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那只握紧的拳,慢慢松开了。
见她终于不再挣扎,柳睿垂下深稳的眼眸,心里暗暗叹了口长气,无奈至极。
他背着她,走着山路,经过树枝茂密的地方,会提醒她低下头,然后时不时与她交谈几句,大概是在试探她的语气。
抵达山顶时,顾晓晨看了眼腕上的表。实话说,这座山念书的时候也常爬,按照她的速度没半个钟是上不来的,而他背着她,还带伤,居然只花了二十分钟。
确实让人惊讶。
“部队也有这种训练么”她问。
“负重跑山,是正常项目。”他眉目平和的回答。
“跑山”这两个字已经超乎了她的想象,那是什么概念
“刚刚是走上来的,若部队训练,则应跑上来。”
看着他,顾晓晨眉头一皱“都是这种”突然词穷。
他看过来“什么”
斟酌片刻,她用词考量“都是这种非人的魔鬼训练”
魔鬼训练
他淡勾了勾唇,平和的眉目往上挑。于他而言,负重跑山是最简易的训练项目,没有之一。
不过,他不想和她谈这些,过于沉重。
掌心揉住她的发,使她安心“顾晓晨,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感受着脑袋上他温热的掌心,顾晓晨低眉,抿唇,语气微有不悦“可你还是进了手术室。”
浑身是血,被人抬着,生死未卜。
这就是他所谓的不会让自己有事吗
柳睿只觉得额头一阵跳疼,极其无奈,掌上用力,将她摁进自己的怀里。
听着他沉而有力的心跳声,如篮球一下接着一下敲在地面,规律的起伏,让人安心。
心动难耐,伸手去抱住他结实的腰肢。
继而,他沉音从头顶落下“顾晓晨,你听到了吗我的心脏,在跳。”
他在用心跳告诉她,他现在安好。
可是,只是现在安好。
一回想他浑身是血被推进手术室的画面,顾晓晨抱着他的手越锁越紧,不由地问他“你为什么选择念军校”
如果他不去,他们应该会很好,很好很好
话落,明显感受到他的双手微僵了一下。
有些微妙。
顾晓晨轻侧眼眸,不露声色的睃了眼他微滞的双手。
片刻,他沉音“起初是因为外公的遗愿,后来,是因为生命。”
“生命”顾晓晨皱了皱眉,昂起头,借着微暗的天色,看着他那双深邃沉稳的眼睛。
她看见有一团浓墨在他的眼里慢慢的往下沉。
越沉越深,仿佛要埋入无尽的深渊,让人无从勘探。
“是的。生命。”他说着,动了动眼,眺望不知名的远方,语气凝重,“那是我第一次出任务,救下一对母女,那个女孩子大概五岁,眼睛又黑又大,像极了小时候的柳溪。真的很像”
他开始断断续续起来“像的让我恍惚,让我惊奇我、我真的没有办法拒绝那样的眼睛给予我的感谢。更加无法拒绝那种心情,仿佛救下了柳溪,救下了妈妈,救下了自己。”
那个女孩让他想起了四岁多的柳溪哭着喊着闹着要爸爸的情景。
她哭着问“为什么所有人都有爸爸,就我没有”
柳沁耐心的安慰她“因为我们和别人不一样。”
“为什么要和别人不一样”
柳沁一边笑着一边擦柳溪的眼泪,安抚的语气柔和“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有爸爸,有些人没有,就像是有些人有哥哥,而有些人没有一样。你看轻舞,不就是没有哥哥吗”
柳溪似懂非懂,眨巴眨巴一双大泪眼,奶奶的声音有些哑“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柳沁说。
柳溪委屈巴巴的问“那是不是以后都不会有爸爸了”
“对啊,轻舞以后也不会有哥哥的。”
是这样吗
柳睿冷笑,根本不是这样。
那个男人不要他们了,把他们丢下了,像丢垃圾一样,毫不留情,没有一丝留念,只恨不能扔快一点,脏了自己的手。
于柳沁而言,两个孩子都是她这辈子的希冀,若无他们,她定不会坚强到现在。
一闭眼,他的眼前依然浮现柳溪那双黑溜溜的眼睛,隔着泪雾,澄澈无比。
他不愿,不愿生命脆弱。
倘若一个人没有了曙光,必将走向死亡之路。
而他要拯救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那个人的曙光,那个人的希冀。
除此之外,根本没有能量使那个人活下去。
也许,这就是人性。
天边撕开一条裂缝,一束金光从云层中漫了出来,漫入山谷,漫进他漆黑如墨的眼瞳。
沉,而深。
顾晓晨望着他的眼睛,清晰的看见他瞳仁中的自己,微白的脸被镀了一层金光,格外柔和。
