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宫阙——荔箫
时间:2019-12-10 10:58:27

  可听皇上这意思,是要将那几套皆尽赏了夏宣仪去?那加起来可足有几十件之多了。
  樊应德无所谓皇帝宠谁,反正他只忠于皇帝这一个主子。
  心里暗啧两声,就躬身应道:“诺,下奴这就去。”
  “等等。”皇帝却忽而又转了主意,蹙眉想想,摇了头,“罢了。”
  他忽地想起,佳惠皇后最不喜欢的就是点翠。她说点翠杀生太多,那样好看的翠羽还是长在林间翠鸟身上最好。
  姐妹两个虽然性子截然不同,但到底是在一个府里长大,在这些事上的看法怕还是差不多的。
  送她东西,总得顾及她的心思。
  他便改口道:“让工匠好生做几套烧蓝的首饰送过去。”
  樊应德微微一怔,遂又躬身:“诺。”
  他知道皇帝这是想到了什么。
  皇帝想到佳惠皇后并不稀奇,这些年他总是在想她。
  要紧的是,他在禁不住地仔细揣摩夏宣仪的心思了。
  放在目下的后宫里,这才真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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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华宫皎月殿里,昭妃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御前来问话的人,一张笑脸就拉了下来。
  冷着脸在殿门口站了半晌,她嚯地转身回到内殿,抓起茶盏,愤然掷向地上。
  碎瓷四溅,原本陪在旁边同昭妃说话的仪贵姬心下暗自啧了啧声。
  ——这些日子,昭妃都摔了不知几只瓷盏了。
  不,准确地说,打从夏氏进宫开始,皎月殿里就时不常地要摔些东西。瓷盏最多,其次是瓷瓶瓷罐。
  仪贵姬原是贵妃提拔起来的,和昭妃一度不对付。后来贵妃人走茶凉,她失了宠,这才不得不低下头来投奔昭妃。
  如此改投新主,仪贵姬心下虽然感激昭妃肯帮她,也多有点难言的不甘,平日里常会争一争口舌之快。
  但见昭妃现下气成这样,她也不敢乱说话。
  由着昭妃缓了几口气,仪贵姬上前两步,堆起笑容:“娘娘别生气。”
  “如何能不生气。”昭妃声音恨恨,“本宫如何能不生气!”
  胸口复又几经起伏,愈发地咬牙切齿:“本宫伴驾这么多年,如今病都病不得了吗!这就要撤了本宫的宫权交给太后去!”
  “皇上这也……这也不过是问问。”仪贵姬的笑容维持得颇为艰难,“您看您说身子不要紧,御前的人不就客客气气地走了?或许……或许皇上只是关心您的身子,怕您累着呢。”
  话音未落,昭妃的目光清凌凌地睃过:“你们都当本宫好糊弄么!”
  仪贵姬忙闭了口。
  “还不是为着那个夏氏!”昭妃银牙紧咬,“从皇上让她平白无故晋她位份,本宫就知这事不对。如今可好,折子让她读了、紫宸殿也由着她进出了,皇上眼里可还有我们吗!”
  “那……”仪贵姬绞尽脑汁地继续宽慰她,“说到底是为了佳惠皇后,皇上不得不给她几分面子。”
  “死人做什么数!”昭妃断声一喝。
  仪贵姬倒吸凉气,面色发白地盯了她半晌:“娘娘慎言啊……”
  昭妃到底意识到了自己失言,闭口静了须臾,转向罗汉床,带着余怒忿忿落座:“如今夏氏还未正经承宠就上蹿下跳的不肯安生,宫权一半归了顺妃,采苓的孩子也归了顺妃。待得来日承了宠,我们一个个怕是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娘娘这话实在是言重了。”仪贵姬苦笑,说着又忽而一愣,呼吸也滞了滞:“莫不是……”
  她心惊肉跳地打量着昭妃:“娘娘觉得她知道了……佳惠皇后的事?”
