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孤城——宣竹
时间:2019-12-07 09:47:35

  陆恒换了个手拿外套,一转眼,在暗沉灯光下,瞥见一顶军帽,刚有些松弛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柳溪没有自觉,侧过身给陆恒倒水。
  就在这一瞬间,陆恒对上一双极具穿透力的眼睛。
  四目交涉,风起云涌。
  屋外风雨晦暝,倾盆狂急,无情的击打残叶,越下越大,像天河开了个口子,连绵不绝,毫无停歇预兆。
  云谲波诡的四目交战,车无退表。
  柳溪将水递给陆恒“陆教授,您喝水。”
  陆恒没接,一瞬不瞬的目光和柳睿相峙。
  见状,柳溪将水搁到桌面,看了眼气场强势的柳睿,小心翼翼喊了声“哥。”
  柳睿黑眸一动,睨了眼柳溪。
  冰冻三尺。
  柳溪怵惕地往顾晓晨身上躲了躲。
  一瞬间,气氛极其诡异。
  他本是寻了个由子出来,不能停留太久,收回视线,拿起军帽,大步走前,停在顾晓晨左侧,被他故意压低的声音醇哑“我先走了。”
  这就走了
  心莫名一跳,登时站起,眼巴巴的看他,哪还有跟他生闷气的小情绪。
  想张口,又不知说什么,看着他,欲言又止。
  没等到她开口,柳睿动了动微僵的手,边将军帽戴上边说“照顾好自己。”
  顿了下,又说“顾晓晨,等我回来。”
  这样的对白,太熟悉了。
  没忍住,她的眼眶浮出一层浓雾,有些不听话的想要往外涌。
  他漆黑的眼睛沉着,抬手摸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在她湿润的眼角上,不舍得,却还是要道别,用最干脆利落的语气“我走了。”
  同样是离别,时隔五年,她居然也会沉淀心性,不做无谓纠缠,故作坚强的点了点头,让他可以安心离去。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告诉自己,只是三个月,三个月而已。
  难得她温驯,柳睿淡勾起唇角,手掌落在她的发端,揉了下,然后转身,一脚踏进雨帘中,纵步天涯。
  眼睁睁的看着他,远离,任凭雨水冲刷,他的背影依然安若泰山,屹立不倒。
  那抹绿一点一点的被雨水覆盖,最后淹没在巷子的尽头,顾晓晨侘傺的敛下眼睫,看着他刚刚站过的地方,留下两只覆盂之安的脚印。
  印上是土,大概是他来这儿之前走过泥路。
  北京的泥路,还真难寻。
  她猜想,那是训练场上的泥战争与和平。
  安静的看着两只脚印,心头万绪。
  是不是,凡是被他踏过的领土都这般安详,静和
  那份牵挂,被她毫不掩饰的浸在眼底,坚不可摧。
  陆恒皱了皱眉,仿佛眼前的人,并非顾晓晨。
  “陆教授,这是3床的ri。”
  背对门的陆恒转过椅子,手撑着额头,掩不住的疲倦,声音有些许颓“知道了。”
  护士奇怪的望了陆恒一眼,然后将资料放在桌面,退出办公室。
  “你们有没有发现,一整天陆教授都心不在焉的。”
  “大概是北京的暴雨害的吧。”
  “陆教授也是的,下个雨而已,搞的跟失了恋似的。”
  看了一下午的病例,还停在第一页,陆恒捏了捏涨疼的眉心。
  低帘,看见一份论文,是顾晓晨的,封面还有她的字迹,不似寻常女子的娟秀,笔锋凌厉,骨气洞达,还真是字如其人。
  指腹不自觉地去摸着顾晓晨那三个字,心神有些恍惚不定。
  叶旧陌是听了流言后来找陆恒的,敲了下敞开的办公室门。
  陆恒抽回神,看了门口的人一眼,不动声色的用一份病例盖住顾晓晨的论文。
  叶旧陌没有察觉,走进,语气懒散“听说你失恋了”
  陆恒苦笑,素日里的儒雅气质早就灰飞烟灭。
  叶旧陌看着有些丢魂的陆恒,皱了下眉“真动心了”
  陆恒摇头,不去解释。
  若问他是否真的动心,他不清楚。
  只是第一次和顾晓晨一起上手术的时候,她的冷静和沉稳、判断和决策,都让他另眼相看。从来没有哪个女人会像她这般沉着从容。
  手术室里的她只剩一双镇静的眼睛轻裘缓辔、措置裕如。
  像某种魔力,深深地吸引着他。
  这样阵脚大乱的陆恒,叶旧陌从未见过。
  酒吧里,陆恒又灌了杯龙舌兰,那是第三杯了。
  昏暗灯光下,叶旧陌盯着那浅绿色的水晶酒杯,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手机。
