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总觉得, 魏昭仪或许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若说旁人只是各司其职,在这深宫中安然度日, 可魏语凝不同, 从她眼里能看到深深的怨恨, 有时候林若秋觉得她像个疯子。
但愿这把火别烧到自己身上来。
子时早就过了, 宴会却才刚刚散去,里头仍是酒香扑鼻。
魏安执着拂尘从大殿中出来,用那尘柄的尾巴挠了挠耳朵,台阶下两个伶俐的小太监忙迎上前,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一面凑趣笑道:“陛下此时在偏殿更衣,公公怎不跟进去伺候?”
魏安轻轻踢二人一脚,斜睨着他们道:“你们懂什么!陛下向来不许人近身,有本事你倒自己去啊!”
说起此事魏安亦有些牢骚,他服侍皇帝亦有十数年,按说最得信任的近臣除他之外再无旁人,可偏偏这位陛下脾气古怪的很,淡泊女色不说,就连这些细致活计也定要亲力亲为,半点没有为尊上者的威严。若说怕近身之人谋害吧,他难道还不够忠心耿耿?就算因他姓魏,可他也只是魏氏远宗,连魏太后都不认这支,皇帝总不能因一个姓氏迁怒于他吧?
魏安想着还颇委屈,望着头顶的月亮茕茕嗟叹。想他舍弃一身来到宫中,不就为了混个出人头地么,已经是无后之人了,若还不得主子信任,那他此生还有什么意思?
两个小太监都处在天真烂漫的年纪,不能体会他的离愁,不过这二人似乎也有秘密。对视一眼之后,其中一个小心说道:“魏爷爷,有句话,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多大的年纪就敢在他面前捣鬼?魏安懒洋洋的支起眼皮,“你说。”
想来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秘闻,这宫里的秘闻都掌握在他手里呢。
那人方才斗胆说道:“适才小人见着魏选侍并未跟随舞伎们出去,似乎留在偏殿。”
因不知此事是好是坏,也不敢擅报,想来宫中主子们弄些情趣也算平常,何况这魏选侍生得貌美如花,陛下见了未必不喜欢。
两人原将此事当成香艳秘闻谈个新鲜,可谁知魏安却变了脸色,急急坐起身子,“你们看得可真切,真是魏选侍?”
小太监们面面相觑,“有何不妥么?”
“蠢材!”魏安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些人的脑子都被驴踢了么,怎么会以为魏选侍能得宠,还想着从中分一羹杯?陛下又不是瞎子,怎会认不出魏雨萱那张脸,他要留早就留了,何必漫不经心将人打发出去?
这下可好,说不定皇帝以为他是知情的,竟会迁怒到他头上。魏安在原地焦急的踱着步子,冷不丁想起一事,“魏选侍怎么进去偏殿的,你们也没拦着?”
众人见他这副情状,已经知晓此事不对,俱白了脸嗫喏不已,“可,是昭仪娘娘亲自领魏选侍过来的,又有太后手书为证,小人们怎敢不遵?”
连太后都掺和进来了?魏安只觉此事颇为头疼,这下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不如还是看看究竟再说?
他蹑手蹑脚的靠近窗棂,正欲舔破窗纸看看里头情况,忽闻一阵清脆的瓷器落地声,不知是谁摔碎杯盏,继而一声怒吼,“滚出去!”
