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漆黑的眼睛一动,好半天才答,带着几分僵硬:“不是。”
“不是就好。”她轻嘲地笑了声,然后绕过他往电梯口去了。
光影下,那个人消失了,他抬起沉甸甸的眼皮看那慢慢游移的光圈,最后蔓延到他的脚下。直至,赵前进喊他:“柳队,嫂子已经接到了。”
他这才醒转,看着赵前进心不在焉的点头。
“听说班长还有二次手术?”赵前进关心的问。
似是想起什么,柳睿忽然吩咐赵前进:“你去找普外的叶医生,让他签转院单。”
“转院?”赵前进疑惑,“为什么要转院呢?叶医生可是普外的第一把刀,哪家医院能及叶医生?”
他没有解释,只是吩咐:“转去军区医院,你和嫂子商量一下,如果嫂子同意,就将转院单拿给叶医生,让他签字。”
赵前进不再提问,直接领命行事:“是!”
走出医院时,他下意识将视线追溯到医院综合楼的某个角落,眼底全是化不开的浓墨。
上午的谈话因修烨一事被迫中止,下午四点的样子,顾晓晨接到叶旧陌的内线,让她到办公室继续上午的谈话。
电梯门打开时,四目交汇。
电梯内,只他一人,仍旧是上午那套款式的军装,只是少了军帽,头发有些湿,像是刚洗过澡。
她微点了下头算是致意,然后踏进电梯,背过来对着他。
电梯门缓缓关闭,封闭的空间里,安静的只剩下两人呼吸交错的声音。
站在她的身后,他深邃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沉,看着她冷艳的背影,一瞬不瞬。
“叮”一声,五楼到了。
她先出电梯,他随后跟着,两人保持着一米之距。
她并没有加快步伐,而是他减缓了步调。
五年,他居然也变得贪婪了,连这几秒的背影都不想放过。
一前一后地,就这样一路走到叶旧陌的办公室。
敞开的办公室门被敲了两下,叶旧陌抬头看了眼,招呼入内:“进来坐。”
她先进,他后进,顺道将门带上。依然和早上的位置一样,她坐在叶旧陌的对面,而他站在她的左侧。
叶旧陌翻了几份病例,忽然问:“听说你要将312的病人转院?”
“是。”
“你怀疑我的技术?”
“并没有。”顿了片刻,柳睿补充,“个人原因。”
叶旧陌沉思片刻:“你的私事我无权干涉,作为病患的主治医生我给出的专业建议是不赞成转院。”
“原因。”柳睿简言意骇询问。
“下午查房时候我见到病患家属,听说312的病患与修烨是旧识。”
柳睿皱眉:“所以呢?”
“所以这台手术只能由我来做。”
“这就是你给出的专业建议?”柳睿笑话似的问了句。
叶旧陌十分真诚点头,给出的回答却很敷衍:“当然。”
他的心思,柳睿怎会不明白,顿了半晌,柳睿松口:“你不签转院单,随你。”
叶旧陌淡勾唇,然后看向顾晓晨。
一桩已了,该谈离秋了。
“离秋的情况很稳定,只要观察一段时间,没有异常就可以出院了。”汇报完,她寻个借口先行离开,“我还有病人,先走了。”
刚转身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拉住,低头看了眼扣住她手腕的大掌,不悦地拧了拧秀眉。
三秒的时间,他松手,说:“公事谈完了,那就谈私事吧。”
顾晓晨活动着被他拽疼的手腕,客气疏离地:“不好意思柳长官,我恐怕没有私事和您谈。”说完,对他礼貌一笑,迈着步子往门口走去。
手还没碰到门把,一抹深绿色身影倏然堵在跟前。
顾晓晨被强制顿足,抬眼去看他,隐藏愠怒。
仿佛,他很喜欢将她拦截。
压住眼底的幽冷,顾晓晨淡淡一声:“什么意思?”
“我说了,谈话。”他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冬夜里雪豹的眼睛,冰雪交融。
顾晓晨硬邦邦偏头,情绪有些起伏:“我说了,没话和柳长官谈。”
柳长官。
这是她第三次喊这三个字。
垂下帘,手无意识地握上旁侧的门把,许是用力过猛,关节泛白。
这一动作,在顾晓晨眼里称得上是无声的挑衅。
因为他恰好将所有出路都死死地封住了,不留一丝空隙。
怒火烧在心头,顾晓晨暗自握拳,狠狠瞪了眼近在咫尺的某人,还是那呛人的礼貌用语:“请让开!”
