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繁星海潮——凉蝉
时间:2019-12-10 10:44:36

  告别时,谢斯清高高兴兴和她互加了微信。她看起来心情太好了,商稚言老怀疑她来找人是假,专程找自己是真。
  晚上,新媒体中心的编辑联系了商稚言,告诉她自己拟了几个新题目,让商稚言看看合适不合适。商稚言奇道:“编辑改题目还需要跟记者讲吗?”
  “李彧说得让你看看,你说行,我们才用。”
  商稚言于是认真过了一遍,想了又想,忐忑道:“我还是觉得我原本的题目比较好。”
  她以为会遭到拒绝,但编辑一口答应:“行,那就用你的题目。”
  挂了电话,商稚言半天都没回过神。新媒体的编辑这么好说话?那上周的争执事件又是怎么回事?
  今天没有需要加班赶的稿子,商稚言轻松地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一晚上,睡前还跟应南乡视频了一会儿。应南乡的恋爱之路又有波折,男友要调到外地,希望她一块儿去,但她不愿意。两人吵了好几次架,现在陷入冷战。
  应南乡比之前冷静多了,她没哭,也不吵嚷,一本正经跟商稚言分析离开的利弊,留下的利弊,最后的结论是:我们相互之间可能不适合。
  商稚言:“你难道不觉得世界上最适合你的人是余乐吗?”
  应南乡顿了一会儿,喝口水:“他太认真了。”
  商稚言不解:“认真有什么不好?”
  应南乡:“他认真了十几年,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回报他。好沉重啊。”
  商稚言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端倪:“你不讨厌他?”
  “废话。”应南乡笑道,“我讨厌他还能跟他做这么久朋友?”
  她开始哼:能成为密友大概总带着爱。
  恰在此时,余乐的电话打进来了。商稚言挂断视频:“嗯哼?”
  “下楼。”余乐说,“我有话跟你说。”
  商稚言顺手端上面前一小碗草莓,余乐在门口杨桃树下等她,顺手拿了几颗草莓。“请坐。”余乐神情严肃,“这件事是谢朝跟我说的。我想了几天,决定告诉你。你记得谢朝有个妹妹吗?”
  商稚言点头:“我今天还见过她。”
  她说出谢斯清今天来访的事情。余乐面色惊讶:“你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商稚言说,“没来得及问。”
  余乐坐在她身边,一口囫囵吃下两个小草莓。“我和你见过谢斯清的。”他说,“你肯定不记得了,我也是。如果不是谢朝提起,我根本一点都想不起来。高考完那天,就是谢朝约你去溜冰场那天,你记得有个小姑娘到店里租书吗?她穿校服裙,是私立学校的。”
  商稚言只隐约有一点点印象,似乎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她完全想不起那姑娘的模样。
  “……她是谢斯清?”
  “对。”余乐点头,“她要赶去体育馆参加学校的活动,我跟她说,可以抄近路,从朝阳里过去。”
  朝阳里已经拆了,但十年前它还在。商稚言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和谢朝骑车穿过朝阳里的黑暗街道,那时候明仔的家还在,脚手架搭得很高,石灰堆在架子上,像一个蹲着的人影。余乐一路狂蹬车追谢朝,大声给他讲鬼故事。
  那天早上下了一场大雨,时间很长很久。他们谁都没有想到,那袋堆在脚手架上的石灰会砸到谢斯清的腿上。
  石灰不知放了多久,已经结成结结实实的一大团,十分沉重。
  谢斯清骑车进入朝阳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朝阳里的铺子基本都关了门,路上没有人。她没注意有人紧随着自己,直到一根钩子砸在车轮上,她被绊得直接从车上摔倒。
  她慌忙回头,看到一个瘦高青年站在身后。他脑袋溜光,脸色苍白,那根铁钩就是他扔出去的。而在他身后,还有几个正往这边奔来的人。
  “跑!”光头青年忽然冲谢斯清大吼,“快跑!”
 
 
第42章 火点(6)
  对谢斯清的行动,是一次预料之中的意外。
  那日谢斯清的学校在体育馆开展活动,而当时秦音生下孩子没多久,谢斯清每天中午都会骑自行车从学校回家,和妈妈、弟弟玩上一会儿。那天下着雨,司机想接送她上下学,为了绕道去光明里,谢斯清拒绝了。
  雄哥的人早就瞅准了这一天,他们打算展开行动。出乎意料的是,谢斯清下午上学时,没有走既定的路线,而是去了光明里。
  那时候周博在光明里附近的铺子里和姐姐选家具,雄哥让他过去,周博不敢拒绝,别别扭扭地去了。他看着谢斯清来到商稚言家里,又看着她离开,拐入朝阳里。雄哥的人推搡他:你去拦住那个妹仔。
  出手的人是周博,其余人最为安全。周博手里被塞了一根铁钩子,他往前跑了几步。谢斯清不熟悉朝阳里路况,她骑得并不快。在身后各人的催促声中,周博扔出了钩子。钩子本应该冲着谢斯清去的,他们要在瞬间让她失去行动能力。
  但扔出去的时候,周博的手停了一停。姐姐想给他买房子,让他正经地谈恋爱结婚,脱离雄哥的控制。他们看了沙发、电视柜、餐桌,还选了一整套橱柜,在他来到这儿之前,姐弟俩还在聊着家具怎么摆,日子怎么过。这怔忪的一瞬,令铁钩子失了准头,砸在谢斯清的后轮上。
  砸中瞬间,周博听见身后一阵低骂。藏身于角落的几个男人冲了过来,周博往前疾跑几步,冲谢斯清大喊:跑!快跑!
