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默默看着她,他在等她开口。
沐桑桑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于是她在慌乱中突然开口道:“王爷愿不愿与我家联手?”
这个问题问得太突兀,说出口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给他任何理由或者解释,该怎么补救?她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却听见他说:“给。”
一个小小的玉盒被他托在手中送过来,沐桑桑茫然地看他,猜不出他要做什么。赵恒垂目打开盒盖,映着黯淡的星光,沐桑桑看见了一盒凝脂似的东西。
“口脂。”赵恒低声道。他几次见她,发现她在紧张时总喜欢咬嘴唇,鬼使神差地,他带上了这个。
沐桑桑心里一跳,越发不敢去接。
赵恒便伸手托着那个盒子,定定地看住她。
许久,沐桑桑颤声道:“谢过王爷,我自己有。”
手心一凉,那玉盒不知怎的竟被塞到了她手里,沐桑桑一个激灵,却听赵恒道:“我送的东西不会收回,若你不喜,便扔了吧。”
他的声音冷硬起来,沐桑桑不敢扔,小小的盒子握在手心里,像握着一团火,烧得她心神不宁。
许久,才听赵恒道:“你想如何联手?”
他没有拒绝!沐桑桑一阵惊喜,急急说道:“太后病了,我想请王爷帮忙找个大夫给太后医治!”
赵恒长眉微挑:“你不信赵启?”
“我……”沐桑桑别开脸看向黑暗,“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赵恒觉得她似乎哭了,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在她身前却又迟疑,不知该不该为她拭泪。
但她很快擦了泪,转过脸飞快地向他说道:“我不会让王爷白白帮忙的,王爷若能救下太后,从今以后沐家唯王爷马首是瞻!家父是军中耆宿,校尉以上的将官十之三四曾在家父麾下,王爷若想对付朝廷,则沐家必不可缺!”
她的声音又细又软,她身上有幽细的香气,混着满院花草的清气,无孔不入地钻进赵恒的心里,让他心猿意马,他有些惊讶她说他会对付朝廷,然而这些政事如蜻蜓点水一般掠过,瞬间又消失在他无边的遐思中,他已经无暇去想别的,满心里只是她。
沐桑桑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紧张到了极点,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不信她,还是觉得她给出的条件并没有价值?她急急地思索着,很快抛出一个她觉得可能会打动他的条件:“我很快要嫁给皇上,我可以帮王爷刺探宫中的动向……”
暗影中突然传来赵恒梦呓般的声音:“你要嫁他?”
那声音停顿了片刻,突然带出了一丝戾气:“不行!”
沐桑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问道:“什么不行?”
“不能嫁!”
赵恒拧了眉,忽地上前一步,几乎贴到她面前,沐桑桑慌乱地向后退着,他却一把抓牢了她:“你既不信他,为何又要嫁他!”
赵启不是她的良人,赵启在对付沐家。在西疆时他曾退过一次,既然老天让他再见到她,这一次他不准备再退。
他的手握得很紧,沐桑桑觉得有些疼,也许更多是心里的恐惧,她挣扎了一下,急急说道:“我嫁给他,才能保住我爹爹,才能打探他的心思,这样对我家、对王爷都有益处。”
“你是为了救安国公?”赵恒手上的力道减了一分,却仍旧不肯松开,“我会想法子为安国公脱罪,但你不能嫁。”
沐桑桑窘迫到了极点,她用尽力气挣脱开他,一连退后几步,颤抖着声音说道:“这是太后决定的,而且我与皇上也有婚约。”
“可你不信他,他也不值得你信。”赵恒一步步迫近来,“不要嫁他。”
沐桑桑在极度的重压之下突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怒意:“我若不嫁,谁来救我阿爹?若你不能,就别管我嫁给谁!”
“我会救国公,”赵恒停住脚步,“一切由我来办,你不要嫁。”
蓦地,他神色微动,低声道:“赵启来了。”
没等沐桑桑回过神来,他已经消失在他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超喜欢这俩的对手戏!
第22章
余霞堂中。
赵启合上密折,焦躁地揉着眉心:“说的全是废话,并州的军防呢?赵恒的夜卫呢?骑兵在哪里?步兵有多少人?军粮屯了多少?一句实在的消息都没有,都探听的是什么废话!”
