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姝耳用手机扫码付了钱,轻声对应许说:“我们走吧。”
外面气温已降到十七八度,理发店里还开了空调,孟姝耳才进来几分钟就想打哆嗦了,她把搭在小臂上的外套披到应许肩上,让他穿好再出去。
应许站起来穿上外套,没有系拉链,也没有和她说话。
孟姝耳出门招到一辆出租车,和他一左一右地坐在后面。
车上报了住址,孟姝耳把装着肉松小贝的袋子打开递向应许,解释说:“我刚刚在鲍师傅排队买这个,出去的时候忘记和你说一声了。”她又往前递了递,“你尝尝,挺好吃的。”
应许大腿微敞开着坐,定定面对前面的车后座,一句话也不说,也没什么动作表示,对她送到跟前的点心置若罔闻。
路边街景昏黄,一幕幕从他的侧脸掠过。
孟姝耳看了他几秒,默默收起袋子。
排队那么久才买到的好吃的,也是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车上,她想起她一直都记得很清的一件事。
儿时上幼儿园,某天她妈妈不知道在忙什么忘记接她放学,天黑的时候,学校里的同学全部被家人接走了,她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等了妈妈很久很久。
那时她的世界很单纯,她也很胆小,认为妈妈一定是不要她了,她噙着眼泪一直望着门口,那一个多小时里,是她最脆弱的时刻。
后来从少年再到成年,她经历过很多不同的对待。
针对、怨恨、愤怒、刻薄……
但唯有遗忘最叫她刻骨铭心。
出租车很快把他们送到了家,两人在玄关换鞋,孟姝耳又主动搭话道:“晚上想吃什么?”
应许踩了下后脚跟脱掉球鞋,两脚穿进他的布艺拖鞋,“随便。”
然后他就到楼上了。
待会儿她的团队会过来做客,他们约好了叫海底捞,但是应许的晚饭还是要解决。
孟姝耳就又出了趟门,到附近的商超买了点肉末和青瓜,回来做了份炸酱面给应许送上去。
不多时候,门铃响起。
团队的四人来齐了,三男一女,他们很快把静谧的老洋房变得热热闹闹。
经理人叫老齐,团队里那个附赠的小助理是他堂弟,都叫他小齐,摄像虎背熊腰,叫大熊,唯一的女孩子是那名编辑美工,叫周婉。
他们的团队非常活跃,老齐八面玲珑,周婉活泼爱笑,大熊还算比较沉默,小齐话也少,样子总是酷酷的,但偶尔说两句话非常有梗,都是内心很有意思的人。
人一旦沾了酒话总会变多,这顿火锅他们吃了快两个小时,马上就要到零点了,啤酒都喝了好几打,大家还没有要散伙的意思。
孟姝耳喝得有点醉了,正在兴头上时,坐在她对面的周婉示意她往后看。
“姝耳,你朋友?”
孟姝耳眯着眼转头。
应许穿着身蓝色睡衣,无声地站在楼梯上。
几人收回了碰杯的手,都好奇地看着他。
盲人的残缺不在表象,但是同样也能令人一眼看透。
他们的眼睛没有焦距,目光模糊不清,就连周身也仿佛都笼罩着与常人不一样的磁场,是那一种格格不入,又孤单无依的感觉,仿佛与世隔绝。
“孟姝耳。”应许说,“我烧得好烫。”
孟姝耳迷迷楞楞的,没反应过来。
“什么烧得好烫?你把什么点着了?”
楼上没开灯,看不清应许的表情,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就又回了房间,关门声很大。
孟姝耳转回来,筷子继续伸向红油锅底。
当着客人的面给她脸色看,这个小插曲一出,大家吃喝的气氛都没刚才活跃了。
孟姝耳安慰他们说:“他脾气就是这样,没关系,我们该怎样还怎样。”
周婉忍不住问:“姝耳,这是你什么人啊?”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他是盲人吗?”
孟姝耳点点头,却说:“我爸妈朋友的儿子,一个富三代,他家里给了钱让我照顾他一阵子。”
“哦,原来是这样。”
又喝了一杯,孟姝耳放下酒杯,突然问起:“对了,他刚才说什么烫来着?”
老齐摇摇头,“没听清。”
小齐也说:“是提醒你喝醒酒汤的吧。”
大熊心细,紧张地说:“他是不是发烧了啊?”
