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辞不知道顾宗霖想的是什么,她虽因为某些原因答应去应酬几天,但并不想在侯府住下,等顾宗霖一走,就吩咐温平去套马车,先回去再说。
说实话,跟顾宗霖相处起来非常累,容辞不想听他说话,而顾宗霖则是明明对她想表达的意思一清二楚,却偏偏装没听见,这样到了对话都困难的地步,两人就算再当三、四辈子夫妻也照样是怨偶一对。
容辞等温平收拾好来接她,自己却不知不觉觉得越来越累,越来越困,倚在迎枕上眯一会儿,不想却真的睡了过去,甚至还做了一个梦。
这几天她就没做过什么好梦,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但很奇特的是,在这个前世她曾毫不犹豫饮下落胎药的罗汉床上,容辞竟然又一次梦到了圆圆,这次不同以往,这个梦境非常清晰,一点点细节都纤毫毕现,就像是真的一样:
她在一片白蒙蒙的雾里听见圆圆在叫她,容辞急着见孩子,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焦急的寻找着。一声声“娘!娘!”的呼唤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等她心急火燎的赶到的时候,那地方却没有孩子的影子,只有一片血水铺在路当中。
容辞下意识的知道这就是圆圆的血,她吓得几乎肝胆俱裂,刚要扑上去,就见这血水里忽然钻出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那婴儿长得很快,几息间就变成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正是容辞朝思暮想的圆圆。
圆圆睁开乌黑的双眼,看到母亲的瞬间就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他歪着头张开稚嫩的胳膊,像小时候一般撒娇道:“娘~要抱抱嘛!”
梦里的容辞一点也不觉得这情景奇怪,在她心里,只要儿子还好好的就一切都好说,她迫不及待的上前跪坐在地上将圆圆紧搂在怀里,欣喜道:“总算找到你了,快跟娘回去吧!”
正高兴着,却听见怀里的圆圆呜咽着哭了起来,容辞惊了一下,将他拉出来细看,只见他神情难过,一双眼睛饱含着泪水看着她:“夫人,您是不是不想要圆圆?”
“怎么会呢?”容辞心疼坏了,不停地给他擦着泪:“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圆圆怔怔的看着她,半晌之后摇了摇头:“夫人不喜欢圆圆……圆圆要走了……”
话音刚落,容辞还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见他的胳膊上脸上,只要露出来的地方都开始凭空出现了血痕,将嫩藕似的肌肤划得支离破碎。
容辞吓坏了,急得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她抱紧怀里小小的孩子,试图用手捂住他的伤口,却没有一点儿用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手指缝中流淌出鲜血,感受到圆圆越来越微弱的呼吸,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她忍不住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呼唤一个人,想向她下意识最依赖也最信任的人求救……
*
顾宗霖刚刚走到书房就停下脚步,踌躇了好一会儿,连坐也没坐就转了个身往回走。
他其实不知道这样返回来有什么意义,也清楚现在容辞可能根本不想见他,但就是忍不住想回去再看她一会儿,想看她现在鲜活的样子,会笑会怒,讽刺起人来也直戳人心,没有半点留情。
她的每一面他都见过,少女时期的娇憨怯懦,成长中越来越体贴温柔,分开时的决绝果断……还有最后的虚弱冷淡,作为夫妻,他们见证了彼此最狼狈也是最不堪的一面,至死都心结难开,他有时在想,这重来一世,是不是就是上天不忍他们是那样的结局,给他机会让他来挽回弥补之前每一步的错误。
顾宗霖本想就在门外站一会儿,却久久没听见里面有声音,忍不住伸手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容辞现在正半卧在罗汉床上,顾宗霖略一犹豫就坐在了榻边,见她眼珠在眼皮下转动个不停,嘴唇微动像是在唤谁的样子,他心里一动,鬼使神差的俯低了身子,想知道她在梦里见到了谁。
还没等他听清楚,容辞身子猛地弹起,正扑进了顾宗霖的怀里,她眼睛尚没睁开,意识沉浸在梦中,手却反射性的揪紧了他的衣襟,顾宗霖下意识的护住她的脊背,就听见她一边流泪一边在他耳边语无伦次的说话,那声音似乎是用尽了全力,但出口后也仅是微弱的耳语:
“二哥……二哥你在哪儿,你快来呀!救救圆圆……快救救他啊!!”
顾宗霖愣住了,他刚将容辞胡乱摇摆的手攥住,还没来得及细想,容辞一下子睁开了眼,从噩梦中脱离了出来。
她吸着鼻子反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刚才只是一场梦,圆圆好好的待在宫里。
这时才发现自己居然趴在别人怀里,她倏地一惊,迅速松开手挣脱出来,见到面前的顾宗霖时竟然脱口而出:
“怎么……”是你!?
