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的文物成精了——南方赤火
时间:2019-12-12 09:45:56

  但此时也已骑虎难下了。正好这时有人牵线,说有境外“收藏家”愿意高价收购这批古董,只要做一下简单修复,再按客户的要求刻点铭文上去,就能给古董伪造出各种出神入化的来历,卖出天价。
  大伙一合计,一不做二不休,这笔买卖做完,想盖多少别墅就盖多少个。
  晚上,犯罪分子们照例愉快地清点赃物,忽然发现——
  “等等,好像少了个唐刀!昨天晚上是谁管的?”
  “昨天晚上就这么多!我一个个数的!”
  “那就是前天!我记得那把刀!”
  “没有吧,咱们兄弟日夜都在一块儿,这么大物件还能自己长脚跑了不成?”
  “就是少了!快去找!”
  文物贩子们慌里慌张偷了一批货,随随便便到处搬运,哪能像考古学者一样认真清点登记。没人记得这唐刀的样貌细节。
  一群乌合之众当即开始内讧,吵着吵着就要抄家伙。
  正一团混乱之时,突然砖窑大门被一脚踹开。
  “不许动,警察!”
  文物贩子们大惊失色,好在砖窑里留了紧急出口,当即一哄而逃。
  那些盗来的刀剑散落一地,有那不肯舍财的,抱起几柄断刀就跑——
  “啊啊啊啊啊……”
  刀剑似乎比往日沉重,当啷一声掉在他脚面上,那人当即疼得走不动路。
  其他人不敢耽搁,脚打后脑勺,踩着地上的“赃物”就跑。
  可不知怎的,那一柄柄刀剑都似乎开了窍,正好都绊在他们脚下,当即哗啦啦绊倒好几个。
  带头的刑警朝对讲机微笑:“收队收队,这群杂碎,根本不堪一击。”
  *
  佟彤来到民宿,召集众“义工”,激动地打开电视。
  新闻里的主持人笑容满面。
  “近日接群众举报,我市破获了一起特大贩卖文物案件,抓获团伙成员xx名,查获文物xxx件。据专家估计,一级以上珍贵文物有……”
  画面是一扫而过的文物特写,然后就是一群垂头丧气的犯罪分子被按在警局前,咔嚓一张全家福。
  文物们物伤其类,纷纷对此表示愤慨。
  破琴先生追忆往事,一声长叹:“我在故宫锈了一百余年,已经是憋闷至极,日日煎熬,每日都觉魂魄日益远去。幸而得管先生及时相助,重见天光之日,泪水纵横,不能自已。看电视中这作坊的规模,如何能安全清除唐刀锈迹,若是强行磨砺,只怕是损上加损,作孽啊!”
  小忽雷冷笑:“就这还卖给外国人呢,倒卖文物出境判多少年来着?”
  希孟看到佟彤顶着俩黑眼圈,忍不住微笑。
  “你昨天一晚上没睡觉,”他判定,“是想学我们吗?”
  佟彤心情好,不跟他怼:“做笔录来着。”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学区坟”被发现初始、还没来得及上报的时候,就有犯罪分子冒充建筑工人,偷偷盗走了一批刀剑,妄图自行打磨修复,然后刻字、伪造来历,贩卖至境外牟利。
  警察蜀黍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并没有向社会透露这一事件。新闻里播报的“学区坟”出土文物也并没有包括昆吾这一批。
  文物贩子还以为他们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昆吾老爷爷为了避免自己的同袍们惨遭毒手,临危受命,拖着老迈的躯壳努力化形出来“告御状”,谁知语言不通,外面光怪陆离群魔乱舞,以致寸步难行,被派出所当做无家可归的老人,收留了好一阵子。
  而且由于在文物贩子那里保养不当,锈蚀得很快,导致脸上起了风疹,害得梁湘好一阵忙。
  剩下的被盗出的那批刀剑情况更糟糕。它们灵智模糊,身体沉重,拼凑着七零八落的五感,绝望地听着这群人类天天大放厥词,畅想着把它们卖掉之后,巨款入账、腰缠万贯的幸福生活。
  警察那边布控数日,即将收网之时,正好佟彤举报,提供了“旧砖窑、大杨树”等关键定位讯息,警察不费吹灰之力就一锅包圆,铐上手铐的时候,从秃头老大到杨金链子,人人都是一脸懵然,脑筋短路,完全弄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栽了。
  昆吾老爷爷虽然依旧蓬头垢面、脸上片片风疹,但精气神已经回来了。他激动得一夜没合眼,连连称赞:“太平盛世,海晏河清呀!”
  不过看了电视上的犯罪分子全家福,他摇了摇头。
  “某在犯罪窝点还见到一个人,看起来并未被缉捕,许是逃脱了?”