身前的人岿然不动,抬起一双沉默的眸,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
终于,顾晓晨被积压的怒火渐渐突破心墙,咬牙:“柳睿!”
柳睿。
两个字让他眼角一跳。
“顾晓晨,是你先拦住我的。”他刻意压低声音,放缓语速,为的就是让她一字一顿听个清楚明白。
是她先拦住他的,这是永不泯灭的事实。
“你——”顾晓晨被他堵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这正是当年她对付他的伎俩,常常在半路将他拦截,说句话,抢个书......
真没想到,时隔多年,事过境迁,居然被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真难为他,这样拙劣的伎俩,也亏他能看得上,还真看得起她。
站在远处隔岸观火的叶旧陌突然咳了两声:“那个......”
顾晓晨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叶旧陌立刻识相的顿住话音。
空气莫名地压抑起来......
终于,顾晓晨怒了,冷冷地甩了句给叶旧陌:“你怎么让我进来的就怎么让我出去,否则,后果自负。”
叶旧陌有些偏头疼,慢悠悠的起立,推开挡在身前的椅子,刚踏步子,纹丝不动的某人忽然主动让出一条道,垂眸瞥了眼那张冷艳的脸,一秒的失神。
最后,认栽,沉沉一声:“请!”
顾晓晨冷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噎他:“谢谢柳少校让路!”
“砰——”
剧烈的关门声响起,叶旧陌无奈地用两指压了压眉心,边往柳睿方向走来边说:“自打你们分手后,这还是第一次她冲我发火。”总算是有点像小时候了,活泼青春,喜怒哀乐。
柳睿沉默了会儿,笑话似的:“分手?”
叶旧陌皱眉:“当年闹的轰轰烈烈,你该不会想要否认吧?”
当年他们的分手,难道还不够惊天动地吗?
柳睿冷眸一沉,还没反驳就被叶旧陌打断:“五年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原因吗?”
原因?
柳睿猝冷的眼睛看着叶旧陌,忽而沉默,薄唇抿成一线。
叶旧陌又补充:“她是怎样的人,你比我清楚,对你,她向来倾之所有。”
柳睿降下车窗,让秋风灌了进来,凝视着地面上凌乱落叶,静静出神。
赵前进钻上车,喊了声柳队。
柳睿没听见,目光流连在泛黄的落叶上,耳边叶旧陌的话仍旧萦绕。
“对你,她向来倾之所有。”
没错,那才是顾晓晨,那个只因他一眼就无比满足的人,才是他的顾晓晨。
“柳队。”
终于听见赵前进声音的柳睿微侧了下头,敛下沉光看他,赵前进一怵,忙着说:“班长的手术时间定了,就在下周一。”
“知道了。”柳睿冷淡应了声,这才启动车子。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下排版......
另,更新频率改为一周两更,基本是二、六,空了给大家多更
第4章 叶落季节
修离秋的名字是有来历的,当年温凌澜难产去世,修澈便为女儿取名“离秋”,是为了祭奠秋天离世的温凌澜。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十年已过,又到了温凌澜的忌日,顾晓晨调了两天假回了趟广东。
温家在广东S市的一个小县城里,当年顾晓晨之所以会在广东遇到柳睿,纯属是因为温远志和顾展昭两人的教育方式相悖,温远志不认同顾展昭死板苛刻的教育方式,想要接顾晓晨到广东念书,虽然当时顾展昭有意见,但因温家唯一的孙女温凌澜去世,顾展昭不忍看温远志孤独伤心,只能放顾晓晨南下。
顾晓晨到的时候,温远志正在院子里喝茶,听见门响,昂了视线看过去,继而慈祥一笑:“回来了。”
顾晓晨低柔一笑,跨了门槛把行李箱搬进来,往边上一推,拍着手喊了声:“外公。”
“过来喝茶。”说着,温远志倒了杯清茶给顾晓晨,浅绿的茶水滚进透明的玻璃杯,清香沁鼻,“尝尝。”
顾晓晨端起茶杯抿了口,入嘴微涩,入喉带苦,却回甘无比。她曾记得,温凌澜最爱喝这种绿茶。
温远志指了指远处石桌上晒的柿子干:“你外婆晒的,快尝尝。”
柿子干,也是温凌澜的最爱。
顾晓晨顺着老人家的意,捡了两块吃,又问:“外婆呢?”