好歹没喊出后半句,但此时的场景十分眼熟,几年前顾宗霖从前世的记忆里醒过来时,第一眼见到容辞问的也是这么一句话,现在风水轮流转,这种被人用既惊且怒的眼神注视着的人变成了他。
容辞不知道自己睡梦中喊得话被人听见了,只以为是醒后失了言,料想无伤大雅也没有放在心上,她理了理被梦境扰的混乱的的思绪,一边起身一边漫不经心道:“您怎么不声不响的又过来了?有事也该叫醒我才是……”
她刚从顾宗霖身边擦肩而过,胳膊就被他
作者有话要说:紧紧拽住了。
容辞惊疑的回过头,见顾宗霖仍在坐在榻边,此时抬着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眼神古怪似喜非喜,叫人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你……方才是在喊我……二哥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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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晋江独发
在回去的马车上,容辞仍旧没从那种惊疑不定的情绪中出来。
她当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无法回答,只是留下一句不记得了就甩开他的手忙不迭的走了。
自己梦中的话被他听到了固然有些难堪,但是说实话,心事可能被人的窥知的恐惧却还远远不如她看见顾宗霖的眼神时更加令她难受。
她自从和他翻脸之后,其实就没再正眼看过他的脸,其实实际上也没什么好看的,因为顾宗霖的表情一贯透着一股子冰冷无情的意味,内心的情绪却很难被人感知,之前尚年少的他还好些,可是现在这个也有前世记忆的龚毅侯爷,心思却当真不容易猜透,前世他们处的久了,容辞已经习惯不去探究他的真正想法了。
说起来,顾宗霖和谢怀章两个人有个共同点,就是都有些喜怒不形于色,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但若说顾宗霖像是封固的冰山,底下都是都是能冻伤人的冰雪,而谢怀章就像一处深渊之潭,有种不动声色的并不显眼的冷淡,可容辞与他相爱,就算这潭水再深,依旧能在他眼中映出自己清晰的影子,也能明显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态度与别人截然不同。
可就在刚才,顾宗霖眼中的冰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他内心掩藏的滴水不漏的感情终于一股脑的涌了上来,正巧让容辞看了个清清楚楚,那一刻她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刚才那荒诞的梦里,目之所及都是虚假的——
——这些情感,怎么会出现在顾宗霖眼睛里呢……
她当时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两辈子下来,其实只被谢怀章表达过爱意,当时他坐在自己面前,脸上就是这种爱意与期待,还有一丝在九五之尊身上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忐忑。那一瞬间,不需要任何经验,也不需要旁人教导,容辞就本能的知道这个人是爱着自己的,没有半分怀疑。
若不是后来知道了万安山事件的真相,她完全没有办法抗拒他,甚至在不知将来会如何的情况下都能想着和他相爱一日是一日,盲目且义无反顾。
谢怀章向她表明心迹的时候,她惊讶又羞涩,也有内心中涌动的喜悦,可现在,这种情感出现在顾宗霖眼中时,她却只感到不可置信和……惊惧。
像是突然发现了一个她一点也不想知道的糟糕的隐秘,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这不可能,一定是看错了,自己这方面的经验也不多,说不定就自作多情了呢。最重要的是,他们之前两看相厌,顾宗霖把自己关了将近十年,期间纳妾众多,生了那么多孩子,自己临死前和他见的最后一面都是为了给他的庶子讨好处……
容辞闭上眼睛回忆了一番谢怀章面对自己时的举动,想着想着竟有些痴了,那些事在她心里尘封已久,现在只是掀开一角,都能探出其中洋溢着的温暖和甜蜜的滋味。
她的心然竟然也随之安定了下来——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若说谢怀章与她相处时那种体贴温柔柔情蜜意是爱的话,那与之相反,顾宗霖的怀疑、强横并且完全不在意她心情的做法就是另一个极端。
她接触到男女之情的滋味是从谢怀章开始的,一切与爱情有关的问题都有他的影子,也都以他为标准。容辞心中的爱情就是这个样子,除了两人之间迟迟不能释怀的初遇,其他一举一动,每时每刻都充满了甜蜜温馨和幸福,这才是爱慕之情应有的面貌,她和顾宗霖之间完全不是这样。
想到这里,容辞松了一口气——若顾宗霖真的对她有那种感情,她既不会觉得高兴也不会觉得痛快,只会有反感和恶心,那种感觉就像……
对了,应该就像谢怀章被昌平帝塞了那张地契时差不多的感觉。
她虽否定了一开始那荒谬的猜测,但还是觉得别扭,干脆一拍车壁,高声道:“温叔,咱们拐个弯,先去一趟户民司。”还没等温平应声,就改了口:“不对,成安胡同……罗五!”