再往深处探,沉入他的眼底,看见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反而觉得
安心。
因为他们都在救赎。
她救赎着身体,他救赎着寄托。
他成为一名军人的梦想与她无关,却做着与她相同的事情。
仿佛背道相驰,却又不谋而合。
这样的契机,很微妙,也奇特。
像是注定一般。
命运,使,他们,相爱。
柳睿将顾晓晨送回温家,车停在不远处的路口,和上学的时候一样,这是他们约定的地点。
车子轻缓抖着,他一手放在方向盘上,另一手懒懒的搭在窗缘。
“要不要进去见见外公”顾晓晨问他。
他眼睛侧了过来,很认真的看了她一眼,考虑几秒后摇头“下次吧,我正式拜访一下。”
高中谈恋爱是怕被她家人发现他们早恋,现在是怕她家人对他有什么意见。还是充分准备一下再来拜访比较妥当。
“外公又不是不知道你的事。”顾晓晨劝说,“来都来了,就进去吧。”
柳睿坚持“我下次正式拜访。”
拐了人家孙女在外边过夜,这会儿登堂入室,总归有些厚颜无耻了。
难得看他畏怯,顾晓晨笑了声。
看着她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柳睿只能无奈摇头,手伸过去,覆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那眼底的乌青,淡淡嘱咐“回去睡一觉。”
这样的对话很熟悉,从前他们也喜欢熬夜约会,每至清晨分别,他总会嘱咐一声让她补觉。
心头像是被灌了蜜,她含羞点了点头,露出小女子的姿态。
眼看着她脸红,柳睿可不会无动于衷,大掌微微用力,将她的脸带了过来,亲了亲她的唇角。
顾晓晨下车进院子时,先勘察了番,没见着人,这才敢去拉围墙门。
闪进,转身,关门。
悬在半空的心终归是落了下来。明明也没有多心虚,偏偏最后他吻了她,惹得她一张脸蹿红,这才有点做贼的觉悟。
就在此刻,温远志苍劲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是那小子吗”
顾晓晨先是被吓一跳,然后浑身一僵,愣愣的回头,只见温远志拄着拐杖、踮着脚尖、视线远眺、追着那辆黑色轿车不放,不见顾晓晨回答,又问“是不是那小子”
“是。”声如蚊蝇的回答着。
温远志冷哼一声,语气颇有不悦“那么多年过去了,还和毛小子一样没礼貌。”
“外公,不是那样的。”她尝试为柳睿开脱,“是因为”
温远志吹胡子瞪眼地打断她“人还没嫁呢,心就跑那头去了。”
话罢,顾晓晨闭嘴了。
温远志侧目睨了眼默不作声的顾晓晨,不自然的轻咳了两声“往后再来,让他进来陪我这个老家伙喝杯茶。”
闻此言,顾晓晨如获大赦,忙扶着温远志往里走,点头哈腰的“是是是一定一定”
温远志向来不干涉儿孙们的感情,所以当初温凌澜非要北上嫁人,他也只能放任。
只是,温家人开明,而顾家人却死板,仿佛是两个极端。
“你爷爷他们同意吗”温远志喝着茶问顾晓晨。
顾晓晨一边摆弄着茶具一边回答“还没同他们说。”
温远志叹气“那老顽童本就不赞成,加上你那件事,恐怕”
言至于此,他忽然一顿。
顾晓晨也猜得透后面的话,苦涩笑了声“再说吧。”
温远志宽慰她“自从那件事后,你爷爷也管你管的少。”
顾晓晨心不在焉的低眉,将茶壶搁回桌面“答应离秋带她去瞅一眼学校,我去楼上喊她。”说着,她便快步往楼上走去。
几乎是落荒而逃。
盯着那个匆促的背影,温远志埋头,叹息了声。
第31章 确定
修离秋又瞟了眼驾驶座的顾晓晨,低气压还没散,沉闷的气氛充斥在狭小的车厢里。
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顾晓晨,从眼睛到唇角,都像是被南极的冰冻住一般,修离秋不敢随意开口,只能静默的坐在副驾驶上,时不时瞟顾晓晨一眼,暗自打量。
终于到了学校门口,顾晓晨停了车,熄了火,人却没动,双手握住方向盘,有点木讷。
大概两分钟的样子,修离秋怯怯的喊了声“晨姨”
顾晓晨抽回神,侧头瞥了眼修离秋,眼睛还是跟冰一样的冷。
定了两秒,顾晓晨说“你进去看看,我在这里等你。”
许是因为顾晓晨突如其来的异常,修离秋没有反驳,乖巧的点头应下“你等我几分钟,我很快出来。”
“不急。”顾晓晨说。
那平平淡淡的语气,让修离秋眉心几不可察的一拧。印象中的顾晓晨总是对她和颜悦色,一副温和宠溺模样,鲜少这般冷淡,很是不惯。
