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孤城——宣竹
时间:2019-12-07 09:47:35

  顾晓晨低眉,盯着那嫩白的藕尖,有些恍惚。
  他是广东人,对辣向来敬而远之。可因为她爱吃辣,便在藕尖炒肉这道菜中加了泡椒,迎合她的口味。
  微低头,将藕尖咬在嘴里,辣度正好。
  她点头“可以。”
  他回身,翻炒了几下出锅,又清洗了锅具,炒了个青菜。
  青菜起锅时,他喊了句“顾晓晨。”
  “嗯”站在门旁、目不转睛盯着他的顾晓晨应了声。
  他将青菜递给她,抬眼从她眉眼间掠过,声音低低沉沉地“别看了,吃饭。”
  好熟悉的对话。
  那时大一,他们刚住进出租屋,他给她做的第一顿饭。同样的场景,她同样的倚在门框上专心致志的盯着他做菜销魂的背影,同时,他也一样递了一盘青菜过来,沉淡一句“别看了,吃饭。”
  顾晓晨一笑,接过,盯着绿油油的菜心,几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
  也许一切都难以如初,可这一切都心之所向。
  时间在变,地点在变,一切的一切,都在变着。
  唯一不变的,是他们永恒的心,和如初的爱。
  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她,柳睿究竟可以爱她多久。
  可她自己可以告诉自己,她爱柳睿,必定是遥遥无期的一生,直到她生命停止的那刻,不然,她必将不罢休,不停止。
  黄昏落尽,炊烟停罢,饭菜上桌。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人,唯一不同的,之前是早餐,而如今,是晚餐。
  一切,都美得不可思议。
 
 
第33章 真冷
  顾晓晨小产后的那个星期,只有温如期偶尔会来医院,顾晓晨也察觉出一些异常。
  晌午,温如期来送鸡汤的时候顾晓晨问她“奶奶呢”
  陈有璇向来疼爱她,如今她小产,定会天天熬着鸡汤来探望,却一次也没来过。
  温如期将保温壶的鸡汤舀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爷爷怕奶奶瞧见你这模样伤心,不让她来。”
  顾晓晨皱了皱眉,有些疑心。
  温如期将鸡汤端了过来“快喝吧。”
  盯着那冒着热气的鸡汤,顾晓晨沉思片刻,然后接过鸡汤心不在焉的喝着,眼睫上提,暗自打量温如期的脸色,似乎有些凝重。
  自那以后,又一个星期过去了,顾晓晨让温如期帮她办理出院手续,温如期不同意,只是说“你身子不好,先别急着出院,再观察一段时间。”
  顾晓晨还沉在失去孩子的心殇里,并未深思,温如期让她继续住在医院她也便住着。
  直至,大半个月后,叶旧陌来帮她办理出院手续。
  看见叶旧陌那瞬,顾晓晨还有些诧异“师兄”
  叶旧陌一脸沉重“来接你回家。”
  “为什么是你来接我”
  叶旧陌紧抿薄唇,眉心蹙起,没有回话。
  一路上,车厢沉闷,顾晓晨心不在焉的点开微信,找到柳睿的对话框,指尖顿了半秒,又退了出来,反反复复地。
  叶旧陌淡瞥了她一眼,掩去眼底的复杂,轻轻喊了声“晓晨。”
  “嗯”顾晓晨停住反复的动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犹疑片刻,叶旧陌说“我先跟你说件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顾晓晨秀眉一拧,正色看他“什么事”
  叶旧陌闪着视线,似是在思量怎么开口,无论如何斟酌,到头来只有那简短的六个字“你奶奶去世了。”
  当这句话传到耳朵的时候,顾晓晨足足怔了十秒钟。
  “你、你说什么”她不停地扇动眼睫,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我不相信。那天,奶奶还偷偷给我开门了,她怎么会”
  突然一哽,说不出话来了。
  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垂下头,长发遮住她的面容,从叶旧陌的视线看过去,她只是小幅度的摇了摇头,声带有些撕裂“师兄,我没有办法相信。”
  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是破裂的,沉缓的语调让人心疼。
  顾家,被死寂充斥着,每一寸空气都徘徊着死亡的气息。
  推开门,顾晓晨盯着空荡的房子,却而止步。
  叶旧陌走上前,告诉她“顾教授他们去了墓园,大概中午才回来。”
  墓园
  顾晓晨沉痛的阖上双眼,眼泪从她的眼角划了下来。
  “为什么”她哽咽的问。
  叶旧陌垂眸,盯着她那张白如纸的脸蛋,两段浓眉紧蹙。片刻,他沉音开口“陈教授近些年心脏不太好,那天你小产,她内疚自责,情绪过于激动,整整哭了一上午,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忽然晕倒,还来不及送进手术室,人就去了。”
