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宫阙——荔箫
时间:2019-12-10 10:58:27

  “不关赵才人的事。”他淡声,“朕希望你好好安胎。”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旁的人你既不喜欢,朕就让她们搬出去,佳仪宫供你一人独住。”
  这说法,相较直接下旨让另几位迁宫而言,要让人安心得多。
  便见叶凌霜果然面露喜色:“臣妾谢皇上!”
  当真是浅薄的性子。
  皇帝不着痕迹地微蹙了下眉,想着自己从前竟宠多她,都觉得有些恍惚。
  是以往佳仪宫外走时,皇帝便思量着下了旨,让郑经娥迁去顺妃宫里、尹淑女迁去庄妃宫中,赵才人既与夏云姒熟络,就迁到永信宫去,跟她做个伴。
  安排妥当,他略作忖度,又交待樊应德:“私下里透给她们,是窈婕妤去跟朕说的情。”
  樊应德微怔,旋即颔首,应了句“诺”。
  窈婕妤是不一样的——樊应德心里暗叹。
  不约而同的,贺玄时心里也在想,阿姒是不一样的。
  今天的事,他看出她心里别有算盘——大抵不止是想为佳仪宫的几个撑腰,更是她心里原也不待见叶氏,所以求到了他面前,将叶氏的不是直接摆给他看。
  可叶氏那样的人,哪值得她费心旁敲侧击。
  是他让她心里委屈了,她才不肯像从前那样直截了当地显出醋意、与他直说。
  是他的不是,他不该让她这样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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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信宫中,夏云姒得了旨,听闻赵月瑶要迁过来,一笑:“那就把云吟居给她吧。与我和玉姐姐都近些,日后方便做个伴儿。”
  小禄子领了命,麻利地躬身,领着宫人们收拾住处去了。
  莺时上前小声询问:“娘娘可要回顺妃娘娘一声?”
  夏云姒摇头:“旨是皇上下的,何轮得到我去多嘴传话?”说着意识到她语中别有意味,抬头瞧了她一眼,“怎么了?”
  莺时颔首:“奴婢只是觉得……这事您直接回了皇上,不去同顺妃娘娘说,是不是有些不妥。”
  夏云姒眸光微凝:“妥与不妥,就要看怎么说了。”
  说着缓缓吁了口气,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裴氏死得蹊跷。”
  宫里的嬷嬷厉害归厉害,可审问时不能让人平白自尽,本就是基本的。裴氏却就这样死了,说是趁人不备撞了墙,想想若动作快似乎也真的难防,可还是匪夷所思了些。
  “所以镶银芽这档子事……宫中的一干高位嫔妃,乃至太后、太妃,我一个都信不过。”她淡声言道。
  她越想越觉得,裴氏或许真是冤死的。
  不仅有可能不是“畏罪自尽”,是否真是“自尽”都是件再也没机会说清的事。
  那这事便复杂得很了。
  这人未能成事,现在指不准就还想下手。
  那今日之事若传到她耳朵里——太后也好、太妃们也罢,亦或顺妃庄妃,想借机出手责罚叶氏都太过容易,责罚间“一不小心”让她的孩子没了更不难,加之叶氏又有过在先,孩子就算没了都未必会背负多少罪责。
  可不论此人是谁,夏云姒都不想帮她成这样的事。
  她不想手上沾染孩子的血,更不能让姐姐这个做嫡母的,在天之灵看到有庶子因她的妹妹而死。
  所以她只能把话直接回给皇帝,皇帝直接圣裁了,别人才不好再行插手,事情只能至此终了。
  不过,若裴氏当真只是个替罪羊,她更想知道镶银芽的事究竟是谁所为。
  如是太后或太妃们,那倒和她没关系。叶氏性子浅薄,她们作为长辈们看不惯她,以致觉得她没有孩子更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若并非太后太妃们,而是后宫的哪一位高位嫔妃所为,那可就与她很有关系了。
 
 
第77章 身孕
  佳仪宫中的嫔妃迁出来,整个后宫都消停了许多。
  赵月瑶在夏云姒宫里自是事事顺心, 夏云姒与含玉都挺喜欢她, 三人闲来无事就坐在一起喝喝茶说说话, 若恰好碰上皇帝来见夏云姒, 她们也会识趣地都避出去。
  庄妃那边,尹淑女情形也尚可。她本是话不多的性子,又刚在叶美人那里受了掌掴之辱, 庄妃花了几日开导她,她倒也释然了, 也肯与庄妃多加走动。
  至于郑经娥在顺妃处如何, 夏云姒与顺妃不够熟络,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顺妃向来知道如何将事情做得体面,总归也不会让郑经娥受委屈,哪怕有些磕磕绊绊,总也比留在佳仪宫中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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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便算都松了口气,得以轻轻松松地过这个年关。
  宁沅常去庄妃那里走动,再带上淑静一起跑去和昭容那里看一双弟弟妹妹,五个孩子玩得都好。偶然碰上嫔妃们一同小坐, 六个孩子也会都碰在一起。
  于是夏云姒便发现, 宁汜应是被燕修容特意指点过,不再与宁沅那样针尖对麦芒了,不论心里愿不愿意认这个大哥, 面子上总归还过得去。
  只是“过得去”之余, 他看起来也更沉闷了些。
  正月初五的一场小聚之后, 宁沅与夏云姒一并回到永信宫,夏云姒听到他发出了一声小大人儿般的叹息:“唉——”
  “怎么了?”她边递热茶给他暖身边问,宁沅抬头看看莺时:“莺时姑姑先出去可好?”
