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陷入彻底昏睡前,尹词气若游丝的吐出几个字:
“孟……庭……其玉……”
老板和小二愣住了,他们看着趴在桌上睡着的尹词,不由交换了神色。
孟庭,孟其玉,那位鼎鼎大名的三元及第?如今的中书省侍郎吗?
虽然心里有些震惊,老板依旧面不改色,吩咐了小二:“去孟府跑一趟吧。”
小二这就去了。
于是,半个时辰后,孟庭带着几名家丁,出现在了酒肆里。
他也没想到,尹词竟然把自己搞成这样,还得他来接人。
望着尹词不省人事的醉态,孟庭不禁摇头,无声叹了口气:
尹词,我早就说过,你会后悔的。
……
夜深人静,万家入眠。
黎府。
酒宴已到了尾声,宾客们相继散去。
大家欢笑着踏出黎府的大门,纷纷回头朝着黎府中人拱手,说着祝福并告辞的话。
满府的红色,喜庆无比。到处张贴的喜字,从正堂一路张贴到洞房里去。
黎睿饮了点酒,满面红光。
他走出灯火辉煌的正厅,在下人们的簇拥下,朝着洞房走去。
不知是不是黎睿的性格关系,他的洞房花烛夜是没人来闹的。只他一个进了洞房,又招呼喜娘和丫鬟们进来。
韩茵还端正坐在那里,听到脚步声,不由得精神了一些。
后续的流程便是挑喜帕、喝合卺酒、夫妻一道用饭。
整个流程都很顺利,没有出一点岔子。
韩茵也好像已经成功的自欺欺人,劝着自己放下尹词,接受黎睿了。
洞房会发生什么,花容已经教导过韩茵了。她悄悄瞥了眼艳红的床榻,心间划过一抹刺痛。她不敢让黎睿察觉出她的异状,连忙别过头去,继续在心中暗示自己。
黎府的丫鬟们进来收拾好剩饭剩菜,便都退出去了。
洞房里只剩下黎睿和韩茵两人。
“娘子,来。”黎睿声音极为温雅好听,清澈却又低淳。这把嗓音和语调是完美的,就如他这个人,也是完美的无懈可击。
韩茵被黎睿拉着手,一起坐到了床上。肩并肩,面对面,她的手有点控制不住的微抖,手心发凉,大约是出了汗。
黎睿像是感应到韩茵的心情,他温润笑着,拍着韩茵的手。
“能娶到娘子,我真的是很高兴,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韩茵不知道说什么,唯有挤出一道生涩的笑容:“……嗯。”
黎睿停了停,又道:“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娘子。还望娘子知道之后,替我保守秘密。”
韩茵心头一讶,她点了点头。
漫天匝地的红色里,黎睿的笑容好似春日枝头的杏花,简直要柔到骨子里去。
他盯着韩茵看,双手在她的手上缓缓的抚过,带着种异样的冰冷滑腻。
不知怎的,韩茵竟觉得那种触感像是蛇爬过她的手。明明黎睿盯着她的眼神十分的温柔,可她就是没来由的感受到一种违和。
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违和。
这片刻的时间过得尤其慢,韩茵的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见黎睿好看的薄唇动了动,听见他柔声对她说:
“其实,我是个天阉。”
第132章 重度婚变+孟庭教导
有那么一瞬间, 韩茵没明白黎睿在说什么。
再接着,这瞬间过去,便是狂雷灌顶,业火燎原。
韩茵当场僵住!
浓浓的妆容盖不住一张吓得雪白的脸, 她不知道自己在受着怎样的惊吓, 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本能的要将双手收回, 却被黎睿紧紧的握住手。韩茵的手在颤抖,被黎睿冰凉如蛇的手指慢悠悠的抚过,那种感觉竟教她毛骨悚然。
“娘子, 我的秘密, 你已经知道了。这真的是秘密啊,我的爹娘和兄弟姐妹都是不知道的。娘子,你能做到保守这个秘密吗?”
听着黎睿温柔的声音,竟比阴冷的蛇还让韩茵心惊肉跳。
她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起来, 怎么也没想到, 洞房之夜等着她的,竟然是这般如坠冰窟的转折!
猛地, 空白一片的大脑中闪过什么念头。
这个人,黎睿,不是说对她一见钟情才娶她的吗?
难道……
难道什么,韩茵不敢想。满腹的震惊混合着从背后生起的寒意, 几乎要冻彻她的脏腑。这瞬间, 一道冲动在她心里翻滚起来, 她迫切的想要问出这个问题!
