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周围一片死寂,被夏云姒揽着的宁沅更是一颤,失措地抓住她的胳膊:“姨母……”
夏云姒强定住气,将他搂了一搂:“你乖乖在此处待着,姨母去瞧瞧。”
说着示意小禄子将他护好,自己带了几名宫人,一道向那山坡行去。
方才那宦官的惊声尖叫惊动得并不止是她,这片刻工夫,已有许多在这方园子里打杂的宫人都围到了山前,却又都因看到了半山腰处的画面而止住了脚。
闻得背后有脚步声,他们回过头,认出是谁,皆匆匆下拜:“贵仪娘娘……”
夏云姒遥遥瞧了眼上头。
石阶在山坡侧面,五十余级石阶,每过十余有一小段平台,他们摔在第三个平台处,隔得远,看不清是谁。
她沉声问道:“去传太医和宫正司了么?”
“是……是,方才已有人去回话了,也有人去了顺妃娘娘处。但这边……”那宦官瑟缩着抬头,看了眼石阶那边,“下奴们身份卑微,不敢过去。”
夏云姒明白他的意思。
若此处有身份较高的宫人,去看也就去看了,如是人还没死,更能搭把手救人。
可位份这样低的宦官,去了就是在赌命——人没事他们自然有功,死了或也无过,但怕就怕原本尚未断气,恰在他们过去时没了气息,那可就说不清楚了,他们全得把命搭上。
夏云姒点点头:“你们不必跟着,本宫去看看。”
说罢她便向那石阶处绕去,莺时也很不安:“娘娘……”
她微微偏头:“你也不必跟着了,带着人四下瞧瞧,看有什么可疑之处没有。”
莺时应声止步,她抬眸又瞧了瞧,拎起裙摆,拾阶而上。
没什么可怕的,她心里自言自语着。
眼下尚不知究竟是有人失足还是有算计夹杂其中,但若是算计,她抢占先机看个究竟最为重要。
这背后的人必不是善人,她得好好瞧瞧,看能不能看出究竟是谁。
她用冷静压住了翻涌的心悸。
眼下已是暮色四合,石阶两侧又草木葱郁,倒还不如山脚侧边那里视线清晰。她一级级向上走,直至快登上第三处平台了,才止住脚。
——她看清了那孩子。
乳母是倒在第三处平台上的,但孩子从乳母怀中滚落出来,更往下了两级台阶,离她已不过几步远。
是五皇子。
他在襁褓里,看不出有什么伤处,似乎只是静静睡着。周围的景象则与之反差分明——乳母头上磕破了,鲜血直流。人显然已断了气,但眼睛仍大睁着,直勾勾的,恰看着眼前的孩子。
浓稠的血浆从她头边一低低溅落,滴在下面的石阶上。
出乎意料的画面将她的冷静倏然击溃。
她竭力克制情绪,心下力劝自己上前细看,心神却还是在一分接一分的涣散,将她的勇气彻底抽散。
终于,膝头一软,她跌坐在地上:“太医……”她头皮发麻,“太医……”
太医怎么还不来。
孩子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她脑海里乱作一团,翻来覆去地都是这两句话,却一句也说不完整。甚至慢慢的,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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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皇帝赶至时,听闻的便是贵仪娘娘听说有孩子出了事,就独自登上了石阶,到现在都没见人下来。
皇帝眉心一跳,疾步也登上山去,不多时就看到了那委顿在地的背影,不住地颤抖着,看上去纤瘦无力。
视线越过她肩头,他也看到了那可怖的血腥、那双直勾勾的眼睛。
“……阿姒!”他一喝,不受控制地又窜上两步,一把将她眼睛蒙住。
只觉她猛地打了个激灵,接着,整个人在他怀中瘫软下去:“孩子……”她声音嘶哑,好似两个字就已用尽了全部气力,接下来就只剩了抽噎。
他同样遍身都冷了,那画面让他不忍多看,狠狠别过头,仅存的理智让他将她紧紧抱住:“阿姒……阿姒别怕,朕在这里。”
“孩子……”她着实失了控,竭力地想恢复理智,脑中却仍一片空白。
她也辨不清自己到底在想眼前的五皇子还是自己腹中的孩子、亦或是已然平安长至十岁的宁沅,但总之,这一刻鲜见的恐惧吞噬了她。
上一次有这种恐惧,还是听闻姐姐命不久矣的时候。
后来姐姐真正离世时她都没再这么怕过,她以为自己早已克服了这样的软弱。
可这孩子……
夏云姒脑中一阵阵嗡鸣,恍惚了许久才发觉自己已被人圈在怀里,也不知怎么想的,就一口朝眼前的肩头咬了下去。
极端的恐惧在施力间慢慢挥散,又过了会儿她才真正回过神,感觉眼前之人好似被咬得摒了息。
她发着懵抬头,看了他至少两息才辨认出来:“皇上?”
