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温热,发顶上似乎还残留着少年稍高的体温。那点清浅的草药香味一并沾在发尾,明明是再清凉不过的味道,却让人无端脸红。
余光里,少女红着脸,眼神躲躲闪闪。手无意识攥紧袖口。
秦秋不动声色地推了下眼镜。
不是傻瓜,他大概已经猜到刚才莫名其妙飞进来的那个玩意儿究竟是谁的。
自习课下。
到了放学时间。
今天时远志和向洁不加班,不用去接时辰,时晚收拾书包的速度就慢了些。班里其他同学渐渐离去,还在整理课本,就听见身侧温和的嗓音:“你的东西掉了。”
眼前蓦然多了一支钢笔。
“啊。”没想到整理书包时不小心弄掉了钢笔,时晚对秦秋笑笑,“谢谢你。”
秦秋也笑:“不客气。”
没有再继续交谈,时晚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一抬头,却发现秦秋正在看她。
金丝眼镜下瞳色深沉。
莫名的,想起消防通道里贺寻说过的话,她眨了眨眼。
少女模样无措,秦秋还是一贯温和有礼的样子。
“你还真不记得我。”仿佛有些无奈,他轻轻地笑,“我和小时候差别就这么大?”
小时候?
不明白秦秋在说什么,时晚茫然看向他。
似乎被她这幅不知所措的模样逗乐了,秦秋难得露出一点与往日不同的灿烂笑容:“你忘了,我们小时候在一个幼儿园。那时有个小胖子总是欺负你,我还帮你打他来着。”
时晚怔了下。
上幼儿园是十几年前的事,那会儿时远志还在老研究所工作,每天骑着自行车送她去附近的一所公立幼儿园上学。
时间太久,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但被秦秋这么一提,便隐隐想起来一些片段。
记忆中,那个老旧的幼儿园里的确有个无法无天的小胖子,或许是吃的好,长得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仗着体格天天招猫逗狗。不是去抢其他男孩子的玩具,就是狠狠揪女孩子的辫子。就连老师都管不住他。
小时候身体弱,跑不快,时晚被生生揪哭过好几回。
“你和我是同一个幼儿园?”然而想了半天只能想起来小胖子,她看向秦秋,“抱歉,我......”是真的想不起来。
“没事儿。”似乎并不在意,秦秋摇摇头,“我小时候身体弱,在班上不出挑,那时候想要帮你还被那小胖子打哭了,你不记得也好。”
回忆起童年旧事,他笑意深了些:“就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再遇见。”
同样没想到多年后能在青城遇见曾经的小伙伴,尽管没有什么印象,时晚还是很惊喜。
但天色不早,她只能冲秦秋笑笑:“我先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
“嗯。”秦秋微笑,“路上注意安全。”
仿佛一点儿也不着急回家,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包,直到门卫在楼道里吹响尖利的离校哨,秦秋才离开教室。
秋天渐深,树叶纷纷凋落,踩在脚下咯吱作响。
“呵。”推了推眼镜,他语气平淡,“看来你真的不记得我。”
*
时晚回到家。
天刚刚擦黑,时远志已经做好晚饭,见她回来,连忙招呼向洁和时辰吃饭。
难得不加班,一家人高高兴兴吃完饭,天完全黑了下来。
“哟。”收拾好碗筷,从厨房一出来,时远志脚边就凑上一只毛茸茸的白团子,“又来要吃的,不是才喂过你吗?”
脸上还沾着食物碎屑,豌豆眨巴眨巴眼,顺势往地下一躺。
露出同样毛茸茸的小肚皮。
哪里受得了这种攻势,时远志顿时心花怒放,也不管晚饭前才喂过,当即又进厨房准备煮肉给豌豆吃。
“没看出来豌豆这么会耍赖啊。”一旁围观全程,向洁十分稀奇,“以前可不是这样,这都是跟谁学的?”
时晚眼睫一颤。
依旧沉迷陶艺,坐在沙发前摆弄陶土,时辰听见姐姐的语气里带了点儿恼怒。
“遗传!”少女气愤而笃定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时辰:???