  “不可能!”昭妃断然否认,声嘶力竭之下却反显得外强中干。
  定一定神,又强作镇定:“不可能。”
  再缓一息,声音愈发冷静:“再说,贵妃都没了,那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是佳惠皇后自己身子不中用才致难产,怪不得别人。”
  “……是。”仪贵姬只得勉勉强强地应一声,应得心不在焉。
  昭妃这带着心虚的答法,让她听着更心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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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后的月余,宫里好生平静。
  昭妃不再闭门不出,嫔妃们便照例日日去晨省昏定。只是她兴致仍然不高,有时恹恹地同众人说几句话,有时索性让大家问个安便走,一副懒得招惹是非的模样。
  顺妃的永明宫里,采苓在位降采女后也消停了,再不敢惹事。回到这个半主半仆的位子上,似乎让她整个人都谨慎起来,每日总要到顺妃跟前问个安,生怕顺妃对她有什么不满。
  顺妃自不至于苛待她,总是客客气气的,只嘱咐她好好安胎,主仆之间也算相处得宜。
  紫宸殿里,皇帝近来政务格外繁忙,月余里只翻了四次牌子。两次是周妙,一次是含玉,还有一次是在夏云姒的旁敲侧击下翻了许昭仪。
  宫里的局面便一下翻了个个儿,昭妃那边偃旗息鼓,庆玉宫这边水涨船高。
  到了四月末,夏云姒见着了皇帝吩咐工匠专为她赶制的烧蓝首饰。
  夏家不缺好东西,她又有嫡出的大姐姐亲自带在身边,姐姐有的东西都会一应给她备一份,打小就什么都见过。
  但近百件烧蓝首饰由十余个宦官一并呈进来、端在面前,放眼望去还是颇为壮观。
  夏云姒拿起一支钗子在手里把玩,樊应德笑容满面地在旁边禀话:“皇上念着您爱穿宝蓝衣裳,能压得住宝蓝的首饰却少,便特地着人赶制了出来。原是想给您覃西王送进来的点翠的,后来想起佳惠皇后最不喜点翠,怕您也不喜欢,就改成了烧蓝。”
  “是,我不喜欢点翠。”这决定倒着实让夏云姒觉着舒心,呢喃道,“翠羽还是长在林间翠鸟身上最好看。”
  她自问不是什么善人,但那样残害无辜生灵的事姐姐既不喜欢,她便也不喜欢。
  回过神,她注意到樊应德似乎还有话说,就抿起笑:“公公可还有事?公公请说。”
  “您太客气了。”樊应德躬一躬身,“是这样,今年这天热得早,太后前儿个提出去行宫避暑的事,皇上说这便准备过去。这去行宫的路啊,稍微绕个弯便可往皇陵走一趟,皇上想着皇后忌日那天您也没能跟去陵前祭拜,便说若您想顺路去一趟,他就陪着您一道去瞧瞧。”
  夏云姒将那根钗子放回面前宦官捧着的托盘中,平淡地想了想:“我从前跟姐姐去过行宫。从宫中过去,大约是两天一夜的行程?”
  樊应德笑应:“是。”
  夏云姒徐徐道:“若折一趟皇陵,这‘稍微’绕个弯,便要多行一天一夜,远比单独往返一趟皇陵还要累人。圣驾出行,又要有那么多宫人侍卫随时,让那么多跟着颠簸劳累,姐姐在天之灵要怪我的。”
  “那……”樊应德的神色不由一僵,大有些为难,“娘子您在意佳惠皇后,皇上自也是在意的,断没有让皇后娘娘不快之意。”
  言下之意——这话他不好回,总不好去指摘皇上思虑不周。
  夏云姒抿起笑,美眸流转,旋即换了一番更为委婉的说辞:“就有劳公公转告皇上,目下暑气渐重,旅途颠簸难免教人身心俱疲。姐姐心慈,无论是劳动圣驾还是劳动这许多宫人侍卫承受暑热,她势必都不忍心,请皇上不必为了我这样大费周章。我心里存着姐姐,在宫中悼念还是赶去陵前便都没什么两样。”
  说着放轻了几分声,语中也添了些许温存:“他念着我与姐姐,我们也都明白,去与不去便同样没什么两样。”
  樊应德松下气,有条不紊地拱手应说:“是,还是娘子思虑周全。”
  呵,她自然要思虑周全。
  皇陵与行宫说来虽都在京城北边,却一处在西北、一处在东北,相距甚远。
  他这是拿她对姐姐的情分讨好她。
  这是圣恩隆宠,她如是答应了,倒时自要记他的好、要千恩万谢。
  同时,这途中亦不失为一个他与她独处的机会。
  虽则在宫中他们也时常独处,但换个环境、换到圣驾马车那样狭小的地方,总归是不一样的。
  饶是他压制着心思依旧不对她做什么,也仍会有许多暧昧滋生。
  她不怕这些暧昧滋生,也知道迟早会有那一步。
  但她要自己掌控这些步调,不能由他着反客为主。
  让他轻易得了逞,事情还有什么意思呢?