皇帝难得发这样大的火,看样子是真动怒了,这魏选侍究竟做了什么?魏安心头一阵寒颤,两条腿却如面条般软瘫下来,竟是寸步也挪动不得。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林若秋虽不至于因思亲而睡不着觉,到了夜半也是耿耿难寐——是吃太多糕点撑的。
要在平时,楚镇或许会贴心的为她揉揉肚子,今晚上皇帝可不会过来。一个是因团圆之夜意义太大,未免六宫侧目,楚镇早就说好了留在太和殿歇息,反正林若秋不差这一夜两夜的;二来,她并不愿跟醉鬼同宿。
皇帝今夜不知灌了多少黄汤,或许明早她该送一盅醒酒茶去。林若秋想着,准备下床喝点茶水慰藉一下干渴的喉咙,摸了摸银壶却是冷的。
算了,林若秋原打算将就着饮下去,可谁知红柳对她的动静格外留心,闻声立刻进来,劈手夺过她手中的杯具,“娘娘怎能喝冷茶?婢子给您拿去温一温。”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林若秋含笑望着她的背影,感觉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想她初进宫时只为寒度余生,怎料得如今有幸怀上龙裔;而红柳最初也不过和旁人一样当着平平淡淡的差事,谁能想到她会成为琼华殿最得脸的大丫鬟,甚至跟林若秋相互扶持。
看来命运的安排终究是善意的,两人的原生家庭都算不上太好,如今却也各归其所,都能获得一份安定的生活,她还有什么可不满足呢?
林若秋看着红柳出去,站在原地搓了搓手,感觉秋夜凉意浸浸,甚是煞人,正要启步将窗纱阖上,忽闻院中传来一阵急遽的叩门声。
谁深更半夜的还会过来?林若秋被这响动激起了肌栗,不禁联想起怪力乱神之说。不过再一想,鬼魂是没实体的,轻飘飘就能穿墙而入,哪里用得着闹出这么大动静?因此斗胆提着灯笼上前开门。
刚抽开铜锁,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容便映入眼帘,林若秋唬了一跳,还以为真是找错门的鬼怪,仔细一看,才发觉那是魏安的脸——这人像是丢了魂了,脸上半点血色也无。
魏安肩上仿佛还搀着一个身量高大的人形,林若秋定睛看去时,只见楚镇面容酡红,眼中布满血丝,一副将醉未醉的模样,神智似乎也有些不明不白。
可是人喝醉了也不该往她宫里拉呀。魏安见她只顾发怔,似乎没有请进的意思,只得上前作揖告罪,又如此这般解释一番。
林若秋听得糊里糊涂,“公公的意思是,陛下中了暗算?”
“也不算是暗算,就是……那杯茶水里仿佛掺了点东西,咱家也不敢确定。”魏安一壁抹汗一壁陪着笑脸,这些阴私手段只听说先帝爷时有,本朝倒是太太平平的,他也是第一次见。不过瞧陛下方才暴怒的模样,这魏选侍的下场是不会好了,亏她怎么想到这样下作的法子来争宠,当真污人耳目。
生怕林若秋因此而吃味,魏安又忙解释道:“娘娘您别误会,魏选侍未能得逞,小人进去的时候,陛下的衣裳都穿得好好的呢,那杯茶也只喝了一半,想必陛下觉出不对,当即就把杯盏给扔了。”
末了还是他当机立断命人先把魏选侍看守起来,不然她这样到处乱跑恐于陛下清名有损,只是不知她在里头下了什么药,仅仅半盏茶的效力已足够厉害。魏安见皇帝呼吸渐渐急促,一时半刻也来不及去请太医,只得先将人送到琼华殿来——也是因琼华殿地处偏僻,消息泄露的可能性最小。
林若秋不得不佩服这位公公的雷厉风行,不愧是办事半老了的。不过,这种事她也没办法处理呀!说来魏雨萱这回真是失算了,什么法子不好用偏要下药,就算楚镇喝完一满杯茶,也不可能化身为禽兽对她怎么样的。好比一具炉子封得严严实实的,往里头添再多的木柴,火势也不会因此变得更旺——无他,受客观条件限制,人力是无法挽回的。
魏雨萱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妄想夺去皇帝的清白,她当然注定会失败。
何况皇帝的清白已交给了她,林若秋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负起责任来?正踌躇间,魏安已脚底抹油逃出门口,“陛下就托赖林主子照顾了,小人还得回去看顾魏选侍,看能否供出幕后主使。”
毕竟那药是怎么来的,来自宫外还是太医院,中间又有哪些人经手,桩桩件件都是疑点,自然得仔细盘问查证。他自信这借口足够正大光明。
林若秋:“……”
你丫根本是想逃避责任对吧?