第48章
并不知晓自己白捡来的儿子在楼下见人就抱腿地痴缠撒娇,这一晚,贺寻睡得很沉。
没有小时候抱回家却最终没能活下去的幼猫,没有沈怡夜里哀哀戚戚的啜泣,也没有贺子安那双和他有点相似,眼尾微微上挑的深沉眸子。
一夜无梦。
难得睡个好觉,清晨闹铃一连响过好几遍,贺寻才从梦中醒转。
窗外,树梢枝叶凋敝,羽翼渐丰的小胖鸟啁啾几声。提醒他时间已经不早。
“操。”低声骂了句,贺寻翻身下床。
对文化课不重视,十班的出勤率奇低,常常大半个班都空着,学生习以为常,老师也见怪不怪。连杜威那种每天上课对着黑板走神的都能算得上认真听讲的好学生。
他却不能那么随心所欲。
错过期初考试,离下一次月考还有两周。只有等到月考之后,才能重新回到一班。底子好,贺寻倒不在意在十班待上一时半会儿,总归老师上课也认真,比重点班差不了太多。
然而到底有些不同。
想到这里。
少年一贯凌厉的眼神温柔下来。
只要两周,两周过后,他就能正大光明地坐在她身旁。
起得晚,来不及吃早饭。洗漱过后,贺寻背上书包匆匆出门。
秋天过去一半,青城的早上薄雾弥漫,街边小店蒸汽升腾,白色蒸汽汇入雾中,晨雾里便多了几分包子豆浆的香气。
一中附近的早点摊人头攒动。
这一年还没像后来一样清理学校周边的流动摊位,勤快的大爷大妈们一早就支起了炸糖糕炸油条的大锅。来不及在家吃早餐的学生们挤在摊位前,一边看手表一边选着自己想吃的东西。
“要那个。”站在早点摊前,时晚指了指炸糖糕的锅。
昨天豌豆的精力莫名旺盛,吃完加餐还不消停,硬是要人陪它玩。一家人陪着豌豆玩了一整晚,结果早晨谁也没能成功起床。
好在时间不算太迟,还来得及在校外吃个早饭。
“我也要。”
话音刚落,头顶响起熟悉的低沉嗓音。
习惯有一顿没一顿的吃饭,原本并没打算吃早餐,抬眼却看见少女纤细幼弱的背影,贺寻就走了过来。
时晚咬了下唇。
并没有完全消气,还有几分羞恼,她不看他,专心致志地盯着锅里的炸糖糕。
于是负责收钱的大妈先开口:“五角一个。”
物价还没飞涨,五角钱一个的炸糖糕用料瓷实,一点儿也不输自己家里做出来的。
“哦。”贺寻翻了下口袋,“我们两个的一起付。”
递过去一张红票子。
大妈就不乐意了:“我说同学,给张整一百不是刁难人吗,这大清早我就赚这小几十块钱,上哪儿找那么多零钱给你?”
不知道是不是和段秀娥有亲戚关系,大妈说起话来机关枪一样叭叭叭的,气都不带喘,根本不给人插话的机会。
贺寻被噎了下:“我没......”
唯一一枚硬币拿来坐公交车,现在他身上是真没零钱。
“没零钱就上别家吃啊。”大妈挥挥手,十分嫌弃,“找不开找不开。”
“......”贺寻被怼得哑口无言。
正想说些什么,一低头,却发现不搭理他的小姑娘微微咬着唇。
唇边一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嘴轻轻抿起,仿佛是在笑。
从来没见少年被这么嫌弃过,心里觉得好笑,咬着唇,时晚努力板起脸。
却不防贺寻突然俯下.身。
时晚马上就不笑了。
小脸上表情瞬间严肃,她眨眨眼,同贺寻沉默地对视。
袅袅白雾里,一贯微微上挑的眼尾弧度柔软,少了点儿平日桀骜锋锐的漠然。沾着水汽,少年瞳仁漆黑,朦胧间竟然和豌豆那双水银丸般乌溜溜的眼眸有些相似。
怎么会这么想。
摇了下头。
时晚把这个想法从脑海里赶出去。
尽管昨晚羞恼之下说过那样的话,可贺寻和豌豆一点儿也不一样。一个是恣意任性从来不知收敛的少年,一个是柔软可爱成天堵着人撒娇的猫咪,根本没有一点儿相像之处。
这么想着。
下一瞬。
贺寻眼底多了几分笑意。
“我饿。”
他轻声对她说。
他说什么?