  大伙赶紧问:“谁?”
  “是个眉清目秀的胖子,声音圆滑好听……哦对了,他还曾利用‘掌上顺风耳’向疑犯们提供指点……”
  “是这个吗?”佟彤、希孟、赵孟頫、张择端同时取出自己的手机。
  “对,对!”昆吾老爷爷激动点头,“还以为是某种稀有法器,原来诸位人手一个啊。”
  “所以,还有漏网之鱼,而且是提供远程指点的幕后黑手……”佟彤琢磨昆吾的描述,顿悟,“怎么听着像和珅啊?”
  “某想起来了,疑犯们似乎称其为和老板。但不知是萧何之何,还是文和之和……”
  佟彤还是半信半疑,难道乾隆他们的业务还从线上扩展到线下,不光在书画上刷弹幕,还开始跟人类中的败类同流合污,真刀实枪的破坏文物了?
  她顺手拨了电话,向警察蜀黍汇报这一最新情况。
  可是那边马上回复:“嫌犯们的通讯工具和通话记录我们都已经彻查了,没有你说的这个可疑人士。这拨犯罪团伙的头子就是那个秃顶纹身的,现在已经刑拘了,等待公诉。”
  “可……”
  警察蜀黍态度很耐心,“你的这个线索我们也会记录在案的。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幕后另有策划教唆之人,我们也不会放弃追查。放心吧。”
  佟彤只好挂了电话,心想:要真是和珅出来搞事,那怎么抓啊?
  *
  “我觉得乾隆——加上他手底下那么多沆瀣一气的小弟……”佟彤瞥一眼手机,抄起一个“马”,往棋盘上啪的一落,“吃你的炮。”
  希孟最近开始学下象棋,没几天就横扫公园无敌手,老头见他绕着走。
  佟彤只好亲身上阵,舍身饲虎地陪他喂招。
  一边下棋一边聊天。
  说来也奇怪,佟彤坐在他对面的时候,两人通常是势均力敌,有时候她还把希孟杀得溃不成军。公园老头都看呆了。
  “小姑娘,有两下子啊!”
  现在又是一副僵局。希孟这盘开局不畅,有点左支右绌,一直在托腮思考。
  佟彤等得无聊,就开始琢磨昆吾老爷爷口述的这些遭遇,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
  “我觉得乾隆他们,在有计划地毁灭文物。”
  她最后说出自己的结论。
  希孟又琢磨几分钟,才走了一步,问:“何以见得?”
  佟彤立刻跟进,下了一步,“你看,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报,乾隆利用‘创作层’时间可以回溯的特点,在那里兴风作浪,导致现实中的文物一个个满目疮痍。虽然我们挽救过不少,但谁知道还有多少默默无闻的受害者。
  “当然这些违法乱纪的事儿,也许都是皇阿玛在潜意识里进行的。他在养心殿里打个盹儿,梦里对某幅字画‘宣示主权’,醒来后也许就特别有涂鸦欲。我过去以为他只是手欠。
  “可他身边那个心腹大臣和珅——姑且认为他是乾隆某个思维碎片的投射——他的所作所为可谓变本加厉。如果他真的教唆人类偷盗那批刀剑,私自打磨刻字——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行为会给文物带来毁灭性的后果,比皇阿玛的题字印章要致命得多。”
  “动机?”
  希孟凝神思考棋路,听完佟彤的长篇大论,说出的句子却越来越短,到后来干脆往外蹦字儿。
  他问完两个字,皱眉深思,推了个卒子。
  佟彤步步紧逼,马上跟了一步,“我有一个特别大胆的猜测。就像编《四库全书》一样,乾隆是想把属于他的文物都刻上他的烙印,不属于他的文物都毁掉,这样他就能轻松成为天下第一收藏家。”
  希孟摇手指,“不像乾隆的做派。”
  佟彤弱弱地说:“因为那个灭火器的缘故,他也许性格大变了呢……”
  “我可以去通知故宫博物院的所有文物,一旦发现乾隆试图沾染哪件藏品,可以立刻通知你去干预。但其他博物馆我就爱莫能助……”
  佟彤立刻说:“博物馆之间经常互相租借展品。我在办公室内网可以查到这些信息。一旦有故宫的文物‘出差’,就可以让他们去通报兄弟博物馆的文物。”
  “如此甚好。”他深思熟虑之后,终于又下出一步,“将军。”
  佟彤惊讶地“啊”了一声,马上低头看手机。
  手机上的象棋app冒出几个喜气洋洋的大字:“恭喜你,你赢了!”