  莺时会意,含笑一福,便领着宫人们都向外退去。宁沅耐心地等着,直等到她们都退出殿外、殿门阖上、人影透过门上薄纸也瞧不见了,才小心翼翼地压着声音问夏云姒:“姨母,您说……”他小小的眉头紧紧锁着,“您说我与二弟若一直这样下去,待得我们长大之后,可如何是好?”
  夏云姒心弦微颤。
  这话说得委婉,可她如何听不出他的意思——他实则是想问,若他与宁汜一直这样下去,待得来日他承继大统,可如何是好?
  她有一瞬的诧异,但转而也意识到,宁沅今年十岁了。
  十岁的嫡长子,又年幼丧母,见多了世事变迁,自然心智不同于寻常小孩。况且这种事他就算目下不懂,最多过个三四年也总归还是会懂的。
  所以她没必要糊弄他。
  夏云姒想了想,便语重心长道:“姨母也不知道。”
  宁沅有些不安地望着她。
  “姨母不知道该如何帮你去选,也不能帮你去选,但凡事总归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若能时时清楚自己想要的,到时自然也会明白该如何取舍。我只能告诉你,许多时候鱼翅熊掌不能得兼,如非要求个万全,恐怕反让自己备受折磨。”
  这件事至少从目下看来,她觉得宁沅怎样选都好。
  眼下正值盛世,皇帝又重权紧握,交至宁沅手中时应也不会差太多,宁汜在他眼皮底下翻不出多大风浪。他想容让宁汜几分、保住兄弟情分,是可以的;而若宁汜做得太过,宁沅觉得忍无可忍,只得断了这手足兄弟确保皇权安稳,亦不是过错。
  这些都只看宁沅怎么选,唯有盲目地追求两全才易让自己痛苦。人,许多时候放纵一些、只追求本心想要的,会好过许多。
  夏云姒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处境。
  她知道,宫中对皇帝动有真情的不在少数,哪怕是早已失宠的嫔妃,许多都还存着几分舍不去的情愫,心下难免凄怆。
  于是她便格外庆幸自己从一开始追求的就只有那一件事。否则,若是一边想为姐姐报仇、一边又对皇帝存着几许得个良人相伴终身的心愿,她现下怕就是阖宫之中过得最痛苦的一个了。
  “唉!”宁沅忽而又重重叹息,将她的神思扯回。
  夏云姒定睛看去,方才正襟危坐在榻桌另一侧的宁沅目下已平躺下去,愁眉苦脸的,倒又是小孩子该有的模样了。
  宁沅撇撇嘴,转过头,认认真真地问他:“姨母给我生几个弟弟可好?”
  夏云姒失笑:“为什么?”
  “姨母生的弟弟,自是比旁的弟弟与我更亲呀!”宁沅边说边又爬起来,一脸诚恳地跟她谋划起来,“到时出了事他们肯定帮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帮二弟去。我们拧成一股绳,什么都好办!”
  这孩子……
  夏云姒哭笑不得。
  这时便能瞧出来了,小孩子到底还是小孩子。他或许比寻常的同龄孩子想得多些,但总归还不够多。
  她只得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姨母就是给你生了弟弟,日后也会劝你父皇别让他碰政务。你到时也一样,只让他当个闲王安享荣华就好,别总想着让他帮你。”
  宁沅一下子眼睛睁得很大:“为什么啊!”
  “还问为什么。”夏云姒从碟子里捡了块点心噎到他嘴里,“《左传》第一篇先生教没教过?”
  宁沅嘴里鼓鼓囊囊的,想说也说不清楚。
  夏云姒板着脸:“回去抄十遍,明日一早拿给我看。”
  “……”宁沅目瞪口呆,脊背挺直看了她半天,蹭下罗汉床垂头丧气地走了。
  其实姨母提起《左传》第一篇的时候,他立刻就懂了,如果不是嘴里有点心,他能说明白的!
  万万没想到,大过年的,姨母竟罚他抄书!