 
 
第27章 狐狸
  六日之后, 圣驾启程前往京城北侧的行宫避暑。
  后宫皆尽随驾,太后、太妃自也同去, 华盖、幡旗浩浩荡荡地在路上铺开, 京中百姓山呼万岁,声势颇是浩大。
  夏云姒坐在车中, 视线穿过在颠簸中不住轻掀的车帘, 忽而格外庆幸自己并未答应与皇帝同去皇陵。
  ——若是答应了,她与皇帝必是单独离开。虽然只消有圣驾在就必有一大班人马随着, 百姓也势必前呼后拥, 但论声势必定比当下要差得远了。
  眼下的这样满城沸腾,才真能教人体会到在那万人之上的位子上究竟是何等的震撼。
  她记得他刚登基时, 头次以新帝的身份祭拜先祖, 街面上也是这样的沸腾。
  姐姐当时与他同坐在御辇之上接受万民叩拜,不知是怎样的心境。
  总有一日, 宁沅也会迎来这样的一天。
  夏云姒这般设想着, 总觉得奇妙。
  她不知自己到时会是怎样的心境, 就像自己无法设想姐姐当时的心境。
  但她还是期待着那一天,因为那一天的到来总归意味着一切旧怨尘埃落定。尘归尘, 土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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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喧嚣吵闹便这样持续了一路,直至马车驶出京城,将一切繁华抛至脑后。
  京外其实也没什么山野的味道, 瞧着是比京中荒凉些, 但也有人家散落。正值初夏, 两旁田野抽出绿苗。
  圣驾必经的御道已早早地清过了道, 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出现,静静地欣赏这样的翠绿便也舒适,令人心中安宁。
  夏云姒于是一看就是大半日。晚上安睡一夜,翌日又看了一整天。
  夜色再度降临时就到了行宫,嫔妃们陆陆续续由宫人服侍着下了车,由行宫内早已守候着的宫人们请入各自的居所。
  来迎夏云姒的是位三十出头的宦官,穿着绣纹繁复的官衣。他身材微微发福,堆起笑来倒是喜庆。朝夏云姒一揖,他道:“下奴吴庆,特来迎娘子。娘子住玉竹轩,离皇上的清凉殿很近。”
  行宫避暑的门道夏云姒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这里不像宫中有那许多规矩,住所安排上也有颇多斡旋余地。
  这些事皇帝自己不太过问,昭妃或许为自己人安排一二,余下的就都交给尚宫局去办。
  是以宫中嫔妃们——尤其是头次来此、从前在行宫之中未有过住处的嫔妃,多会在来前托人到尚宫局使一使银子,劳烦安排住所的女官选一处好住处给她们。
  所谓的“好”,离皇帝的清凉殿近自然是最重要的。
  而她从不曾在这样的事上费过心思,能住来这样的地方十之八九是底下人循圣意办事。
  夏云姒心下盘算得明白,面上却不表露什么,只衔着笑与吴庆搭话:“公公瞧着官位不低,劳烦公公亲自来迎我了。”
  在前引路的吴庆躬着身回了下头:“娘子折煞下奴了。”说着笑意更深,“下奴分内之事,哪儿当得起娘子这样的话。况且下奴从前侍奉过皇后娘娘,自当来向娘子问个安。”
  说话间朝天拱手,以向皇后在天之灵一表恭敬。
  夏云姒浅怔:“原是侍奉过姐姐的人?”旋即抿起笑意,“倒是缘分。小禄子,一会儿你请吴公公喝茶,取皇上新赏的明前龙井去。”
  吴庆忙连连拱手道谢,一番轻松谈笑间便到了玉竹轩。玉竹轩地如其名,满院翠竹如玉,望一眼都教人心觉清凉。
  夏云姒定神望了眼,回思从前,愈发清楚了那一位的心思,深深一笑:“乍一瞧,倒让我想起宫中御书房后的竹林了。”
  吴庆自不知个中意味,只回说:“是。皇上与皇后娘娘都喜欢竹林,想来娘子或也喜欢?”
  夏云姒轻哂:“我自然喜欢。”说着步入月门,几个宫女宦官都上前见礼。
  她从宫中过来身边的人没法个个随侍。除了含玉,便只挑了莺时、燕时、莺歌、燕舞四个跟着,行宫这边自要再另拨几人填上空缺。
  夏云姒瞧瞧他们,和善地颔了颔首:“都免礼了。天热,多劳你们在此等候多时。都跟小禄子喝茶去,今儿个不必侍奉了。”
  这话一说,瞧着便是个好相与的主子。几人便都露出欣喜,谢恩告退,与吴庆一并随着小禄子往后院去。
  夏云姒目送他们离开,才复又提步,缓缓地进了屋。
  房中早已布置妥当,只有些从宫中带来的日常所需之物还需临时收拾。莺歌、燕舞当即手脚麻利地拾掇起来,燕时守去了门外,莺时与含玉在她跟前候着。
  夏云姒坐到案边,接过茶来抿了一口:“记得去查清底细。”
  莺时欠身:“娘子放心,奴婢心里有数。这几日也不会叫他们到跟前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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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余丈外,清凉殿中。
  清风徐徐吹进宽阔的大殿,珠帘摇曳,叮铃碰撞出一派凉爽。
  这宁静祥和的气氛中,皇帝却显然心神不宁。
  他已在殿中踱了半晌步子,不快,似只是随意散步,却眉心拧着,端是在斟酌什么。
  樊应德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般的心神不宁近来常有。樊应德在其位谋其政,为主子仔细思量——很快便忆起,这情形是从那日给夏宣仪送去烧蓝首饰后开始的。
  但给嫔妃添些首饰又实在不是什么大事,樊应德再做细想,估摸着是因为夏宣仪婉拒了皇上要她一并去皇陵的要求。
  在樊应德看来,夏宣仪那般做法实在是不上道。
  ——皇上那是只想去祭拜皇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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