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伯心里顿时一阵尴尬气恼,明明在说茵儿的事,怎么还拿茹儿举例子?偏偏韩嫣这例子举得没问题,就如一拳头轰在江平伯的短板处。江平伯一想到韩茹在汾阴公府受得那些糟心事,就跟着糟心。
还好茹儿怀着身孕,绿浓也被发卖了。
不等江平伯回话,韩嫣便继续道:“日久见人心,就这么点儿时间就断言茵妹妹嫁入好人家,根本是白扯!大伯父放心茵妹妹,我不放心,我还要多观察一阵!”
江平伯忍着心头的不悦道:“你要观察多久才算数?”
韩嫣道:“五年吧!”
江平伯一怔,起初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看向对面的董太君,发现董太君脸色阴鸷的不像话,江平伯旋即坐不住了。
江平伯呼道:“嫣儿,你……你这不分明是耍赖吗?”
董太君狠狠“哼”了声,鹿头拐杖敲击地面,愠怒道:“她就是铁了心的不给钱,耍着我们玩,你才看出来吗?!”说罢对韩嫣道:“老身到底是你的祖母,今儿在这儿就问你一句,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给那三百两的款项吧!”
韩嫣冷哼一声道:“反正五年时间,茵妹妹过得好,那三百两黄金就是你们的!祖母和大伯父要是等不起,偏说我耍赖,那就去说!就算我耍赖又怎么样?字据是你们自己同意签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今收不回钱又怪得了谁?”
“你……”董太君一双吊梢眉陡然竖起,“孽障,你……”她欲叱骂,却在接触到孟庭霍然射来的冰冷视线时,不甘的将叱骂收回去。
董太君面色阴霾,又望向孟庭:“孟大人,老身毕竟是韩嫣的祖母。孟大人放任韩嫣如此对待长辈,欠债不还,出言不逊,就不怕折了你的名声?”
韩嫣张口就要怼,不妨孟庭先开口。
“老太君不必威胁本官,若是心有积怨,便去御史台参本官一本。届时闹大了,本官顶多就是纵容妻子冒犯长辈,老太君和伯爷却是卖女求荣、无德无耻。”
董太君顿时眉心一跳。
孟庭态度从容,再抛下一记猛药:“何况若是事情闹大,第一个被牵涉进来的就是黎家。让黎首辅知道老太君和伯爷为了从孙女手中拿钱,便将另一位孙女‘卖’给黎家。如此将黎家待价而沽,折损其颜面,您觉得,黎首辅能放过您和伯爷吗?”
打蛇打七寸。
董太君恨极了孟庭这三言两语就逼得人低头的本事!
遥想昔日孟庭陪韩嫣回门时,还自称“在下”,言语间留有客气。可如今,直接是自称“本官”,态度淡漠冷硬,毫不留情的碾压他们。
偏偏他们被碾压得死死的,主动权全在孟庭韩嫣手里!
江平伯更是心情复杂。
他统共就来过孟府两次,一次被孟庭坑了雪山玄芝,一次被韩嫣拖着钱不给。
怎么就教孟庭和韩嫣过到一起了呢?
江平伯恼得坐立不安,呼道:“嫣儿,你该不会是根本拿不出钱吧?”
激将法?可惜对她没用!韩嫣道:“我拿不拿得出钱又怎样?反正大伯父五年内是拿不到钱的!”
江平伯更是气,明知韩嫣耍赖还拿她没辙,想了想,换了副可怜巴巴的脸孔央求起来:“嫣儿,伯府是个什么情况你知道,真的是家底不行啊。嫣儿,你就看在同是一家人的份上,可怜可怜伯府的大家吧!”
激将法不行,换苦肉计?韩嫣越发觉得江平伯的脸皮可以,估计要不是脸皮这么厚,也没法之前十几年都能哄得爹掏钱养他们一大家子吧!
韩嫣毫不客气怼回去:“江平伯府家底不行,关我什么事?祖母之前可是亲口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轮不到我这三房的已嫁女掺和伯府家事!再说,整个三房都分出去了,你们就是饿得出去打秋风,那也是你们的事!”
江平伯快气吐血了,还得忍着继续卖可怜:“嫣儿,你真舍得从小长大的兄弟姐妹们变得潦倒吗?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韩嫣嗤道:“谁让你们亏欠孟郎,赔了十四支雪山玄芝?谁让大伯父你没得官做,只能吃食邑还不知道节俭?再说了,黎府给的聘礼不少吧!哭什么穷?大伯父说这话都不脸红吗?”
韩嫣说罢,甩头不理江平伯董太君,却是转了轮椅,朝孟庭伸出手,娇道:
“相公,抱!”