此时此刻,她怀中的大脑袋却蹭了蹭,往她衣襟里拱去。林若秋忽然有个不好的联想:那药该不会对楚镇这样的也能起作用吧?
这下事情可不妙了。
第40章 解药
适逢红柳捧着温好的茶出来, 眼见这副情状, 吓得忙缩回屋里。等害羞过去,却又悄悄探出头张望。
一个合格的仆婢是不该乱打听主子私事的, 但这不妨碍她保留一点少女的好奇心。
林若秋素来脾气极好,此时却只得粗着嗓子叫唤,“还不快过来帮忙!”
她一个孕妇是没法把楚镇这样大男人运进屋里去的。
红柳这才觉得事情有些异样, 忙提着裙子飞奔过来, 见皇帝面色潮红、双眸微眯,嘴唇翕动仿佛还在呓语, 不禁咦道:“陛下这是吃醉了酒?”
林若秋含糊嗯了声, 当成默认。皇帝被人算计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到处嚷嚷,说出去让他的脸往哪里搁?
红柳也不敢不信,忙上前帮忙搀扶,连着廊下打瞌睡的招财进宝两个小太监也都齐齐上阵,四人合力,总算将楚镇拖进了内室。
林若秋抹了把脸颊上的汗,又吩咐红柳,“准备些牛乳供陛下解酒,再拿一条热毛巾过来。”
是药三分毒,牛乳据说是能解毒的。只是这样胡乱尝试未必有效, 林若秋想了想,“拿上本宫的对牌, 去太医院请黄松年过来, 让他务必不许耽搁。”
魏安那小子怕事情闹大才畏首畏尾, 林若秋却是无妨的——她如今身怀有孕,正是娇贵的时候,半夜里偶感腹痛惊动太医院也是很正常的。让她担上恃宠生娇的污名,总比皇帝亲自丢脸要强,何况她得了楚镇那么多好处,本就该有所回报,这才叫公平。
区区酒醉而已,怎么就闹得要请黄松年了?红柳虽不解自家主子为何小题大做,但见她一脸悬心,料想定是为陛下圣体牵挂,遂深受感动地答应下来。
这便是真爱吧。
林若秋已无力多做解释,只满心疲倦的挥了挥手,“快去吧。”
房门微敞着,有细细的凉风灌入,林若秋摸着膝上人的额头却越发滚热。楚镇此时的情状倒和醉酒无异,只是程度更严重些。
他喉间滚动了几下,一只手不自觉地解开领口上的纽子,散开衣襟,似乎想让那股热意尽快消退。
林若秋不知该不该拦阻,她只在小说电视上看过类似的情况,生活中没有处理此事的经验,是该捂着衣裳让他多发些汗,还是该听凭他的意愿好让他舒坦些?
正拿不定主意,可巧红柳端着面盆巾帜进来了,这丫头却乖,东西才放下就立刻掩上门出去,生怕打扰二人相处。
林若秋只好亲自服侍,她一个孕妇为何好端端的要受这种罪呀?
喂皇帝喝了一盅生牛乳,林若秋又小心的为他将外袍除下,拿热毛巾擦拭楚镇露出的脖颈、手臂以及肩背,这样做是很有效用的,楚镇出了些汗,精神仿佛好转多了,声音低哑地向林若秋致歉,“让你受累了。”
“陛下与妾之间,不必说这样生分的话。”林若秋头也不抬地答道,亦且松了口气。她就说世上不可能真有使人意乱情迷的药物,倘那么有效,药贩子早就发财了。
她正要将那条拧得半干的毛巾重新浸湿再抹一遍,可谁知手巾把堪堪从楚镇裤管处拂过时,林若秋明显的感觉到男人身子一僵。
她就算不凑近细看,也能猜到楚镇此刻竖起了旗帜。
皇帝的脸腾地红了,比起方才酒醉情状不遑多让。
林若秋无力地想要扶额,似乎两人每每独处时,都会有一些出人意表的尴尬境遇发生,这是天意么?