说着又下意识地要扭头看那边,他再度挡住她的眼睛:“别看了。”说着伸手架住她,“朕送你下去。”
她没再说什么,因为脑子委实反应不过来了。方才所见,实在触目惊心。
直至被送到山脚下,她深吸了口没有血腥味的空气,才勉强平复了些。
听到他声音沉沉:“快备轿,送贵仪回去,备安胎药给她,传太医请脉!”
小禄子与莺时都见惯了她的运筹帷幄,实在没料到她方才那般从容地上去,竟会是这样下来。
自知思虑不周、伺候不周,二人匆匆磕了个头,忙按旨去办事。
夏云姒很快便被扶进了软轿中,软轿周围漂亮的绸缎隔绝了外头昏暗的天色,她终于将神思一点点拢了回来。
“莺时。”她抬眸,看向陪坐在旁满面担忧的莺时,“可看到了什么可疑之人么?”
“倒没见到可疑之人。”莺时边说边抬手,从袖中取出一物,“但捡到了这个。”
第79章 混战
莺时摸出来的是块玉佩——准确说是半块。
“奴婢是在山坡后头捡到的, 落在水池边。”莺时道。
夏云姒将它接过, 玉佩水头一般, 半圆边缘处断痕明显,花纹雕琢精细, 外圈是宫中常见的祥云纹样, 正当中是个福字, 也不稀奇。
在下方很靠近断痕的地方挂着穗子,棕色的,上面有枚小小的平安结。
夏云姒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想寻出刻有名字的地方, 却无果。
仅凭着这些想出个究竟就有些难了, 更何况她当下还惊魂未定着,脑子很有些懵。
她回到玉竹轩时, 被急传而至的太医已在殿中候着了。她腹中着实有些不适, 所幸太医搭过脉后说并无大碍,她便喝了宫人端来的安胎药, 靠在罗汉床的软枕上歇息。
她原想睡一会儿,却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是乳母那双直勾勾的眼睛。
不多时听到珠帘碰撞, 夏云姒抬了下眼皮, 继而便要起身:“皇上……”
“好好歇着。”他沉着脸, 进殿坐到罗汉床边, 看着她叹气, “怎么这样冒失, 你也还有着身孕,吓坏了怎么办?”
夏云姒静静垂眸。
因为直觉告诉她,假若这件事并非意外,那这个能对孩子下手的人恐怕在姐姐的事上也不干净。
她太想知道是谁了。
面上只轻轻一喟:“臣妾从未见过这样的血腥,更想不到会在行宫之中见到。听闻有人摔了,也想象不出是怎样的情景。”
这也不全是骗他。深宫内苑之中,一切都华丽美好——起码在表面上华丽美好,今日那一幕与平日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贺玄时锁眉:“你身边的宫人也不知劝着你些。”
“……不怪他们。”夏云姒忙道,唯恐他问当时宫人都去了哪里,及时转了话题,“五皇子怎么样了?”
他陷入沉默,她的心跳在沉默中又快起来。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面色,嗓中发哑:“难不成……”
他握过她的手,声音十分无力:“这是宫中头一个夭折的孩子。”
语毕,便觉她的手猛然一颤。
他望向她,她竭力克制着情绪,薄唇却还是轻颤不止。
她心疼孩子,但也不止是心疼孩子。
这样的事,恶毒得令人触目惊心。对方又在暗处,让她无可遏制地在想若有一天那只黑手伸到她背后该怎么办。
“皇上……”她反握着他的手,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冰冷之至,“皇上会查吧……”
他沉沉点头:“自然会查。”说罢又坐近了些,将她揽住,“你不要多想这件事了。朕不想再失去一个孩子,更不想你出什么事。”
她一语不发,只顺势倚进他怀中。此前她无数次这样做,都不过是假作乖顺的算计,眼下这怀抱倒真令她安心了些。
她长长地缓了好几息,终于平复了那份心悸。小声与他说:“臣妾想睡一会儿。”
“好。”他轻应了声,便将她从罗汉床上扶了起来,送去床上歇着。安胎药中原也有些安寝之物,她又好生劳心伤神了一番,很快就沉沉睡去。
在她睡时,他一直没走。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她醒过来,便看见他盘坐在罗汉床上批折子。
他也看向她,笑了笑:“吃些东西?”