孟庭忙起身过来,小心把韩嫣抱起,抱着她坐回主位,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彼此心有灵犀,孟庭已明白了韩嫣的用意,他抚着韩嫣的肩膀,温声道:“别动气,不值得。”
韩嫣“嗯”了声,默默收回准备掐孟庭后腰的手。
如今的孟郎与她心意相融,瞬间进入状态!她再也不用偷掐孟郎提醒他啦!
孟庭随即便看向董太君和江平伯,这一瞬,他的目光冷到极点,就如茫茫风雪刮过,仿佛要将两人身子冻透。
孟庭嗓音亦是冰冷生硬的:“嫣嫣心情不郁,本官要陪她解闷,怕是不便再招待两位。”
董太君和江平伯气得简直要原地炸开,然而被下逐客令,不走还能如何?
面前的人可不再是那小小的翰林修撰,而是靠近皇权的中书侍郎!
“好,好得很。”董太君不禁敲起鹿头拐杖,愤愤道,“孟大人如今飞黄腾达,官威浩荡,厉害的很。”她起身,给江平伯使了眼色走人,口中却说:“可世事叵测着呢,也多得是爬的高摔的惨的!”
孟庭不咸不淡道:“不劳烦老太君费心,两位慢走,本官不送。”
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韩嫣哼一声嗤道:“尾款?去你的尾款!”
江平伯正要迈出正堂门槛,闻言一个踉跄,差点打滑坐地。
第134章 我想康复
江平伯和董太君出了孟府。
一上马车, 董太君就暴怒了。
鹿头拐杖敲得声声作响, 砸得马车直颠簸。
“孽障!韩嫣那个孽障!倒真让她找上那么大个靠山, 拉着男人把江平伯府往死里踩!韩攸生得好女儿!”
江平伯拍拍董太君的背, 给她顺气, 也沮丧叹道:“看嫣儿的意思,是坚决不肯给钱了, 还有孟庭给她撑腰。娘, 儿子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主动权都在他们手里!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董太君没好气道。
江平伯想了想, 说道:“既然拿不回钱,要不就把琼姨娘发卖……”
“你糊涂了你!”江平伯刚说完,董太君就抄起鹿头拐杖砸了他一下。
江平伯忙抱头。
董太君愤愤道:“你要真把琼脂发卖, 教韩嫣知道了,那就成了她直接去御史台参你违背字据。到时候你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的份儿!”
江平伯委屈巴巴道:“儿子也是没办法……”
董太君呼出几口气,不想再谈论这糟心话题。韩嫣今天说让他们等五年, 先不说五年何其漫长,就单说五年后韩嫣会不会来个“再等十年”?
更令董太君觉得糟心的是, 五年,五年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韩嫣要是铁了心的不给尾款, 除非孟家全家倒台,否则就凭孟庭站在韩嫣身后, 他们江平伯府能拿韩嫣怎么样?
董太君想着,又生气了, 抄起鹿头拐杖又砸了江平伯一下。
“都是你教女无方!茹儿出嫁前你也不好好管着!她要是没去和曹世子混在一起, 现在孟庭可就是我江平伯府的女婿!”
江平伯委屈的抱头, 他有什么办法?他也快被韩茹气死了。而且随着孟庭官越做越大,江平伯越是恼恨韩茹的目光短浅。
怎么就便宜了韩嫣那个疯丫头呢?
倒是听董太君提到韩攸,江平伯脸上浮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那个三弟,之前说什么咳血,吓得他和董太君赶紧让三房分出去。
可如今韩攸还活得好好的,也没听人说他咳血。江平伯很快就明白,韩攸果真摆了他们一道。
奈何这哑巴亏还得受着。
唉!
……
江平伯和董太君走后,韩嫣和孟庭回房去了。
孟庭脱下官袍,换了居家的薄罗长衫。
正好这会儿清闲,孟庭想着韩嫣刚怼过一场,应该放松心情,于是提出一起去花园的池塘喂鱼。
韩嫣欣然同意。
在去喂鱼的路上,韩嫣对孟庭道:“自打我们从桃山回来,你都不怎么去书房了。”甚至连看书都不那么多了,即便是看书,他也从书房把书拿过来,坐在她身边看。
孟庭温声道:“照顾你要紧。”
韩嫣心里又甜又感动,但她不想让孟庭因为顾着她而不看书。她知道对孟庭来说,书有多重要,那可是他的精神食粮。
于是韩嫣说道:“没关系的,你要是想看书就直接带我去书房,我和你一起看!”她回眸朝孟庭一笑:“孟郎,我喜欢你的诗集,想全部看完。”
这话让孟庭分外满足,自己的作品被妻子喜爱和崇拜,这感觉真是教人飘飘欲仙。
他想了想,道:“好,我也命人置办软毯,铺在书架下。你也可以坐在软毯上看书,会随意些。”
韩嫣高兴:“好啊!”