  就在陆恒要灌第四杯的时候,叶旧陌出声阻止了他“想知道吗顾晓晨的故事。”
  微醺的陆恒眯眼,脑子有些混浊。
  看着叶旧陌许久,他突然勾起一抹戏谑的唇角,有些自嘲。
  “实话说,这场战争里,你一点胜算也没有。”叶旧陌毫不留情的在陆恒的伤口上撒盐。
  陆恒冷嗤了一声“兄弟真行”
  叶旧陌拍了拍陆恒微塌的肩,勾唇,继续“顾晓晨早恋过。”
  陆恒眯眼,有些意外“早恋”
  她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会早恋的女孩。她的冷艳,她的沉着,统统都在诉说着她的成长。她应该是学习成绩顶尖,却不懂得怎么跟同学相处的那种女孩。所以面对现在的同事,她并不热情。
  “和柳睿。”叶旧陌继续刷新陆恒的三观,“顾晓晨追的他。”
  彻底打破了陆恒心中营造的“顾晓晨”。
  陆恒垂头,脑海掠过老酒家那幕,手不自然的转着酒杯“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为民谋利吧。”叶旧陌半真半假地。
  陆恒涩涩一笑,又灌下一杯。
  半小时后,两人喝的七七八八,计划打道回府。
  出了酒吧,暴雨已经涨到阶梯上了,叶旧陌微醺的眼瞅着暗无天日的夜空,皱眉“这是要下到什么时候”
  雨声哗哗,陆恒没听清他的话,指着不远处已被水浸了三分之一的车“还能回去吗”
  叶旧陌笑“你敢开车回去吗”
  陆恒摇头,压住涨疼的太阳穴“打车吧。”
  叶旧陌又笑,略带嘲讽“这天,这雨,这水,你要是能打到车,以后你的夜班我全包了。”
  于是,两人便漫无目的地站在酒吧门口等,与他们情况一样的人也很多,站在阶梯上,目光惶惶的看眼天,看眼积水,看眼车,纷纷摇头、叹气。
  修烨算是临时被调派来解决这次暴雨灾害造成的洪灾,扎进消防员堆中,她异于常人的服装格外显眼。
  修烨对消防队长说“一分队二十分钟后就到。”
  消防队长点头“感谢支援。城内各处积水,实在没人了,真的没办法”
  暴雨下,修烨的军帽早被淋湿,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轻点头,声音淡冷“应该的。”
  远处,叶旧陌微蹙眉,距离原因,他看不太清那张脸,可那样的身影,那样的着装,都让他觉得熟悉。
  神差鬼使地,他走下了阶梯。
  陆恒叫了他几声,他完全没听见,只顾着往那个身影靠近。
  水,慢慢浸湿他的皮鞋,然后是裤腿,他淌着积水竭尽全力往前走,风雨下,黑夜杳然,那人侧脸微转,四目交涉,倏然一怔。
  隔着数万雨滴,对视着。
 
 
第21章 不止息
  整整两夜一日的暴雨,北京城彻底沦陷了。
  蔡静怡给顾晓晨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煮早餐,听完电话那头的所述情况,撒盐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蔡静怡简单的汇报了几处关于泥石流状况,又说“副院长要求所有医生立刻到岗,我知道您值了一个夜班,但是”
  “我立马过去。”顾晓晨打断蔡静怡,仓促关火换衣服,赶去医院。
  前脚刚踏进医院,伞还没来及的收,就遇到叶旧陌匆匆忙忙的往外赶,身上套着一件透明色的防雨衣。
  “师兄。”顾晓晨急忙拉住他,“你这是去哪里”
  “去灾区。”叶旧陌说。
  顿了半秒,顾晓晨说“我跟你一起去。”
  将随身携带的包寄放到护士台,然后跟着叶旧陌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上,他从一旁的袋子翻出一件白大褂和透明防雨衣,递给她“穿上。”
  接过,迅速穿上。
  随着,是救护车报警铃响起,半分钟的样子,出发了。
  从平坦的柏油路过渡到凹凸不平的泥泞路,车速下降,颠簸。
  从窗外望去,远处条条状状的沟口还挂在半山腰,泥水顺流而下,满目疮痍。
  可以想象,一泻而下之时的震撼画面,一定触目惊心。
  救护车辆抵达灾区时候,消防部队的人已经在部署抢救工作,临时医疗营已搭起,数几十个病患躺在营内痛苦。
  暴雨仍在席卷,不止息。
  顾晓晨推门下车,叶旧陌递了把伞出来,她撑开,将伞往上提了点,映入眼底的,是从半空中直压而下的黑云,一团团,像穿着铠甲的翼族,起兵欲反。