她更想不到那药居然真的能起作用,看来魏雨萱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并非徒有其表。只是眼下没人来帮他解火,林若秋也不能亲身上阵——就算过程远称不上剧烈,林若秋也不愿冒着任何失去这孩子的风险。
要是能等到黄松年过来就好了,那老大夫总该有别的法子解救。林若秋只得半蹲下身,摆出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态度以缓解其尴尬,“很难受么?”
语气平常得仿佛在问今晚寿宴上的菜好不好吃。
楚镇结结巴巴的道:“你……先转过身去,朕自己来就好。”
林若秋一拍脑袋,对呀,她怎没想到这个?求人不如求己,自力更生当然是解决问题的最好途径。
她又一次认识到自身的局限,还是皇帝有见识,哪怕在这种关头也能做到思维敏捷。
林若秋从善如流地躲进纱帐,黑暗中,只听到楚镇微微的喘息声,略带起伏,如同夏夜里的蝉鸣,挠得人心头发痒。
可是这蝉鸣迟迟也没能结束,林若秋还以为以楚镇的情况应该挺快的,结果捂着耳朵听了半晌,依旧不见消停。
林若秋都快耗不下去了,正要问问他到底如何,床下的男人却悄然开口,“若秋,你能否帮朕一个小忙?”
林若秋本想溜下床看看究竟,听了这话心头反倒七上八下,只杵着不动。
楚镇知她误会,忙解释道:“不用费事,朕只是……想借你的手一用。”
他的喉咙里仿佛生着爪子,每一个字都艰涩地迸出来,可知提出这样的要求对皇帝而言着实难为情。
林若秋再懵懂也该听懂了,小声问道:“出不来吗?”
楚镇点点头,哪怕周遭的光线暗到近乎没有,林若秋也能猜出他此刻定是面红耳赤。
看来那药的效力实在厉害,再不然就是楚镇空旷日久,这方面实在生涩。林若秋虽然也有羞耻心,可她的羞耻心却没生对地方,遇上旁人的事尤其头脑冷静。
本着一颗菩萨心肠,林若秋不假思索的伸出胳膊,“陛下请用。”大有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气势。
还好楚镇没说谢谢招待,只是默然无声捉住她的柔荑,否则场面更要窘迫。
这回就快了许多,林若秋听见他在那里来来回回了几下,很快便没了动静。虽然太快了也有点尴尬,幸而麻烦是解决了。
林若秋则无需他客套,简洁利落地往净室洗手。
等再度回来,楚镇连寝衣都换好了,两人打了个照面,楚镇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
林若秋的反应则无比叫人舒坦,她静静地站在那儿,“陛下放心,妾今夜不曾瞧见别的,您只是酒醉后喝了一盅解酒汤,妾便服侍您睡下了,余外什么也没有。”
身为下属,能这样急人所急,同时顾全领导的面子,林若秋觉得没谁能比自己做得更好了。
楚镇感激的望她一眼,似乎想给林若秋一个拥抱以示嘉奖,偏偏红柳不合时宜地闯进来,“娘娘,黄大人已经到了。”
既然药劲已经散去,黄松年自然就派不上用场,林若秋示意皇帝留在寝殿假寐,她自己应付来客就好。
可谁知黄松年早就在宫中活成了人精,早在红柳过去请人就已猜出究竟,毕竟他眼中的林婕妤绝非一个多事的孕妇,三更半夜叫人本就疑点重重,若不为自身,便只能因为皇帝。而黄松年亦有听闻中秋宴上魏选侍献舞不成反大受羞辱,他便猜着还有后着——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呢,这些宫里的女人为了邀宠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