  谢斯清年纪小,但人不傻。她瞬间察觉这事情有问题,顾不上自行车,拔腿就跑。路面不平整,坑洞太多,她跑了几十米,猛地被绊倒,一下扑到地上。
  有人奔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把她拖起来。她惊恐尖叫,发现那人是刚才的光头。等她被光头拉起来,身后几个人已经追了上来。谢斯清吓得腿软,哇地大叫。光头又把她拖起:“你一直往前跑!别管我!别回头!”
  谢斯清跌跌撞撞朝前去,身后忽然一阵乱响:光头被人打倒,斜着飞了出去,正好撞上一旁的脚手架。竹制脚手架抖动不已,簌簌乱响。
  “光头仔你癫啦?!”有人朝谢斯清追来,有人用铁棍指着那光头青年喝骂,“她是雄哥的目标!”
  谢斯清转头往前跑时,脚手架忽然剧烈抖动几下,在她面前砸下几块砖头。她吓得跌坐在地,再想爬起时,忽然嘭的一响。
  剧痛瞬间让谢斯清脑中空白了一瞬。一个石灰袋子砸在她右侧大腿上,压得很死。右腿在膝盖处扭成了奇怪的角度。谢斯清急喘着,开始疯狂哭叫。
  身后追击的人一下呆了。被沉重石灰袋子压着的膝盖贴紧地面,蜿蜒流出一道血。谢斯清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她拼命想要推开那袋水泥,但袋子湿滑,她恐慌中力气不够,又因为害怕和剧痛一直发抖,石块一样重的袋子根本纹丝不动。
  脚手架彻底松散,哗啦啦全部倒下。谢斯清嚎啕大哭,抱着头趴在地上。身后没了声音,那些人都走了,光头被砸得头破血流,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掏出手机,朝她跑过来。
  警察开始侦办案件之后,谢斯清才从父亲口中得知,那个打了报警电话之后就逃跑的光头青年叫周博,他的姐夫苏志雄正是这场事故的策划者。他们想绑架谢斯清,向谢辽松诓一笔钱。苏志雄当年和谢辽松在生意上有过一些往来,谢辽松认为他做的不是正经生意,不想与他合作,还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苏志雄暗暗记仇到今日。
  谢斯清听这些话,也只是听过就罢。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的腿上,右腿从膝盖以下没了知觉,连动都不能动了。膝盖骨粉碎性骨折,神经和肌肉受损,能不能恢复,医生的答复是:不好说。
  谢朝问她怎么会出现在朝阳里,谢斯清说是去看商稚言和余乐。得知是余乐告诉谢斯清走朝阳里这条旧路之后,谢朝脸色苍白,紧紧抿着嘴,许久都没有说话。
  国内医疗水平有限,谢辽松不敢冒险,决定带谢斯清去美国治疗。秦音天天以泪洗面,她终于开始直接指责谢朝:若不是谢朝认识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朋友,若不是谢朝天天往外跑不呆在家里陪妹妹,若不是谢朝……等等等等,总能从谢朝身上找出错处。
  谢朝从不反驳。在谢辽松开始安排出国事宜的时候,他对父亲提出,自己要陪谢斯清一起去美国治疗。他可以在那边上学,可以学习相关的专业,他会竭尽全力,让妹妹重新站起来,走起路。
  “他阿姨和弟弟直到年底才去,那时候正好也破了案,所有人都抓到了。这么多人里就光头仔判得轻一点,我估计谢朝她爸爸那边做了点手脚。”余乐说,“你现在明白了吗?谢朝为什么不理我们,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系。”
  商稚言久久说不出一句话。事实如同晴空一道霹雳,砸得她茫然空白。那发生在谢斯清和谢朝身上的所有事情,远远超出她的想象,比她曾给谢朝找的一千零一个借口更匪夷所思。
  谢斯清的事故确实与商稚言和余乐无关,但若是细细追究,又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他们指错了路,让谢斯清走入一条偏僻的、无人的街道,遭遇了不幸。
  “我发给他的每一封邮件他都看过了。当然他从来不回复。”余乐低声说,“他不是不想理我们,只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这天晚上,商稚言一直睁眼到天明。她心里太难受了,又疼,又苦,为谢朝和谢斯清遭受的一切。这十年里曾决定要研制出最厉害机器人的谢朝改变了自己的志愿,他为谢斯清做了一副又一副的外骨骼,让谢斯清不断更换,直到能站起来,重新走路。
  在谢斯清的生命里,谢朝就是那副附着在身体之外的外置骨骼,支撑她,护持她。
  第二日,商稚言完成当天工作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小陆说谢朝今晚仍在加班。她打定主意今天要见到谢朝,立刻叫了一辆滴滴前往园区。在路边等车时,李彧正好开车经过。他摇下车窗:“回家吗?我送你。”
  商稚言多谢他好意:“我去见个朋友。”
  李彧笑道:“我也送你。”
  商稚言:“太远了。”
  李彧仍未放弃:“在哪里?”