反应不及,时晚愣了下。
就看见少年凑得更近。
被朝阳照着,眼睫投下一层浅浅的阴影。他嗓音低沉,语气听起来却和只知道抱着腿撒娇痴缠的豌豆有七分相似。
盯着她,贺寻无辜地眨了眨眼:“我真的好饿。”
把刚出锅的炸糖糕一个一个捞出来,转过身,大妈看见站在摊前的小姑娘满面绯色,脸红得不像话。
*
最后到底还是给贺寻买了炸糖糕。
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贺寻会用那种近乎撒娇的语调说话,简直怀疑对方是不是被豌豆附了身,前往教学楼的路上,时晚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食之无味地吃掉手里的炸糖糕。
偷偷抬眼去看,咬着炸糖糕,少年又恢复了平日恣意漠然的模样,漆黑眼睫垂下,下颌线条锋利,全然看不出半点方才无辜懵懂的表情。
这个人......
根本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儿事,时晚重新低下头。
满心满眼都是茫然。
余光里,少女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吃掉最后一口炸糖糕,贺寻眼底笑意渐深。
“中午见。”已经到了教学楼前,即将分别,他开口。
语气里多了几分得逞的狡黠。
谁要和他中午见!
敏锐地听出少年嗓音里的笑意,时晚抬头。
成天就知道逗人玩!
恼火地瞪了他一眼,她也不答,背着书包自己上了楼。
气鼓鼓的,小姑娘的马尾在身后一甩一甩,贺寻嘴角弧度愈发明显。
没有直接去班里,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时晚,他才重新迈步。
起得晚,在早餐摊前又耽搁了一段时间,待到进班,早读铃正好敲响。
然而十班的早读一向没人管,讲台上没有任课老师,讲台下,十几个学生们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乎都在做与学习无关的事。
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丝毫不受影响,贺寻拿出书。
才看了没多久,身边鬼鬼祟祟凑过来一个人。
他眼皮都没抬:“干嘛?”
摸了摸头,杜威讪笑:“寻哥......”
叫完这一声,他也不继续往下说,而是屏息静气地站在一旁,小心翼翼观察贺寻脸上的表情。
开玩笑。
杜威心有戚戚。
原本以为这位爷最多也就是揍个他练练手,没想到居然连秦秋都挨了揍,总归惹是惹不起,还是小心为上。
把书放下,贺寻抬头:“到底怎么了?”
眼尾挑着,不复方才面对少女时的温柔,少年眸色锐利。
杜威就打了个寒噤。
“寻哥。”咽了口唾沫,他小心翼翼地说,“那个秦秋好像要追时晚同学。”
作者有话要说: 秦二蹦跶不了多久了
秦秋:我叫秦二那贺寻叫啥???
贺寻:......
第49章
说完这一句。
杜威就有些后悔。
几乎只是一瞬,贺寻神色顷刻冷了下来。向来深沉的眸子里淬上一层薄薄的光,刀锋般凛冽。
苍白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一下又一下。
沉默一会儿,他开口:“继续说。”
语气冷冰冰的。
苍天哦!
在心里抽了爱管闲事的自己无数个嘴巴,杜威哭丧着脸:“就昨天下午......”
昨天放学后,去小卖部买烟的杜威偶然撞上秦秋。
秦秋不认识他,他却对这个跟贺寻差点在楼道里打起来的家伙有印象。好奇心作祟,便偷偷看了几眼。结果发现对方正在挑选样式精美的卡片和丝带。
显然是准备写情书。
至于这写好的情书要送给谁,三岁小孩都能看得出来。
“就这样......”生怕面色微沉的贺寻什么时候不高兴再给自己来两下,杜威把头一缩,“没别的了。”
他只是想来报个信,并不想落得个被迁怒的下场。
贺寻没吭声。
片刻后,他面无表情地松开手。
书页已经在手里被乱七八糟揉作一团:“嗯,我知道了。”
感觉没有自己的事,杜威赶忙滚回自己的座位。
其实也不是非要报信,只是......
想起昨日秦秋的眼神。
杜威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那个好学生,向来都是被老师表扬的对象,待人一贯温和有礼,在年级是出了名的性格好。
然而。
躲在货架后,或许是光线朦胧,昏暗的荧光灯下,他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种近乎古怪的狂热。
*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例行的跑操内容结束,不耐烦管这帮心思不在课上的学生,体育老师挥挥手,让他们原地解散自由活动。
大部分男生都跑去篮球场打球,女生们则三三两两坐在枝叶渐黄的树下。
远离人群。
林荫道上,仰脸看着眼前笑容温和的秦秋,时晚有些不知所措。
手里攥着一个系有丝带的精致信封,那是对方刚刚塞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