吴邕极少见他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连忙起身回道:“臣立刻命人再去探听。”
赵启回过神来,脸色缓和了许多:“老师请坐,朕有些急躁了。”
一个月前细作回报说赵长乐与赵恒闹翻,离家出走,赵启立刻断定这是对并州下手的最好时机。这些年并州的存在让他如鲠在喉,他知道自己实力不够,所以一直忍耐等待,如今是时候了,一旦他拿下安国公府收回军权,就能立刻对付并州。
事实远他设想的更妙,赵长乐居然主动联系了他,说要进京。赵启接到消息时简直狂喜,用赵长乐把赵恒引到平乐软禁,并州就成了一座无主之城,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并州!
可到紧要关头,事情的发展却又出乎他的意料。赵长乐的确引来了赵恒,但,赵恒竟如此难缠,根本无法掌控。他几番派人暗中攻击长平驿,损失无数好手,赵恒却毫发无伤。而且,虽然目前探不出他的底细,但赵启知道,他绝不会赤手空拳地来,他一定握有什么底牌,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赵启有时候恼怒上来,很想给他也安上一个罪名,直接处死,但,赵恒是德宗皇帝唯一的后嗣,若真杀了他,势必会损伤他精心维持的明君形象,而且他也不确定能否顺利做到,赵恒,深不可测。
吴邕道:“陛下放心,已经派人混进了云增府中,不久后就能探听到并州的详细情况。”
安王相云增,当年愍怀太子的东宫冼马,在愍怀太子死后带着赵恒兄妹逃到太子妃的家乡并州,并与太子妃的母族梁氏联手,将并州变成了一个能与皇室对抗的化外之地。云增今年已经六十有七,多数人并不能活到这个年纪,可云增不仅活得相当硬朗,而且越发老辣难缠,赵启心中对他的忌惮并不比对赵恒的少。
赵启很快说道:“盯紧云昭远,必要时拿住他。”
云昭远是云增的孙子,也是云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当年云增为了逃出长平,不惜牺牲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些留在京中的近支亲眷也受牵连被杀,曾经繁盛的云氏一族如今只剩下云昭远这一个血脉,拿住云昭远,或许就等于拿住了云增。
但,云增这种人真的会在乎孙子的性命吗?赵启有些怀疑。
他拿起手边那摞奏折中最上面一个,又问:“邢部那边安排好了吗?”
“都已安排妥当,明日安国公一进城就带去刑部大牢会审。”吴邕说道,“如无意外,应该会知道他手中有什么底牌。”
“好。”赵启说着打开了奏折,上面全是熟悉的、密密麻麻的字,每个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却不知说了些什么。
他意识到自己分神了。此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若按计划处置了安国公定了死罪,她会怎么样。
赵启突然觉得有些害怕。
吴邕告退时,二更鼓已经幽幽地敲了起来,赵启拿过手边的茶盏正要喝,手却被人按住了,跟着听见王青罗温软的声音:“陛下,夜间不宜饮茶。”
赵启不觉皱了眉,道:“朕不是说过不要随便来余霞堂吗?”
王青罗咬了咬唇,低头道:“臣妾之前一直在外面等着,看见陛下要喝茶,这才大着胆子进来了。”
外面守着的太监连忙解释道:“王昭仪来了半个时辰了,怕惊扰陛下,所以一直在后廊里等着。”
赵启这才抬眼去看王青罗,见她眼皮上有些微红,像是委屈要哭的模样,便笑着说道:“原来如此,是朕误会卿卿了。”
王青罗颊上迅速泛起一抹红晕,喃喃说道:“臣妾亲手炖了燕窝粥,陛下用些吧,在温盘里放着,并没有凉。”
赵启笑道:“卿卿有心了。”
王青罗红着脸去端了燕窝进来,自己又退回门外等着,赵启吃了几勺便放下了,王青罗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劝他再吃些,正犹豫时,内监已进去取了碗盏,交给了她的宫女。
赵启净了手,站起身来,王青罗看着他,眸中柔情无限,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后宫留宿了,今天是她的好日子,他应该会记得去她那里吧?
赵启很快走了出来,笑着向她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朕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王青罗忍不住说道:“陛下,今天,今天是臣妾的生辰。”
“哦?朕竟给忙忘了。”赵启牵起她的手,语声温柔,“卿卿想要什么?朕让内廷局明日就给你送去。”
王青罗一阵失望,半晌才道:“陛下好久没去臣妾那里了……”
“改日朕一定去。”赵启耐心地哄着她,“今日还有事,恐怕要弄到很晚了。”
“臣妾等着陛下。”王青罗忙道。
“不必了。”赵启微笑着拢了拢她的头发,“听话,改日朕一定去看你。”
他不再多说,放开她转身离去,王青罗怔怔地看着,却见他朝慈宁宫的方向去了——又是她!从她进宫那天起,陛下就再没去过后宫!王青罗死死咬着嘴唇,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许久,她才懒懒地往回走,迎面红光一闪,一个女子收起提灯,含笑向她施礼:“见过昭仪。”
王青罗怔了一下,是傅晚,她这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赵启向着慈宁宫走去。他有些心神不定,明日的会审应该还好,但下一次会审,只怕就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了,该怎么跟她圆过这个这个谎?