“小的在,夫人请吩咐。”这罗五是谢怀章派到容辞身边的下人……或者侍卫,之前是什么身份不知道,但他武艺出众,沉默踏实,这才能被放到容辞身边,被命令只要女主人出门,就一定要跟随左右,这次去恭毅侯府也不例外,现在就坐在车门外温平的身边。
“我们在户民司门口等你,你去把宏小爷……谢宏公子叫来,就说我有事请他帮忙。”
夫君不在场,妻子就算拿了和离书去消籍也可能不顺利,这时候就要有脸面的人同去,户民司的人就会睁只眼闭只眼不再为难人,反而会加快速度办事,谢怀章在宅子里布置的都不像是明面上能用的人,办点阴私之事还可以,这种事还是找找谢宏更便宜些。
罗五顿了顿,有些刻板道:“主子吩咐过,在外面绝不能离您太远,让温大哥去吧,我告诉他地方。”
容辞无奈,也知道谢怀章的命令他们绝不敢违背,强求就是让他们受罚,便只能同意了。
*
两个时辰后。
谢宏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笑的见牙不见眼:“您之后再有这种事就来使唤我就行,我虽姓谢,但其实是燕北分支中的分支,祖上只是太/祖爷的远房堂亲而已,要不是遇上了陛下,和平民百姓也差不了多少了,所以我也不是什么娇贵的宗室子弟,三教九流、官衙内外的人都熟悉,一定能帮上您的忙!”
有些事他一开始是不知情的,但在宫里见到太子之后可不就什么都懂了,这种帮着陛下解决后顾之忧还能讨好夫人的事,要是赵继达或者班永年知道了,为挣这差事怕都能打起来,而容辞还能记得他这个人,就已经是天上掉馅饼了。
容辞仔细看了看和离书和已经被撕成两半的婚籍,另一半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她对谢宏郑重的道完谢,送他走了之后就坐在原地等人来。
果不其然,还没到傍晚,谢怀章就风尘仆仆的来了——没有带圆圆。
“过两天就要出发了,你多带点衣裳,北边要比京城冷不少,多带几件披风……”
出乎意料,他来了却没先问她恭毅侯府和婚籍的事,也没对她要跟着顾宗霖去北地而不高兴,而是絮絮叨叨叮嘱她路上应该注意的东西,一言一行里都是关切。
这让容辞想到了之前回忆起两人刚刚确定关系时的事,谢怀章表面上永远这么不温不火,但私底下为两个人的未来做的却比谁都多,相比之下,容辞那时候的态度要消极的多,贪恋着两情相悦的幸福,却畏惧将来的风浪,对之后的事情一直很不确定。他不可能没察觉到她的心思,却从来不说出口,只是默默的用实际的行动与陪伴一点点磨平她隐约的恐惧与忐忑。
那波澜不惊的寒潭之下,是翻滚着的脉脉温泉,若不是那件事,凭着他的执着与耐心,现在两人说不定已经是一对佳侣,朝夕相伴,恩爱的让天下所有的夫妻为之倾羡……
容辞眼底有些发酸,几乎要忍不住掉泪,转动了眼珠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可她的心思到底有了松动。
谢怀章说着会盟的流程,靺狄人的风俗,重点是圆圆一定会安全的保证,说到一半,容辞突然开了口,声音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你没有什么别的要问的么?”
谢怀章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担心咱们儿子,我却没办法消除你的忧虑,甚至连带着你一起去,让你能时刻看着圆圆都做不到……这是我的错,确实跟着那边能顺堂些,也不用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到时候能离圆圆近些,或许就不会这样焦虑难忍了,圆圆见到你也能稳定心思,这对谁都好。”
容辞听了这话,仰了仰头,过了好半天才道:“你放心……”
“什么?”
“这次是我跟着他一起出席最盛大的场面了,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在,其实算是个好机会,我会把已经和离的事透露出去,那里有那样多的命妇家眷聚在一处,几天的功夫就能传的无人不知,所有人都会知道我跟顾宗霖已经不是夫妻,也省了一个个的跟人家解释……”
谢怀章愣住了——不是因为她即将再也不是旁人眼中顾宗霖妻子的事,而是她在这时候跟自己说这话所隐含的意思……
这是一种隐晦的承诺和保证,要是今天之前,她就算是这么打算的,也不会跟谢怀章透露半分,原因很简单,两人还僵着呢,要不是有孩子维系,并且帮着慢慢缓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他也没这么多机会一步步的软化她的心。
也就是说,容辞不管做什么其实都不关他的事,也没必要和他解释。可是现在容辞却真的在向他承诺——这代表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