贼长相俊美。读书人讲的“鹤立鸡群”,就是这意思吧……
  女主人没有出声。
  男主人就没那么好说话了,蹭蹭地跑出来,大喊:“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敢偷鸡!来人哪,有贼啊!”
  二十听见了叫喊,生起不详的预感,回眼一看。
  空空的轮椅上哪里还有二公子的身影?
  再顺着叫声望去。
  那个被众母鸡包围的白衣男人,正是二公子。
  二十拎起青菜,连忙跑了回去。
  眼见男主人举起扫帚就要打向慕锦,她吼道:“住手!”
  二十冲过去,双手展开护住了慕锦,嘴上说:“对不起,这是我家的少爷。他一不小心到了贵宅……”
  女主人眯眼看着二十的大黑痣,“谁家不小心,能不小心到掉到我们家鸡窝啊。”
  “对不起,对不起。”二十拿出了碎银,“这就当是赔偿吧。他真的只是不小心。”
  有钱好说话。男主人见二十连连道歉,也不计较了。“好在只是到了我们的鸡窝,要是去了隔壁家的猪棚,那不得一身脏兮兮的。”
  “是,是。”二十牵着慕锦离开鸡棚,扶他上轮椅,“二公子,你偷别人的鸡做什么?”
  “我没有偷。”慕锦云淡风轻。
  “那你跑去别人的鸡棚里做什么?”
  “我是去拿。”
  “……”二十又问:“你拿别人的鸡做什么?”
  “炖汤。”更加理直气壮了。
  二十叹气:“二公子是不是爱喝鸡汤?”
  “不爱。”
  二公子嘴上说不爱,但二十惦记上了,回去一定让寸奔买一只鸡回来炖汤。
  二十推他走上山路,“二公子,你不是走不动了吗?”
  “胡说八道。”慕锦按住她的手,倏地站起来给她看,再纠正:“我不是走不动,是走不远而已。”
  她捡起掉地上的被子,“二公子,你给我坐好。”
  他坐了回去,又说:“我现在知道那里有栅栏。明天再去,一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一只鸡回来。”
  二十板起脸,“手心摊开。”
  “做什么?”
  “摊开。”
  慕锦摊开了手。
  她在他的掌心打了一下。他是病人,她不敢大力,而且,打在他的掌心,她的手掌也疼的。
  他蹙眉:“你不是我的丫鬟吗?造反了?”
  “我当丫鬟的都知道,不可偷抢掳掠,你一富贵公子哥跑去偷鸡。丢脸死了。”
  二十又想再拍一下,慕锦合上了掌心。他好心给她抓鸡补身子,她居然训他。他别过头:“好心当成驴肝肺,饿死你算了。”
 
 
第73章 
  萧展第一次尝到开膛破肚的滋味, 全拜慕锦所赐。
  林意致为萧展医治,问话不会超过十句。
  林意致是慕锦的人。如果不是朱文栋自作主张, 萧展也不想求助林意致。
  萧展和皇上一样, 认为御医为国之医者,林意致只是一个江湖郎中。
  于是, 在林意致完成了剖腹术,萧展就将他安排到他处,由御医继续医治。
  这天, 萧展半靠在床上。
  床边摆有一个棋盘,盘上仍是他去围场之前的那一局。他已找到破解之法。落下一枚白子,棋盘死局逆转。
  他听得一声:“太子殿下。”
  自从萧展受伤,李琢石一直在这里照顾萧展,困了就睡在长椅上。
  一个时辰以前, 皇上过来东宫, 说和萧展商谈要事。
  李琢石这才回自己的房间睡了一觉。
  睡醒起来, 皇上刚走。
  李琢石担心,萧展和皇上聊这么久,会不会精神欠佳, 于是又过来了。虽然怨恨他的无情,但她是有情人, 做不到幸灾乐祸, 不管不顾。
  萧展抬眼看着她,伸出了手。
  李琢石将手放在他温热的掌心。
  他轻轻握住,绽开迷人的笑意, “琢石,你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才能恢复得这么快。谢谢。”
  她说:“是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这话亦是林意致说的。
  萧展运气佳,伤处险险避开了腹腔。否则,就只能见阎王了。
  萧展怜爱地看着她:“在慕锦那一把剑刺过来的时候,我以为我的帝王之路走到尽头了。谁知道,峰回路转。”
  李琢石隐隐听出了什么,“殿下的意思是……和皇上谈妥了?”
  “皇上刚刚在这里和我聊了一个时辰。说来可笑,我们父子生活在同一座皇宫,却只在这一个时辰里面,说了些心里话。不过就几句而已。”
  萧展和皇上斗了这么多年,图的是对方失意,而非就此丧命。争斗是皇上骨子里不可退去的号角。
  皇上到了这年纪,不曾真正了解萧家男儿的羁绊是敌是友。萧展亦然。倘若亲人,却彼此算计。若是对手,得知萧展受伤,皇上又心有不舍。
  萧展说:“清流。”
  “在。”清流躬身走来。
  “把棋盘撤走吧。”
  “是。”清流上前撤走了棋盘,再给李琢石搬了一张椅子。
  李琢石看了清流一眼。她这个太子妃在东宫备受轻视,没有萧展的命令,清流何曾搬过椅子。今天是头一遭。
  她没有客气,坐下了。
  萧展拉着她的手不放,“琢石,天子之位,终是我的了。”
  他病弱的脸上飞扬起征战的风沙。这个男人奄奄一息之际,也不曾有一时半刻放弃帝位。李琢石说:“恭喜太子如愿以偿。”
  “太子妃将来便是皇后娘娘。”萧展轻声说。
  皇后娘娘四个字,在他的口中讲过无数次,每一次听着,李琢石都感觉和自己非常遥远。她连当一个太子妃都当得平庸至极,哪有掌权后宫的威严。
  “等我伤愈,皇上便退位了,由我登基天下。”说到这里,萧展觉得好笑,“我在朝中部署了这么久,拉拢了多少皇上的人马,却没有料过,可以和皇上不动干戈,夺得帝位。”
  李琢石笑了。这样的话,将军府的兵马似乎也没了用武之地。
  萧展抚上腰腹的伤口,“我以前逞强好胜,再辛苦再艰难,也不曾失落颓靡。这一次意外,竟成了莫名的苦肉计,让皇上动了恻隐之心。也算因祸得福了。”
  李琢石安静倾听。
  “昨日,林意致恳请我允他离宫。在我威胁之下,他道出了缘由。慕锦那天是走火入魔了。”萧展笑了:“时日拖延,慕锦将筋脉尽断,武功俱失。如今他连眼睛也瞎了。林意致着急要出宫,是想为其医治。”
  “太子殿下答应了吗?”李琢石想,二十这时应该离开京城了。
  “我萧展这一世,只这一记重伤让我铭心刻骨。当时,我发现慕锦不对劲,有猜疑他是否失常,却没料到,他竟然窝囊到是因为女人而走火入魔。天下女人,不过棋子。”萧展褪了几分伪装,话就脱口而出。他忘了眼前的李琢石也是一名女人。
  李琢石勾着嘴角。伪装深情的太子殿下,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真面目,她是庆幸的。他伪装太久,她都替他疲惫。
  萧展及时住了口,看着她的笑容,补充了一句:“除了你之外。”
  她笑得灿烂,没有说话。
  他察觉到她的反常,轻轻捂了捂伤口,微微喘气。
  她扶住了他,低问:“伤口还疼吗?”
  “偶尔。”萧展靠在她的肩上,“垂危之际,我曾见到了你。见到你的眼泪,我拼死拼活地从鬼门关走了回来。琢石,有你我才能度过这一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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