他左思右想,终于拿定了主意,快走几步进了她的卧房。
蜡烛点着,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宫女禀报道:“姑娘在后院纳凉。”
赵启急忙走过去,黑暗中忽然觉得一阵凉风擦过身边,跟着嗅到了她身上特有的,幽细的女儿香气。赵启心中一荡,柔声道:“妹妹,你在哪里?”
“这里。”沐桑桑很快从树影子里走了出来。
赵启伸手拉住她,笑道:“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她眼睛里水波潋滟,眼皮也有些微红,轻声道:“若是我睡了,你不是白走一趟?”
这话似嗔似喜,让赵启心中爱意更盛,他轻轻拥她入怀,在她耳边说道:“好妹妹,明天国公就能进京,我会安排三司立刻会审,等结了案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沐桑桑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好妹妹,”赵启以为她是不放心,忙道,“有我在,国公不会有事。我们得快些成亲才好,一则可以给太后冲喜,二则越拖得久,反对的臣子越多,好妹妹,我等了你这么多年,难道你舍得让我继续等?”
她却岔开话题,道:“我想明日出城去接阿爹。”
“好,我带你去,”赵启笑起来,“明日我当面向国公请期成婚!”
翌日一早,沐乘风抬头遥望见长平城头的旌旗,忙跳下马走去沐战车旁说道:“爹爹,就要到了。”
手心突然被塞进一个蜡丸,沐乘风不动声色去看,一个凤仪卫擦着他走了过去。
沐战推开了车门:“还得多久?”
沐乘风钻进车中,弯腰查看他的腿伤,趁机捏碎了蜡丸,里面有一张字条,是沐旬鹤的:“我在京外无法赶回,务必告知长兄不可醒来。当心皇帝。”
沐乘风沉默着把字条给沐战看了一眼,跟着撕碎吞了下去。
沐战心中苦涩,沐家究竟做错了什么,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心事重重中,车马渐渐逼近长平城,就在此时,他突然听见一声娇细的呼唤:“阿爹!”
沐战惊喜地看去,远远见女儿骑着马,飞也似地冲出城门,瞬间来到他面前,跟着跳下马,挽住了他的胳膊:“阿爹,女儿来接你了!”
她泪流满面,却又笑意盈盈,紧紧抓着他的衣袖说道:“阿爹,幸好你没事!大哥呢?”
“大哥在那边。”
沐乘风带着她去到沐长弓车前,沐长弓依旧昏迷着,腹部的伤口从左肋斜向下一直到右边大腿,看上去触目惊心。沐桑桑含泪摸了摸他冰凉的额头,飞快地向沐乘风道:“太后神志不清楚了,我被扣在宫里。”
沐乘风目光幽冷。他引着妹妹回到沐战跟前,突然双膝跪下,沉声道:“爹,儿子要回西疆。”
沐战愣了一下,模糊猜到了他的想法,叹息道:“去吧,刀剑无眼,你多加小心。”
“是。”沐乘风答应着站起身来,向沐桑桑一笑,“桑儿,三哥走了。”
沐桑桑还未回过神来,他已跃上马背,快马加鞭朝着来路飞驰而去,马蹄翻飞,扬起一阵阵尘烟,半掩了他的身形。
车队逶迤进城,长平驿中走出了便装的赵启,含笑迎向沐战:“国公,今日三司会审白云川兵败之事,在此之前,朕要向国公求一件事。”
他握住沐桑桑的手,道:“请国公把桑儿嫁给朕。”
沐战看向沐桑桑,她向他轻轻点头,沐战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凛然:“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放男主出来,嘿嘿
第23章
长平驿中。
沐桑桑与赵启并肩坐在堂中,偷偷看了眼站在窗前的赵恒,心中一阵紧张。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见到他。阿爹去刑部前已经答应了她的婚事,若是给他知道了,他会不会像昨夜一样蛮不讲理?沐桑桑忍不住又咬了嘴唇,突然想起昨夜那盒口脂,忙放开来,脸上却不由得红了起来。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沐桑桑心中一紧,忙走去门边等着,却听赵恒说道:“不是刑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