  希孟眼角卷起轻快的笑意,不疾不徐地把棋子摆回原状。
  “好。换困难模式。”
  佟彤于是把象棋app从普通模式设置成困难模式,按照AI的开局,在棋盘上摆出第一步。
  “不是,爷,”她百思不得其解,“您想学象棋,我给你下了app你不用,干嘛非得让我坐对面,当这个人肉翻译机啊?我也只不过是跟着AI的路数走罢了……”
  “机器没有灵魂。”他眼中毫无波动,理直气壮地回,“本前辈还是喜欢老旧做派,与人斗其乐无穷。”
 
 
第60章 
  昆吾老爷爷回复了唐刀的本体, 和其他几十个兄弟一道,在重重安保之下运到故宫文保科技部。
  故宫馆藏刀剑其实不多, 相关修复经验也有限。但这批刀剑损毁得太厉害,只能先就近进行抢救性修复, 先保住文物本身再说。
  唐刀驾到那天, 各组的人都出来围观。
  在冷兵器的时代, 兵器锻造代表着国家最先进的科技生产力。纵观中国古代,秦汉之前的墓葬通常有丰厚随葬品,如果墓主人是有身份的男性, 则武器刀剑等必不可少。若有出土, 通常是各大博物馆的压轴。
  像湖北省博物馆的越王勾践剑和吴王夫差矛, 历经千年仍然锋利闪耀,被安置在两个相邻的展柜里颐养天年。一剑一矛日日相对, 大概是希望他俩相逢一笑泯恩仇。
  可到了隋唐以后,厚葬之风渐消, 就很难再看到出土的刀剑了。
  “唐刀”也随之成为传说。
  此时此刻的昆吾刀,刀身大部分都已板结锈蚀, 用专业术语来说,“文物病害”严重,乍看起来就像废铁一块,连收破烂的都不爱捡。
  但现代的文物修复工作以现代发达的科技手段为辅, 很多看起来毫无收藏价值的文物,已经在文物工作者的手下起死回生。人人都知道,只消加以耐心和时日, 这柄唐刀必能回到它辉煌时代的伟岸英姿。
  研磨刃体、焊接开裂等工作交给青铜组;刷漆包`皮、鎏金镶嵌等工作交给漆器组;修配柄鞘、镂空浮雕交给木器组;佟彤所在的书画组也不能闲着,要复原刀身刀鞘上的彩绘花纹。
  但在所有工作开始之前,还需要专家对文物本身进行详尽的考据研究,确保修复工作不出任何纰漏。
  所以在进行简单的防锈处理之后,昆吾被请回保险柜,文保组众人开始跑图书馆、请专家、查论文。
  当晚,佟彤就在对门老房子里重新见到昆吾老爷爷。
  托防锈处理的福,他脸上的疹子已经下去了大半,露出了斑驳的皱纹。
  “当今世界果然大不同,观之令人鼓舞,未曾想在此风烛残年,还能有幸得见。”他笑呵呵地说,“还要多谢金石司众吏员回春之手,某代兄弟们谢过了。”
  本来在地底下昏天黑地,死活不明;一下子重焕生机,当然不愿整天闷在保险柜里,当即提着老胳膊老腿儿,享受夕阳红生活来了。
  文保组在他口中成了“金石司”,里面的“吏员”好歹都是公务员编制。
  佟彤头一次接待对现代社会一无所知的文物,有些手忙脚乱。
  “您喝点什么?——对了您在人间应该是不需要吃东西的,但尝个鲜也是好的……”
  在派出所宿舍住着的时候,虽然有民警们轮流照顾,但警察同志们白天毕竟都有公务,只能是抽时间短暂拜访,也没时间向他科普现代社会的方方面面——况且警察们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其实很多现代人习以为常的东西,他都视作魑魅魍魉,连看都不敢看。
  昆吾也不敢问,遇到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敢用。民警们送去的饮料和食品,他只敢尝几口大饼包子。一天下来没吃几口,要是换了寻常人,早就营养不良了。
  民警们自然奇怪,但老人家新陈代谢慢,也能理解。也许这位孤寡老人在老家的时候就时常挨饿呢。
  现在有佟彤专职照料,他总算去除了疑虑,跟着她的介绍,一点一点地认识新东西。
  佟彤想着,乱七八糟的饮料老人家可能一时接受不了,她问:“给您冲杯茶?”
  茶叶昆吾认识,连忙站起来道谢。
  “免礼免礼,”佟彤笑着把他按回椅子上,“我这就来。”
  她到厨房去烧水,发现昆吾也跟着来了。
  “姑娘府上没有水井?”他奇怪,“那水从何来?”
  “从这儿。”佟彤打开自来水管。
  昆吾震惊不已,颤抖着伸手去撩拨冲出来的自来水。
  “凛冽甘泉,此井定然直通龙宫!待老儿许个愿……佟娘子,可有散钱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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