但她不敢问。
她害怕会踩在天阉之人的痛脚上。
她只能强抑着震惊和恐惧,努力对上黎睿过分温柔的眼神。
韩茵的表现都被黎睿看在眼里,他唇角的笑意越发扩大。他摸着韩茵的手,说:“我当然是因为喜欢娘子,才会娶娘子的。娘子知道吗?我喜欢你这张脸,就和仙子一样美啊。”
韩茵再度一颤,鼓足勇气说了句:“京城里的美人那么多,我……”
“京城里的美人那么多,却不适合我啊。”黎睿笑道,“娘子,你还不明白吗?像你这样出身不高、逆来顺受的美人,才是我需要的。”
心底那最不堪的猜想验证了,这一刻,韩茵只觉得天昏地暗,惊恐到极致!
她明白了,为何黎睿这样的身份会愿意娶她做正妻。
因为,他要的就是一个好控制的妻子,用来向所有人瞒住他是天阉这件事!
他的妻子不能出身太高,不能有娘家撑腰,不能是性子烈的,否则就会将他的秘密宣扬出去。
而她,一个被当作货物的庶女,早习惯了卑微和忍气吞声,这正是他需要的。
只有像她这种人,才最可能向他低头,不把事情闹出去!
思绪至此,这瞬间,韩茵是动了闹起来的念头的。
尽管她自卑怯懦,但她清楚的明白,自己这是掉进了怎样一个火坑里。现实实在残酷,这短短的时间带给她犹如坠崖般的惊吓和打击,现在她找回点儿神智,是真的动了反抗的念头!
可是,黎睿却在这时说道:“千万要保守秘密啊,也不要想着逃离我。你已经是我的娘子了,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韩茵禁不住狠狠一颤。
黎睿的视线像是能穿透人心,目光直直看着她。
“娘子,你要知道,我既然敢将你娶进门,那么,哪怕你是只深藏不露的孙猴子,也翻不出为夫的五指山。”
“娘子不是带过来一个陪嫁丫鬟吗?好像叫青杏,长得还不错。我想,我的那些小厮们应该会喜欢她的。”
这下,韩茵脸上仅存的那一丝血色也没了。她惊恐的看着黎睿,连嘴唇都忍不住哆嗦。
黎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在拿青杏威胁她。
但凡她不听话,黎睿就会把青杏丢给府里的小厮们。青杏会是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她怎么可能不顾青杏?
青杏是她的贴身丫鬟,她们从小就在一起。青杏一直事无巨细的伺候她,从不因为她是不受宠的小姐就怠慢。
这些年韩茵受了多少委屈,青杏就跟着受了多少委屈。
甚至,哪怕不是青杏,而是别的女子,韩茵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清白的姑娘家因为自己的缘故,而遭受那种摧残!
韩茵焦急的央道:“求你……不要伤害青杏。”
黎睿笑意一深,道:“当然好了。”他温柔的抚摸韩茵的手腕,往她的小臂上抚摸,“只要娘子愿意帮我保守秘密,听我的话乖乖的,那么不但青杏会没事,娘子也会稳稳的坐在二少夫人的位置上。而且,为夫能保证,不会有什么妖精和娘子争宠。毕竟,为夫是京城有名的洁身自好之人啊。”
韩茵不敢直视黎睿。
黎睿的嗓音和动作越温柔,韩茵就越毛骨悚然。
她有种可怕的感觉,她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不知有多阴暗的恶魔。
“啊,看着娘子愿意为我保守秘密,我真的很高兴。”黎睿收回手,却是抚了抚韩茵的脸。
这一瞬,韩茵只觉有毒蛇爬在脸上,差点就撑不住!
“娘子,为夫真的喜欢你这张脸。麻烦娘子去卸妆,让为夫看看你的素面。”
韩茵几乎是本能的逃离黎睿。她步子有些发抖,强撑着远离了黎睿,去盆架那里卸妆洗脸。
她洗脸洗得很慢,仿佛这样就可以晚点回到黎睿身边。可是,背后落着黎睿的视线,犹如黑夜里鬼怪的注视,让韩茵如芒在背。
黎睿拿青杏要挟她,她自己在黎府也只是个好拿捏的内宅妇人,她终是无法忤逆黎睿。
韩茵没有再拖时间,她洗完了脸,战战兢兢回到黎睿面前。
她对上的是黎睿惊艳痴迷的目光,这目光烫在身上,渗入骨髓里却是冰冷至极。
他过分的惊艳和痴迷,有种阴郁的病态,就像是要把韩茵撕碎了似的。
当黎睿的手抚过韩茵面颊时,那种冰冷发腻的感觉,逼得韩茵几乎要炸开。
她只觉得,这个正含情脉脉看着她的人,皮囊之下藏着一头扭曲的兽。她毫不怀疑,若是忤逆这个人,他抚摸她脸颊的手下一刻便会落在她脖子上,将她的脖子掐断!