  商稚言只好明说:“高新科技园区。”
  李彧似乎有些恍然大悟:“噢……”
  商稚言也不知道他恍然大悟了什么,但好歹把李彧打发走了。李彧总是笑眯眯,临走时又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商稚言对他印象非常好,至少李彧现阶段的态度,比自己的上一位老师崔成州友善了不止一星半点。
  奔波一个多小时抵达高新科技园区,商稚言却意外在园区附近的公车站看到了谢朝。天上下着蒙蒙小雨,夜里很凉,谢朝穿着工装,衣袖捋到肘部,显然刚从操作中脱离。他坐在公车站的凳子上,望着路面。
  商稚言下车奔向他:“你在这儿做什么?”
  谢朝没提防她从另一个方向跑来,略吃了一惊:“等你。”
  商稚言:“……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谢朝:“小陆说的。我以为你坐公车来。”他耸耸肩,商稚言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把折叠伞。
  她坐在谢朝身边,半晌没吭声。雨渐渐大了,这也许是春天的最后一场雨。商稚言又想起以前学的那些知识,心想这是暖锋带来的降雨么?
  遥远的天空云层里滚过雷声与电光,真正的暴雨降落在海面上,掀动了风浪。商稚言穿着半袖上衣,手臂有些凉,但她胸口翻腾着滚烫的情绪,一刻都不能平静。
  “余乐都告诉我了。”她说,“你妹妹的事情。”
  谢朝没应她,但扭头看着她。
  “她昨天到浪潮社来,原来我们以前是见过的。”她告诉谢朝那张银行卡的事情。
  谢朝:“她很喜欢你。”
  商稚言没料到他这样回应,一时间怔住了。
  “开会那天见到你,我其实认出你了。对不起,说没印象、不认识,都是假的。”谢朝注视她的眼睛,平静而诚恳,“我回去告诉阿清,说我见到商稚言了。我们谈了很久很久,她说一切都跟你们没有关系,不是你们的错。”
  他顿了顿,轻舒一口气,低低笑了声:“当然不是你们的错,是我的错。”
  “……我以前总觉得,你是在惩罚我。”商稚言说,“因为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你在惩罚我和余乐,不理会我们,也没有任何解释。这对我们太不公平。”
  她当然想跟谢朝说,她很为谢斯清的事情难过,她更为谢朝难受,但还有别的话,像是不受控制一样,从她口中源源滚出。
  “我想过让你难过,让你也尝尝一个人难受到极点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商稚言知道自己就要哭了,“但是只要想到是你,我就不舍得。我永远不舍得伤害你,虽然你可能认为,这根本不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觉得“外骨骼”这个概念很有趣,就汉字来说,“外部的骨骼”。它是辅具,是助力,是人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做到什么事情的时候才使用的工具。
 
 
第43章 火点(7)
  商稚言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跟谢朝没有真正经历过恋爱。那是少年时期懵懂初开的心思,雏叶一般,被冷风一刮就消失了。
  可她听懂了所有悲伤的情歌,看懂了所有悲情的电影。她懂了之余还要防御,还要在心里嘲讽: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那又有什么值得哭的。她记忆里是没怎么哭过,好像一旦为谢朝、为这份朦胧不清的心事落过眼泪,仿佛一切定调,她就确凿地失去了什么。
  “如果在你心里排序,我和余乐肯定是排在很后面、很后面的。这很正常,我们只是你的朋友。但谢朝,我跟余乐都认为,我们三个人之间的感情没有那么简单。你知道我们经历过什么的。”有车子从路边飞速经过,溅起一泼水花,谢朝抬手挡了挡,商稚言径直说下去,“你知道我和余乐害怕什么吗?我们怕你又跑到海里,我们怕你已经没了!”
  所以余乐每年发一封邮件,收到阅读回执便知道,谢朝还在。他虽然保持沉默,但仍旧活着,在世界上某个角落。
  “对不起。”谢朝低声道。
  “不是要你道歉!”商稚言揉揉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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