  顾晓晨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一双干涸带白的唇也抖得厉害,最后她狠狠一笑,睁开悲痛的眼睛,讽刺的问“所以,是因为我吗”
  这些悲剧,究根结底,居然是因为她
  叶旧陌紧抿住唇,目光凝重,没有回话。
  那天,顾晓晨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人瘫在地板上,手里捧着陈有璇的照片,头靠在白墙上,目光滞讷。
  顾放推开门,一束光射了进来,顾晓晨眯了眯不太适应光的眼睛,无意识地抬手挡住部分光源。
  顾放沉静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顾晓晨半分钟样子,然后踏步进了房间,反手将门关上。
  刹那,偌大的空间沉入黑暗。
  “晓晨,如果奶奶还在,她也不希望看见你这个样子。”漆黑的房间,回荡着顾放疲倦而沉重的声音,“你是医学系的,又是学临床,生老病死,应该看淡。”
  看淡
  顾晓晨觉得可笑。
  “你的伤心并不能挽回什么,时间依然在流逝,太阳照样的升起,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情绪变得忧伤,它的华丽岿然不动。”
  “奶奶去世的第二天,我有台大型手术,在这个时候,如果是你,该怎么选择”顾放问她。
  顾晓晨讷滞的眼睛终于有些波动。
  顾放说“我选择进了手术室。”
  这样的答案让她诧异,也让她心寒,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奶奶去世了,大家都伤心,顾及你刚小产,所以没有告诉你。我们可以顾及你的感受,那你呢,是不是也要顾及大家,别做让大家担心的事情”
  顾晓晨止住眼泪,沉默的低下头,沉暗中,她模糊不清的看着陈有璇的照片,心脏有些疼,一跳一跳,真的很疼。
  “一个医者,肩上必定扛着千千万万的生命,如果你肩负不起这沉重的职责,是否要另做他选”
  顾晓晨冷冷一笑“在这个时候,您这是要跟我讲大道理么”
  亲人去世了,她连伤心的权利都没有吗
  顾放重重叹气,留下一句“晓晨,你该长大了。”然后便离去了。
  那束光只在她的房间停留一瞬,然后又快速的湮灭,仿佛从未出现过,就像是她那个无缘的孩子。
  顾晓晨安静的阖上双眼,痛楚,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该长大了
  好沉重的一句话。
  顾放的一番话,顾晓晨并没有听进心里。
  她只是觉得奶奶去世了,她很伤心,很难过。这是她的情绪,她要发泄,仅此而已。
  那年的冬天,下过两场大雪,整座北京城,被白茫茫的雪层覆盖,埋入深底的,是那些沉痛的过往。
  她的孩子,她的奶奶。
  除夕当天,顾晓晨去了墓园,看望陈有璇。
  墓碑还很新,上面的照片和陈有璇工作证上的一模一样,一头长发束起,笑得和蔼可亲。
  顾晓晨蹲在碑前,忍不住抬手去触碰那张冰冷的照片,头缓缓靠近,抵在墓碑前,她轻声开口,低缓又深沉“奶奶,你怎么舍得离开我孩子不愿我做他的妈妈,你也不愿让我当你的孙女吗”
  冷风袭来,将她一头柔顺的长发打乱。扇动着眼睫,晶莹的泪滴在墓碑前。
  热闹非凡的除夕夜,该是团圆的日子,而她孤独的灵魂只能飘荡在偌大的北京城,无处可依。
  元宵一过,顾晓晨便回了上海。
  离开北京当天,温如期送她去机场,途中,说了几句话“不怪任何人。如果你觉得心情抑郁,清明放假就去外公家待几天。你和柳睿的事,自己掂量着办吧。”
  “自己掂量”顾晓晨有些好笑的,“你是想说我们分手的事让我自己掂量吗”
  “你小产,他出现过吗”温如期问。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顾晓晨有些恼怒的反驳。
  温如期淡勾唇,压住一抹冷笑,不带一丝感情地“即便知道又如何他念的是军校,由不得他胡来。即便他知道孩子这回事,即便孩子还在,他又能怎么办和你结婚吗”
  三个反问,简简单单,堵的顾晓晨一个字都无法反击。
  车子缓缓停下,顾晓晨这才回神,往窗外一看,原来到机场了。
  下了车,关车门前,温如期还是那句话“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刚飞到上海的两天后,顾晓晨接到叶旧陌的电话,让她回北京一趟。
  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顾晓晨已是惊弓之鸟,一颗心不由地悬了起来,问电话那头的叶旧陌“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旧陌说“不是家里,是你的事。”