“娘子知道吗?我见过那么多的贵女,却只有娘子这张脸,最是让我魂牵梦绕。”黎睿悠悠开口,他的瞳心在昏暗烛火下,折射开扭曲的昏光。
“能和你这张脸媲美的,大约也只有中书省那位孟侍郎的妻子。啊,她还是你的堂姐呢。当然,比起她的亮烈艳质,为夫还是更喜欢娘子这样清丽脱俗的。”
黎睿的目光顺着韩茵的脸往下落了落,阴郁了几分:“娘子有这么美的脸,想来也有一副美丽的身体……”
韩茵吓得亡魂皆冒,凄身一抖。
“还请娘子将衣服脱去,让为夫看看你的身子好吗?”
不!
韩茵怵然大惊,几乎要跳起。
心像是被一只恶鬼用手生生拽到胸口,满腔满肺都扯出无与伦比的痛楚和惊竦。
背后蓦地就有冷汗滑落,沿着脊骨留下蜿蜒蛇行般的冰凉。韩茵使劲儿咬着唇,颤抖摇头,只看见黎睿越发扩大的蚀骨笑意。
“怎么,娘子是不愿吗?”
韩茵的双手紧紧绞住鲜红的嫁衣,央求道:“不……不要……”
“哦,不要是吗?”
黎睿向后挪了挪,拉开和韩茵的距离,好整以暇笑望她:“我的那些小厮们,就在洞房外守着。娘子要是不愿意给为夫看,那为夫就只能把你丢给他们看了。他们不像我是个天阉,他们能做得,可是比我要多很多啊。”
不、不!
排山倒海的恐惧,令韩茵几欲崩溃。眼泪再也忍不住的翻涌而出,满眼的白雾里,她看见黎睿渐渐模糊的身影像是一头狰狞的兽。
有汗滴不断滴落,全身都骇得凉透了。韩茵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央道:“不要……我听你的,给你看……”
黎睿瞳心再度蔓延开春风般的温柔,漫漫道:“这才对,毕竟,我是你的相公,毕竟,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啊。”
韩茵再说不出话,唯有含着泪水,颤抖的抬手,触碰到自己的衣带。
她原还以为,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最多只是空洞罢了。没想到等着她的,却是这般无间地狱!
她被黎睿骗了,所有人都被黎睿骗了。
江平伯府、嫣姐姐、京城的百姓、乃至黎睿的家人,全都被他骗了。
怪不得,自己在定亲那日与黎睿叙话时,会觉得有那么一丝不真实的违和。
原来这种敏感是最最不祥的预兆。
黎睿的温柔,黎睿的滴水不漏,全部是精心的伪装!就连所谓的洁身自好,也是他对天阉身份的完美遮掩。
泪眼婆娑中,韩茵忽然想起这些年,她在江平伯府受尽的欺辱和打压。
韩茹的颐指气使,韩芳的打砸谩骂,丫鬟婆子的作践……可即便是十几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加起来,也比不过此刻更教她绝望。
从前的日子再苦,她还有姨娘,还有为她照亮黑暗的嫣姐姐,还有那支撑她信仰的霜天画卷。
而从今往后,什么都没有了。
就连嫣姐姐也帮不了她。
一滴泪滑落腮帮,落在艳红嫁衣上,像是血迹般晕染开。
她到底,嫁了怎样的一个恶魔啊……
……
长夜昏废,星骨分崩离析。
尹词总觉得,他好像身处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漆黑雨夜里。头顶是如刀子般坠下的雨水,四周是冰冷茫然的黑。
他醒不来,浑浑噩噩,心头不知为何盘旋起浓烈的惶惶不安。
他好像听见韩茵在哭,哭声是那么凄厉,刺得他心口发麻。
他觉得心痛,极力想要寻到哭泣的韩茵。可无论他如何奔走,却只能听见哭声越来越远。
尹词醉得太狠,终究一夜未醒。
混沌中,他被冥冥间的哭声牵得心急如焚,无比心痛,却怎样的找不到韩茵身边。
……
一夜过去了。
韩茵近乎彻夜无眠。
身边躺着那样一个裹着人皮的怪物,她如何睡得着?
就这么处在极度恐惧和绝望中,整整一夜,直到天亮,直到天光照进这间洞房。
韩茵爬起身,满眼都是红色。红色的纱帐,红色的龙凤烛,红色的“囍”字,还有与她一般一身红色的男人……
所有的喜庆都掺在一起,越是红,越像是一片无法逃离的血海。
新的一天开始了,如傀儡般的一天。
“娘子,我们该去拜见爹娘了。”
“二少夫人,请您为老爷和夫人敬茶。”
“入了我黎家门,就好好恪守妇道,早日为睿儿开枝散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