  踩着泥水往营帐走去,掀开营帐的时候,被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道给侵袭,她下意识拧了拧秀眉。
  后面有人喊了声“让一让”,顾晓晨忙着让开,只看见又四五个病患被抬了进来,跟在身后的是穿着白大褂、戴着军帽的修烨。
  担架一着地,修烨立刻套上无菌手套,摸着伤患喉咙位置,向一旁的护士伸手,隔着口罩,声音有些模糊“酒精棉,刀片”
  护士忙着用镊子夹出酒精棉递过去,由于太紧张,手一抖,哐当,镊子掉到地上。
  修烨侧头,不悦的看了护士一眼。
  这时,新的酒精棉送了上来,修烨接过,迅速消毒,与此同时,刀片也跟着递了过来。
  一拿一递,十分默契。
  刚完成一个病人的抢救,营帐外又抬了几个病患进来,顾晓晨戴好手套口罩,加入抢救工作。
  “你怎么来了”为一个腿部受伤病人止血的时候,修烨问她。
  顾晓晨一边快速的缠纱布一边沉静回答“到医院的时候看见师兄往这里赶,就一起来了。”
  从那两句话后,两人便再无交流,心无旁骛地医治病患。
  柳溪给顾晓晨打电话,接听的却是蔡静怡。
  “蔡护士”
  “您是”
  “我是柳溪。”柳溪忙着报上自己的名字。
  柳溪
  很耳熟的名字。
  回想了数秒,蔡静怡一拍脑袋,想起那个与她说顾医生和兵哥哥八卦的女孩子“原来是你呀。”
  “这不是晓晨的手机吗”
  “顾医生去了灾区,包放在护士台,估计忘记拿手机出来了。”蔡静怡解释。
  “灾区”柳溪困惑。
  蔡静怡说“因为连续暴雨的原因,北京城郊泥石流,伤亡惨重,顾医生去灾区增援了。”
  挂了电话,柳溪一颗心不安了起来。
  虽说身为医护人员,去灾区增援她可以理解,可现下暴雨不停,积水不退,加上泥石流,真让人不放心。
  “要不是北京暴雨不利起飞,都在长春了。”赵前进将车驶入道路,又说,“首长怎么突然派您过去集训,这差事费力不讨好,关键容易拉仇恨。”
  柳睿合着眼靠在副驾驶上假寐,敲食指的动作一停,铿锵有力地喊了个名字“赵前进。”
  “到”
  “闭嘴”
  赵前进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身侧的柳睿,声音低了低“是”
  车厢刚安静不到两分钟,柳睿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拿起看了眼来电显示,柳溪,毫不犹豫的挂断。
  忙音传入耳,柳溪不悦地拧住秀眉,锲而不舍地继续拨打。
  连挂两次,柳溪仍旧打过来,柳睿烦了,接起,语气愠怒“什么事”
  “哥,你老挂我电话做什么”柳溪抱怨。
  柳睿两指摁住眉心,还是那三个字“什么事”
  “北京洪灾加泥石流,想问问你还在不在北京。”
  柳睿瞥了眼车窗外,确定还在北京境内,回她“还在。”
  “你也要去灾区吗”柳溪问。
  “灾区”
  “对啊,北京城都沦陷了,你们这些吃纳税人的用纳税人的难不成要袖手旁观”
  似乎对柳溪的用词有些不满,柳睿蹙了蹙眉。
  “人晓晨可比你们这些人民公仆强多了,冲锋陷阵上前线,简直就是巾帼英雄,虽然我有些担心,可”
  冲锋陷阵上前线
  柳睿眉头一蹙,冷音打断柳溪“你说什么”
  柳溪一顿“你不知道吗晓晨去灾区支援了。”
  “嘟嘟嘟”
  柳溪盯着已被挂断的手机,皱眉,难道她哥真的不知道
  车子已驶入往高速入口路段,即将抵达高速入口,柳睿忽然命令“掉头”
  掉头
  开车的赵前进一愣,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柳、柳队,你、你说什么”
  长春集训可是首长亲派的任务,这个时候掉头,是要公然的违抗军令吗
  “我说掉头”柳睿不悦的目光扫了过来,冷魄慑人。
  赵前进浑身立刻一怵,恢复状态,喊了声“是”
  然后在高速入口处前两百米掉头。
  “报告已掉头请指示”
  “修烨在哪”柳睿问。
  “报告在灾区”
  “去灾区。”
  赵前进懵了,不是说柳队正和顾医生闹得沸沸扬扬么恁地忽然又关心起修中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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