  夏云姒睃着他颓丧的背影,不禁笑了声。笑意又转而脸住,凝神化作一股意味深长的轻吁。
  她不能保证自己今后会不会也有个皇子。若是有了,她也不能保证他是否会有野心。
  若争端已起,硬让他们兄弟和睦便没有用,粉饰太平更没意思。
  还不如让宁沅早早看明白这一切,学会拿捏分寸、尽早立稳自己当大哥的威严,才对他们兄弟都好。
  .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夏云姒元月时刚这样教导过宁沅,三月时便被太医诊出有了身孕——屈指数算,便差不多正是她这样教宁沅那时便已经有了,一时让她感觉是冥冥之中自有神佛相互,让她早做安排,为这孩子做好打算。
  消息禀到紫宸殿,皇帝大喜过望,当即去了永信宫。
  夏云姒倒没料到他会来的这样快,正吃着一碗燕窝,冷不丁瞧见他风风火火地进了屋来,很是一怔:“皇上怎的这时来了?”
  ——也就是这么一句话的工夫,他已然到了她跟前,一把攥住他的手:“是真有了?”
  激动得竟有些手足无措。
  她笑了声:“臣妾哪能拿这个开玩笑。”顿了顿,又再度追问,“这时过来,皇上今日政务不忙?”
  “忙也下午再说。”他说着坐到她身侧,将她揽住,一连串的追问,“太医怎么说?胎像好不好?可有什么不适没有?”
  “好,都好着呢。”夏云姒终是不得不把那碗燕窝搁下了,笑吟吟地迎上他的双眸,含起三分促狭,“皇上都有六个孩子了,怎的还激动成这样?”
  他终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微一噎,脸也红了。强咳了一声,道:“朕只是……高兴。”
  夏云姒静静凝视着他,静观他的每一分情绪。
  他对她,到底是不太一样的,这几个月不知怎的来得尤其明显。他似乎从某一日开始,忽而变得很在意她的情绪与喜恶,许多时候甚至有些刻意的讨好意味,稀世珍宝常会冷不丁地送来。
  她不太摸得清究竟是那件事触到了他,抑或是几年来的感情终是积累到了一定地步。但这总归是好事,她需要他这样。
  她千依百顺地依偎到他怀里,语调透出撩人的妖意:“皇上喜欢皇子还是公主?”
  “都好,都好……”他喉中莫名的发紧,“你的孩子,朕都喜欢。”
  她甜甜地笑一声:“宁沅想要弟弟,可臣妾更喜欢女孩子,淑静和昕芝臣妾都很喜欢,乖巧又聪明。”
  他不说话,只温柔地拥着她,搭在她肩头的手用了几分力感受她的存在,搭在她后背的臂膀却不敢用劲,怕使她不适。
  温存了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唤来樊应德:“快去传旨,晋窈婕妤作昭仪,为九嫔之首。”
  她却即刻坐起来:“不要!”
  他过来,她微微颔首,呢喃低语:“昭仪是庄妃娘娘坐过的位子,她早年侍奉姐姐多年,自臣妾入宫后又对臣妾照顾颇多,臣妾素来对她心存感激。目下她虽已位至庄妃,臣妾也还是不愿占了昭仪的位子,以示恭敬。”
  这话并非随口胡说。本朝的妃嫔品秩虽看似只是寻常高低分别,但历经几代下来也多了些不成文的规矩。在这些“不成文的规矩”里,有些位子是不同寻常的,譬如正一品贵妃、从一品之首的惠妃,还有九嫔之首的昭仪。
  贵妃自太祖起,便是一朝皇帝终其一生最多只封两位;惠妃与昭仪则大多不重复授人,哪怕原有的那一位已离世或者再行晋封,再升上来的嫔妃也会将这位子空着,挑后头的名号来用。
  夏云姒不愿破这个例,以免平白伤了与庄妃的情分。
  言罢她便垂眸静等,想他若给他个昭媛或淑仪便罢了,若非觉得九嫔之首的昭仪才行,那她宁可他先“欠”着,等来日她生产后直接封妃。
  却听他道:“你说得有理,可不让你居于首位,朕总觉得差点什么……要不这样,你等上两天,朕令拟个名号为你加上,算与昭仪齐平,但又不占昭仪之位。”
  这倒令夏云姒心下好生诧异了一番。
  九嫔变十嫔,这是为她连嫔妃品秩也改了,她倒没料到他会为她这样做。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左传》第一篇:就是夏云姒很久以前在皇帝面前故意念错过的那篇,《郑伯克段于鄢》。
 
 
第78章 意外
  夏云姒没再作推辞。
  皇帝愿意赐下一些殊荣乃是天恩, 她原该好好谢恩接受。推了昭仪的位子不过是因虑及庄妃,再退却一次就不合适了。
  便见他温润而笑:“那容朕好好想想。”
  而后他就回了紫宸殿继续料理政务,却是当日晚上便又来了,将想好的位份说与她听:“贵仪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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