孟姝耳愣了下,然后果断摇头。
“不会,他晚上还好好的,不会发烧。”
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团队几人又坐了会儿就告辞了,孟姝耳懒得收拾残局,打着哈欠回房睡觉。
*
早上,孟姝耳加热了燕麦面包和牛奶送到应许门口,叫他起床吃早餐。
今天早餐很简单,因为她待会儿就要去出门了,没时间好好准备。
昨晚她和老齐他们聚餐,饭间和认识的另一名美食博主视频了会儿,对方是名有团队的大V,答应她来杭州向自己的团队取取经。
从上海到杭州一会儿就到了,待会儿她开车过去,老齐和小齐陪同,并且会一起留下住一两晚。
孟姝耳给应阿姨去了个电,让她那边拨名保姆过来照顾应许的三餐,交代完这些事,她带好日用的生活品,收拾了几件衣服放进行李箱。
孟姝耳拉上长筒靴的拉链,戴好棒球帽,脸两侧的长发掖在耳后,她脸和身材都长得好,随便穿穿都是漂漂亮亮的,一切收拾妥当,拉着箱子路过应许的房间。
她想敲门和他打声招呼,低头看见刚送上来的早餐还好好地放在门口。
想着他一定还没醒,孟姝耳就省下了这声招呼,出门出发去杭州了。
*
如果上海是一名高冷有逼格的霸道总裁,那么杭州就是温婉多情的窈窕淑女。
在杭州,好吃的好玩的和好看的美女一样多。
孟姝耳的这位朋友也是个女孩,名叫江佳佳,人长得漂亮,性格爽朗,玩微博比她早很久,年收入是按百万单元来计算的,比孟姝耳这个每月撑死拿个两三万的小博主要出名很多很多。
孟姝耳在杭州的这两天,吃喝玩乐江佳佳全程陪同,期间她的团队在拍摄新一期美食视频,她也把孟姝耳叫去全程旁观,此次杭州一行,孟姝耳收获满满。
回程时,江佳佳又请了最后一顿散伙饭,吃完这顿饭,孟姝耳就要和老齐小齐回上海去了。
为着这两日江佳佳对他们无微不至的招待,孟姝耳抢在她前面买了单,她趁几人聊天时她偷偷离座去的,付完钱到洗手间补妆,江佳佳也跟过来了。
江佳佳很直接地问她:“姝耳,外面那个老齐,真的靠谱吗?”
孟姝耳拧上口红盖子,说:“我觉得还好啊,蛮诚恳的,也很热情。”
“但我们做这行不是依靠这些就能成事的啊。”
“你觉得他们不行吗?”
江佳佳的脾气出了名的直来直去,这两天老齐和小齐给她留下的印象是不错,但对他们的不足,她全部点出来也不会手软。
江佳佳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注意着,他们两人的业务能力是真的不行,看起来是什么都懂点的样子,可是内行人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懂的只是皮毛,光会说得天花乱坠,一让他俩上手,两脸懵逼。”
前面那些孟姝耳听得还很认真,一到后面,扑哧笑出声来。
她拍拍江佳佳的肩,安慰她说:“别说他们了,就连我看你们忙些这个那个的也都很茫然啊,凡事都有第一次,慢慢来,我们以后会熟练起来的。”
江佳佳叹口气,最后只说:“你别被人骗了就好。”
孟姝耳更不会把这句也放在心上,她亲热地揽上江佳佳的肩膀,“不会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
和江佳佳道别后,开车在沪杭高速上行驶了两个小时,三人顺利到达了上海。
车是老齐开的,应许父母送孟姝耳的这辆保时捷让老齐爱不释手,来回都是他主动开车载着孟姝耳和小齐。
老齐在任何场合都热衷衬衫和西裤,路过收费站的时候,他摘下墨镜和人寒暄,站里的年轻女孩对他笑了又笑。
但车玻璃升上之后,在车里就一个劲儿地赞后座的孟姝耳年纪轻轻就这么有钱,是人生赢家,一定祖上积德了。
对此孟姝耳感到有些不适。
老齐比她还大几岁,之前他们的见面都是在咖啡厅进行,但自从他去了她住的地方以及见到她这辆车后,一向热情的态度里又多了些殷勤和巴结。
孟姝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不过,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性格,她不会为这点枝末小节否认掉别人的人格。
回到上海,孟姝耳先把老齐他们送回家,然后开车去了碧云联洋。
她提早把自己晚上会回到上海的消息告诉了应母,微信上,应母也和她透露了应许这两天都没在佘山那儿住,她去杭州的当天,他就叫司机把自己送回碧云联洋的家里了。
应母发来的语音里,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含着笑,语气似有深意。
孟姝耳也不清楚祖宗又犯了哪根筋的病,但绝对不会是他老妈想的那种。