夏云姒颔了颔首,他就叫宫人去备了膳端了宵夜来。事发那会儿原已临近晚膳,她回来时自没心情用,便一直到现在都没用膳,加上宵夜又是令人胃口舒服的鸡汤馄饨,她吃着合口,身上也舒服了些。
她就又有了平日的意趣,饶有兴味地舀起一个,送到他口边。
他正思量折子上的事,冷不丁地被挡了视线,不由蹙眉,转而发觉是她喂他吃东西,复又一哂,张口将那馄饨吃了。
接着他说:“朕吩咐了太医,一会儿再过来给你请一次脉。”
她道:“臣妾没事了。”
“没事也再请一次。”他说着,余光睃见她的情绪,抬眸看她,她果然正撇嘴翻眼。
皇帝眉宇轻挑:“怎么了?”
“当真不用太医来了。”她摇着头埋怨,“皇上在这里盯着,太医必定又要给臣妾添一碗安胎药。那可真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苦得很。”
“啧……”他皱眉啧声,“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还嫌药苦。再说,每次进药不都有蜜饯送来。”
她便突然转身凑过来了些,手肘支着榻桌、手托着下巴,眉眼弯弯地娇笑:“那皇上喂臣妾吃蜜饯。”
他愣了下,继而失笑出声:“原是在这等着朕呢?”
她得寸进尺:“皇上喂不喂?不然臣妾可是一口也不喝的!”
“喂喂喂!”他边笑边无奈摇头,笔杆在她额上轻敲,“你若愿意,朕日后每天都来喂你。”
她这才露出满意之色,遂不再扰他,由着他专心批折子。
不多时,樊应德又进了殿来,下意识地扫了眼她的神色,才朝皇帝躬身:“皇上。”
皇帝转过头,樊应德禀说:“差去云水阁的太医来回了话,说叶姬娘子醒了。”
夏云姒垂眸,这才知叶姬原已昏过去了一场。
抬起眼帘,她见他神色有些松动。在他开口之前,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自然而然地看她,她只看向莺时:“你亲自挑些好东西给叶姬送去,让她好生歇着,本宫就先不去看她了。这会儿她大约最是需要自己静一静的时候,本宫一去反倒扰她清净。”
莺时福身应诺,就退了出去。夏云姒平平静静地又看向皇帝,便见他略作思量,继而轻道:“传旨,晋叶氏为贵姬,以示安抚。”
方才那几分松动不复存在,她打消了他要过去看看的心思。
她自然要打消他这个心思。
她对夭折的五皇子有几分心疼,可没打算捎带着心疼叶氏。
就叶氏那个性子,还是好生压着的好。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贺玄时便道要睡了——其实不过是为催着她睡而已,他案头分明还有几本折子没看完。按他平日的习惯,应是要看完才会就寝。
夏云姒便笑吟吟道:“臣妾自会乖乖睡觉,皇上安心料理好正事便是。”
可他摇头:“朕陪着你。”
于是就唤来宫人服侍盥洗更衣。她回宫后已简单盥洗过一番了,就快一些,早早躺上了床。
过了会儿他才也坐到床边,挥退了宫人,抬手自顾自地解系带。
夏云姒起来帮着他解,外衫褪去,她的目光不由在他肩头停了停。
在他右肩的中衣上,依稀可见三两个血点儿痕迹。
想是她今日咬的。
夏日里衣衫单薄,她那会儿又多有些失控。衣裳没破,皮肤倒让牙给硌得破了。
他察觉到她滞住,侧首看了她一眼,又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眼肩,接着蓦然笑出:“竟还破了,小狐狸咬人挺疼。”
夏云姒垂首抿唇:“是臣妾的不是。”
他浑不在意地躺下:“没事,不怪你,睡吧。”说着就自顾自地先阖了眼。
她想一想,欲下床:“臣妾去取件干净的中衣来。”
却被他伸腿挡回:“明日再说,不急。”
这晚便就这样睡了,翌日他起身去上朝时夏云姒没能察觉,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她扬音唤人,莺时如旧带着宫女们鱼贯而入,服侍她盥洗。到了梳妆时,莺时又让旁人都退了下去,压音同她禀话:“小禄子去打听了,说叶贵姬颇受打击,昨晚一直在哭,哭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