不多会儿,两个人就到了花园的池塘边。
池塘边建有一个临水小亭,平日里刘氏每每散步累了,就喜欢坐在这里吹风。有时候韩嫣也会过来坐着,同刘氏聊天。后来孟祥见娘子和儿媳妇都喜欢坐在水边,就买了些红红白白的锦鲤养在池塘里。
这些锦鲤通常都是孟祥照料,孟祥不管事,每天过得休闲极了。
韩嫣也觉得她公公相当深居简出,也几乎不到她和孟庭面前晃。当然她婆婆也是,基本不打扰她和孟庭过日子,就偶尔过来催生孩子。只是如今韩嫣腿未好,刘氏也不敢催了。
让紫巧去厨房拿了些馒头屑来,韩嫣和孟庭坐在亭子下,一起喂鱼。
韩嫣撒了把馒头屑出去,霎时一群锦鲤簇拥而来,攒动的场景好看极了。
韩嫣笑着说:“祖父和大伯父给我的燕窝,我看着还不错,回头让厨娘做蜂蜜燕窝,我们一起吃!”
孟庭笑道:“好。”
韩嫣抓起把馒头屑,塞进孟庭手里:“孟郎,你也喂。”
孟庭依言撒出这把馒头屑,锦鲤们抢食得更欢实。
韩嫣又想到尹词了:“孟郎,你和尹词年少时候就认识,他从前就是这种性子吗?”
孟庭想了想,回道:“也不尽然。只是自从他父母相继离世,他又被学府的同学们孤立,渐渐就成如今这般了。”
韩嫣撒馒头屑的动作一停,诧异道:“你们学府的同学为什么要孤立尹词?”
孟庭道:“他是被破格招进学府的,概因他于绘画上的天赋,确实令人惊艳。但于读书之道,他极不擅长。”
“你知道,我所在的学府是青州官办学府,其中学子不乏青州名流之后,许多人尊崇‘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如尹词这般,在他们眼中便是靠旁门左道与他们平起平坐的异类,再加之尹词没有背景,排斥他之人不在少数。”
“我看不下去,才请求我爹做主,将尹词调来与我比邻而坐。如此,众同学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稍微收敛一些。”
“只是,常年被他们排挤嘲笑,常年策论、作诗等考试成绩垫底,尹词的性子终究是变了。外在张狂孤僻,倚仗高超的画技与众人划出界限;内在实则很是自卑。”
孟庭说到这里,是有些怜悯的:“他父母去的早,他又要一人面对众人冷眼,性子会变得那般古怪,也不都是他自己的原因。”
韩嫣听着也有些同情尹词,同时也觉得,同样是读书人,孟庭那些同学里怎么就总有自视甚高的,反倒是孟庭虽然清高却明事理、有良善之心。
韩嫣道:“我算是明白,为何尹词和你关系这么好了。倒是你同学里面那些刻薄的,是不是都没考出名堂?”
孟庭仔细想了想:“大约也有考进会试的。”
至于殿试,青州府学子里只有他和另一位同学进了。只可惜那位同学殿试落榜,很不幸。
聊了这么一会儿,一盘子馒头屑快要喂光了。
韩嫣搓了搓手,把手中沾着的馒头屑都搓进池塘里。她吹了会儿风,目光随意动了动,低垂的时候正好瞅到自己的一双小腿。
她有些闷闷的呼了口长气,喟叹道:“什么时候腿才能好啊……”
孟庭抚了抚韩嫣的头,安慰道:“别着急,再过几个月就能完全愈合。”
“感觉还有好久啊……”
困于轮椅,对她的性子来说是委屈了。孟庭把韩嫣揽进怀里:“再忍忍。”
“嗯。”韩嫣反抱住孟庭,蹭了蹭他的颈窝,“我真想快点康复!现在这样都没法给你侍寝,还得你来照顾我。”
她说得非常认真自然,却是把孟庭听得心里忍不住颤了下。
抱着韩嫣的动作微僵,他赶紧调节,但还是忍不住头胀脸热。
自打去桃山开始,他们就没同房过。到现在有几个月了,这对孟庭来说,不可谓不折磨。尤其是,如今他每晚都拥着韩嫣入眠,韩嫣还要枕在他肩头撒娇艳笑,吴侬软语。
孟庭心中酥软之余,也耐不住无孔不入的躁动煎熬。
他知道韩嫣也是为他着想才这么说,心里是有些感动的。孟庭压了压脑海中那些发散的思绪,搂了搂韩嫣道:“再过几个月就都好了,好好康复。”
“嗯。”她抱紧孟庭,靠在他怀里闭目。
这怒放如红蔷薇般的人,这会儿妩媚而乖顺的,依在孟庭怀里。
她身上散发着甜香味,纤秾合度的身子十分安心贴着他,入怀即酥。
孟庭低头看韩嫣,她脸上落着日影天光,修饰得这张脸艳尘绝伦。纤长睫毛时而垂着,时而随着她睁眼偷窥他的动作而翘起,像是羽扇轻盈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