天空全变成墨蓝色的时候,孟姝耳把车开进了碧云联洋。
应母叫她来吃个饭,顺便接应许回佘山。
轻车熟路地来到应许父母的别墅门口,雕花的大门识别了车牌号自动打开,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对这个不属于她的家已产生了点亲切感。
应父应母都在家,应父事业有成,难得的还非常顾家,天冷了,应母想给雷诺织一件小马甲,他就坐在妻子身边给她缠毛线。
孟姝耳一进门就看到这温暖的一幕,大概就是网络上总爱传播的爱情的样子。
她把从杭州带过来的定胜糕和西湖藕粉递给保姆,笑着冲客厅的两位长辈打了声招呼。
应父应母对她早没了跟外人的那些客套,把孟姝耳唤过去坐着,说了会儿话,后面应母才记起自己的小儿子,还是孟姝耳主动问了,说怎么没见应许,应母就告诉她:“哦,他这两天发烧了,睡了整整两天,这会儿好像还没起。”
“他病了?”孟姝耳表情讶异。
应父轻描淡写地说:“不碍事,小病而已。”
夫妻二人都是心大,应母也笑着和她说:“你看你一走他就病了,一定是平常太依赖你了,姝耳啊,男人是不能太宠的,你得把握好分寸。”
孟姝耳只能微笑。
应母熟练地打着毛线针,对她说:“你要是担心就上去看看吧。”
孟姝耳是真不担心,但总不能说实话,就只好去了应许的房间。
第15章 从前从前
应母说应许的房间在三楼,但没说清是哪一间,孟姝耳挨个儿敲敲门再打开,一连好几间都摸了个空。
找到最后一间的时候,见屋子里一片乌漆嘛黑,就算还没看到里面的人,孟姝耳就已确认下来了。
应许喜欢黑暗,也只有他能离开光与黑暗和谐共处。
她按开门边的灯,果然就见到床上被子下的一个人形。
孟姝耳走到床头,歪头看看他的脸。
前几天换了发型的缘故(大概也有这两天没见到他的一部分原因),此时乍一见面,对他,孟姝耳体会到一种熟悉的陌生感。
他是有点病人的样子了,神态略显虚弱,整个人冷嗖嗖的气场反倒更强烈了。
就连睡觉,他也要锁着眉心,手脚都盖在被子里,下巴也遮在下面,睡姿直挺挺的,要是再把被子往上面拉几厘米,就真跟太平间的死尸没什么两样了。
孟姝耳默默吐槽完,看到桌上的药盒是空的,水杯里的水也只剩了个底,知道他已吃过了药,那就没什么不妥的了,她打算下楼去,看他是他老妈让来的,看过了,她就完成任务了。
孟姝耳才走回门边,听见身后传来被单摩擦的窸窣声响,她心口一紧,转头往回看。
应许醒了,正眯着眼坐起来。
他还没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掀起被子下床,神情恹恹地在房间踱了几步,好似在想什么。
孟姝耳刚刚紧张地不敢出声,这么一会儿就错过了提醒他自己在这里的最佳时期,不好再暴露自己了,就想等到他开门的时候再偷偷溜走。
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她扶着旁边的沙发轻轻坐下,然后,应许就抬步朝她这里走来。
孟姝耳心跳一下就差点停了,赶紧起身让开,贴墙站好。
应许弯下腰,在她刚才坐过的地方翻找。
这台单人沙发上搭着他很多的衣服,他一件一件地拿在手里掂量,衬衫、T恤、卫衣、短裤……
但凡不是他想要的,他就随手扔到床上。
孟姝耳看他实在辛苦,小保姆的职业病又犯了,差点就忍不住说一声:你要找什么?我帮你吧。
她能想到在刚睡醒的老虎头上拔毛的后果,闭紧嘴巴,继续伪装成人形空气。
几分钟后,应许终于翻到他要找到了,原来只是一件米白色的棉线卫衣。
然后,孟姝耳就想到他接下来要干什么了,默默转开脸。
应许先把衣服放到床上,开始脱掉上身的睡衣,白皙的身材一下子露得光光的,他肩宽臂长,薄薄一层肌肉匀称地铺在窄腰上,妥妥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孟姝耳没注意自己什么时候又把脖子扭回来了,竟面不改色地目睹了全程。
应许穿好了衣服,调整着后面的衣领又转身往外走。
她松了口气。
见他有要出门的意思,她打算跟上他一块出去。
可偏就在这时,突然从她的身上响起了一道非常机械化的、字正腔圆的女声,来自她的Siri:“党参黄芪鸡汤的做法,老母鸡——半只,党参、黄芪各30克,红枣……”
刚才得知应许病了,孟姝耳上楼时突发奇想,打算做道这种适合流感季的鸡汤给他喝,她图方便,直接问的Siri教程,Siri搜索到网页呈现出来,她就把手机放回兜里,等着过会儿再看。
一定是不小心触碰到了屏幕,这就让这过于智能化的语音助手口动朗读起来了。
应许后背顿了一顿,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