  “我的事”顾晓晨疑惑。
  “先回一趟北京,详细的,等你回来再说。”
  夜来袭,顾晓晨一个人游荡在北京城的街道上。
  涣散的眼睛看不清前方的路,她就这样盲目的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她来到南校门的公交站。
  两个月了。
  整整两个月过去了。
  为什么他就是不出现
  那句分手她是赌气的,难道他听不出来吗
  蹲在公交牌前,她将头深深的埋进两臂之间,夜风袭过,将她的发扬起。
  抬起脸时,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像是一个静止的动态。
  刺骨的冷风席卷而来,她冷的抖了抖身,泪滴就这样被吹散了,悲伤往远处急速蔓延。
  清脆悦耳的手机铃声重复的响着,一遍又一遍,无休止。
  半秒,泪再度涌出,如倾盆大雨,让人无力抗拒。
  手机铃声锲而不舍的响着,冲击某根神经。终于,顾晓晨动了动僵硬的手臂,缓慢抬起,轻轻的将泪水擦去。
  接起电话那刻,传来温如期焦急的声音“你回北京了”
  顾晓晨握着手机放在耳边,目光依然的涣散,没有回话。
  “为什么回来是因为柳睿吗”
  顾晓晨没回话。
  “晓晨,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顾晓晨没回话。
  电话那头的温如期急了“晓晨,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别再任性了,为了柳睿你到底要疯到什么时候你能不能理解做妈妈的心,几乎耗尽一生为你操心劳累,你到底明不明白长辈们对你的期望,等到以后你做了妈妈”
  妈妈。这两个字真的很刺耳。
  顾晓晨人倏地站起,激动地打断温如期“不会永远不会”手里紧攥着那张b超图,她忍住眼眶的泪水,心灰意冷地低喃,“不会了,永远都不会了”
  电话那头的温如期顿了顿,像是惊吓过后的平静“不会什么”
  “不会成为妈妈了,再也成为不了了”说着,两行清泪从顾晓晨的眼眶滑落,她松开手,任由那张b超图落在某地,然后整个人摇摇欲坠的蹲了下来,一手紧攥手机,一手痛苦地插入发缝,哭声不止,“我不会成为妈妈了”
  她是不懂做妈妈的心,而且是永远不会懂,这样的痛,电话那头的温如期也永远不会懂。当一个女人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那注定是她生命中的一种缺失,这种遗憾,谁也无法弥补,而她,也不能逃脱。
  叶旧陌找到顾晓晨的时候,她已经挨在公交牌上昏昏欲睡,整个人烧的滚烫。
  昏睡了一天一夜,顾晓晨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她皱了皱眉。
  房门被人推开,叶旧陌拎着粥进来,淡淡斜了眼病床上的顾晓晨,告知她“学校那边,你妈妈已经帮你请假了。”
  “知道了。”顾晓晨平静的应着,然后接过叶旧陌递过来的粥,掀开薄盖,一勺接着一勺塞到嘴里。
  食不知味。
  叶旧陌有些担心的盯着她。
  喝完粥,顾晓晨勉强提起精神,对叶旧陌说“我没事。”
  “是吗”叶旧陌狐疑。
  顾晓晨垂下冷淡的眉眼,没有一丝情绪的“当然。”
  平静的顾晓晨让叶旧陌一颗心不安的晃动起来。
  “能帮我买张明天到上海的机票吗”顾晓晨抬起眉眼,静静的看着叶旧陌。
  叶旧陌直视她平静无波的眼睛,想要从中研究出一些蛛丝马迹,可她的眼睛过于冷澈,根本无迹可寻。
  不等他回答,顾晓晨自径道谢“谢谢师兄。”
  还是那平静的语气。
  收回心绪,叶旧陌将一部手机搁到桌面“你的手机。”
  顾晓晨淡淡看了眼,然后拿起,解锁点开微信,她和柳睿的对话依然停留在去年的秋天。
  半晌,她退出微信,点开相册,盯着昔日他们的合照,她勾起温柔的唇角,停在手机屏幕上的拇指轻轻一划,落入眼底的是一张黑白的b超图。
  痛,即刻从心头蔓延而来。
  她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摩挲这那宛若豆子般的生命体,贴在屏幕上的肌肤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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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了,孩子。
  再见了,柳睿。
  次日,叶旧陌送顾晓晨去了机场,离开的前一秒,顾晓晨抱住叶旧陌说“再会了,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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