“摘菜去了。”
顾晓晨点头,又问:“舅舅呢?”
“打渔去了。”
顾晓晨又点头,还想问,却被温远志截住:“你舅妈摘火龙果去了。”
顾晓晨笑,微低头:“感情都知道我回来。”每次只要她一回来,全家人都不安歇,忙着给她做顿好吃的。
“都知道呢!”温远志喝了口茶,目光眺望远方,仿佛正是北方的位置,静思片刻,沉沉一声,“你表姐也知道。”
提起温凌澜,顾晓晨下意识看了眼温远志,迟徊了下,还是问道:“外公还怨表姐?”十年了,她从不知外公的怨是这样的久,久到十年仍旧放不下。
温远志埋了埋头,午阳倾在他白银的发上,像是一种无声的宣言,他声音低了低,慢的有些沉痛:“怨着呢,怎能不怨。”
顾晓晨低眉,将杯子搁回桌面,沉默了会:“前些天做了台手术,是......”顿住,视线看温远志,沉思片刻,这才说出口,“离秋。”
“离秋?”温远志的目光恍地一抬,沉痛在眼底消逝即纵,换上关切,“那孩子怎么了?”
“小手术。”顾晓晨说,“观察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温远志安心点头,叹了口气:“那孩子命苦,刚出世凌澜就走了,七岁又没了父亲。”
“外公别再怨表姐了吧,”顾晓晨低着头,去拉温远志千沟万壑的手,声音沙沙地,“表姐纵然有错,但您也要体谅她想要孩子的心情。”
温凌澜是早产儿,自幼身体不好,是在中药罐里泡大的。因她是温家唯一血脉,温远志对她极为疼爱,当初温凌澜为嫁修澈北上,老人家是千百个舍不得,极其不赞成这门婚事,但又因那是孙女的幸福,便忍痛放手。
半年后,传来温凌澜怀孕的消息,温远志听闻后,当日北上。
温凌澜的身体一直是温远志照料的,此时怀孕绝非良机,于是他劝温凌澜放弃这个孩子。温凌澜虽不从医,却也耳濡目染,自知自己的身体不适合怀孕,却又舍不得让修澈膝下无子。
她态度坚决,温远志奈她不何,结果酿成无法挽救的悲剧。
厚厚的一叠云散开了,大雁南飞,秋风微瑟,落叶无情。
树底下,白银发的老人摇了摇头,声音微哽:“我、我劝她领养过孩子的。”可那孩子不听,真倔!
顾晓晨不愿看温远志沉沦于此而无法自拔,只得再相劝:“表姐要是知道外公还在怨她,该有多伤心。”
温远志苦涩笑了笑,声音又添了几分无名的沧桑:“伤心?伤心好啊,她倒是伤心给我看看,别撒手人寰,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看着温远志哀恸的眼眸,顾晓晨有些心疼,握他的手紧了紧:“外公还有我,不是吗?”
温远志侧过脸,沉沉看了眼顾晓晨,若有所思片刻,他慢慢的拍了下她的手,终于露出一丝欣慰:“是,我还有你。”
顿了片刻,他慢慢唤了声:“晓晨——”
顾晓晨看向白发老人。
他用食指点了点心脏的位置,轻声问:“你的心,还在那个人身上吗?”
顾晓晨瞳孔一滞,像是没料到外公会问的如此直接和猝不及防。
良久,她掩下眼睫,淡淡的:“嗯。”
温远志若有所思点头:“人啊,一生的力气只够爱一个人。”叹气,“也罢,也罢,这是你的命!”
顾晓晨怔了下,一生的力气只够爱一个人?
秋风涌动,落叶归根,沙沙的残叶还在苟喘,凋谢的月季给凄冷的院子添了几分萧瑟。
树下的顾晓晨轻闭上眼,声音轻如空气:“外公,我该怎么做?”
她到底该怎么做?五年了,仍旧放不下他。
温远志定定看了眼顾晓晨那张让人心疼的脸,长叹一声:“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顾晓晨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湛蓝的天空。
那是上高中的第一个晚上,顾晓晨被分在高一(9)班,进教室的第一眼就看见最后排的一个男生,头发很短,冷峻的脸上长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鼻梁高高的,透着一股威严,一眼就吸引了她毕生的目光。
毫不犹豫,她直径走到他身侧的空位坐下,友好地伸手和他打招呼:“你好,我是顾晓晨。”见他默了半晌也不回话,又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他仍旧不回话,甚至把头埋了埋,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