踌躇数秒,修离秋解开安全带下车,往校门口走去。
秋风萧瑟,吹起的落叶凌乱不堪。
云层慢慢聚拢,将头上的太阳遮的密不透风,空气,又冷了几度。
顾晓晨独自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几棵树发呆。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有些麻,而它的主人却不在意。
半空上的云散了聚,聚了散,来来回回地,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修离秋还没从学校出来。
这时,远处走来一个人。一个男人。
顾晓晨乌黑的眼睛静静的看着那个男人走向自己,然后拉开车门,弯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顾晓晨,不是让你睡觉吗”
一瞬间,她抽回神,抬起木讷的眼睛望着他。
他皮肤是麦色的,眼睛是黑色的,短发也是黑的,典型的东方人面孔。棱角被打磨的格外分明,倒有些西方人的精致。
看着他这张历经岁月沉淀的脸庞,情绪莫名被扯动,神差鬼使的伸手,搂住他结实的腰,紧紧地将他抱住。
闭眼,淡淡一嗅,便可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平静且深稳。
他刷下眼帘,手顺着她的背脊而上,轻轻的抚摸。
“离秋告诉你的吗”她轻声问。
“嗯。”他说,“离秋说她想自己逛一下,怕你无聊,让我来带你走。”
顾晓晨笑了声“你居然听她的。”
他脸微侧,贴上她冰凉的肌肤,将温热渡给她,没接话。
不是听离秋的,而是当时离秋说“太爷爷和晨姨谈话后,晨姨情绪不大对,一个人恍恍惚惚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人在哪里”
“第二小学。”
就这样,他连闯两个红绿灯赶来了。远远的瞧着车里的她,那般失魂落魄,一双空洞无灵的眼睛,一张冷艳如冰的脸蛋,都让他一颗心揪起。
那样的顾晓晨不是他的顾晓晨,她的冷,她的淡,都像敌人的子弹,狠戾地射击而来,无情地攻进他的心底。
微微蠕动了下,柳睿将唇贴在她的耳垂上,平缓张口“顾晓晨,我们回北京,见你父母吧。”
她的担忧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他猜透了,瞳光一颤“你确定吗”
“确定。”他说,“比任何时候都确定。”
“可是爷爷”她往他颈窝里钻了钻,迟徊,“爷爷不会同意的。”
从一开始就没有同意过。
对顾展昭而言,能够与他孙女早恋的男人能有多出息,加上单亲家庭,后又进了部队,反对声可谓是日滋月益。最后,她流产了。顾家根本不会同意她和柳睿在一起的。
他用唇去蹭她的耳廓,有一下,没一下的,低沉的声音撞击着耳膜“即便天下人都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也不会松开你的手。顾晓晨,从头到尾,你爱的人都是我,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顾晓晨,从头到尾,你爱的人都是我,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真是好大的口气。
可是,她却喜欢他这样的自信和狂妄。
情之所起,情意乱动。
两手攀援而上,搂住他的脖子,拉开一丝距离,昂起脸,看着他深邃的眼睛。
大抵是察觉她的动作,他的头也跟着稍稍低了低,凑的她的脸更近了一些。
顾晓晨勾住他脖子的两臂用力,吻上他的薄唇。
两个人,越吻越急,像是得不到满足,柳睿一手架在她的腰上,另一手钳制住她的后脑勺,忘情的厮吻。
唇和齿的撞击,肌肤与肌肤的灼烧。
一切变得凌乱了起来。
“叭”刺耳的喇叭声突然响起,让两个意乱情迷的人猛然回神。
原来是他们动作太大,失了分寸,手臂无意压到喇叭,这才自惊自怖。
顾晓晨倒吸一口气,忙地将他推开,探头往窗外看了眼,没瞧见人,安心些许。转回头,看见他那双含笑的眼睛不怀好意的望着她,脸突然一烫,埋进他的胸膛,语气娇嗔“柳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