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周遡的面前。
忍不住的。
她伸手拥他入怀。
她搂着他,轻声的叫他:“周遡啊……”
他是她遥不可及的晨星。
可是这一刹那。
她知道。
她的晨星坠落了。
就坠在她的手掌心。
就在她只手可及的地方。
她要接住他。
即使是颗陨落的晨星。
那她也要他坠落在她的手心里。
怀里的人。
紧紧地掐住她的手腕。
那细嫩的仿佛一捏就会碎的手腕。
她感觉不到疼。
她只想要让他好过一些。
阿呆的声音轻轻的在他的耳边呢喃着。
思绪被带的很远。
甚至与他记忆里的声音相重叠。
银铃般的,带着天真的笑声在耳边回荡起。
那些被周遡刻意遗忘的回忆像是从薄雾深处缓缓走来。
而周遡眼前闪烁过的,是两张交替变换的脸。
稚嫩的,带着浅笑顽皮轻声唤着他“哥哥、哥哥”的脸。
与温柔的,像暖阳一般包裹着他冰冷内心的一张脸。
他们对他笑着,闹着。
记忆深处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脸上。
像是不曾被岁月侵染的模样。
他伸出手。
想要抓住。
犹如抓住最后的希望。
只是。
他伸出手去。
抓到的却是一团团的空气。
什么也没有。
他好疼。
脑袋里。
那两张面容交替着闪烁着,而他的心像是被尖刀刺中。
钝痛感猛地撞击,仿佛要将他的脊梁骨砸碎。
陈生看着像鸢尾花一般枯萎下去的周遡。
他是他的老师。
也看着他长大。
因此他太明白他的软肋了。
只要给他一丝的机会,他就能狠狠戳中。
没关系。
身处地狱的人,是无法控制内心的本能,去拥抱阳光的。
大概这才是周遡内心里,最大的软肋。
所以他才会喜欢上这个女孩儿。
这个笑起来像太阳一样温暖的女孩。
正如当年他的弟弟周钰一样。
“你以为在地狱里万劫不复,不可救赎,就是对自己最好的惩罚吗?”
陈生嘴角依旧勾着如沐春风般的笑。
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刺进周遡的心底。
那些晦暗的负面的周遡努力遏制竭尽全力想要忘记的画面如蒙太奇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中跳跃而过。
那张青涩的幼嫩的脸瞬间变成了撕裂的破碎的脸,冲着他悲怆哭喊。
撕心裂肺。
而那张温暖的和煦的像是午后阳光洒落在身上的脸,瞬间变成了一地的灰烬。
犹如大梦过后的空虚。
周遡粗喘着气。
大汗淋漓。
他半跪在地上,膝盖落地,心脏被一双手无形的捏紧。
连呼吸都是一种奢侈。
阿呆的手臂被捏的一圈青紫。
她感受不到疼痛。
只觉得下一秒。
她怀里的人,就在崩溃的边缘爆发。
她求陈生:“你闭嘴……”
她怀里的人在颤抖。
止不住的颤抖。
嘴唇都泛着青色。
可是金丝边的眼镜遮住了陈生锐利的眼。
他的神情淡漠。
冷眼旁观。
“别说了,陈生,求你别说了……”
周遡的声音沙哑粗粝,仿佛像是被人掐着了嗓子。
他如此卑微,甚至入了尘。
说实话,这一刻,陈生的心中也不好过。
周遡是他从小看到大的。
他的一身本事,也是他教的。
可是他却从未教过他软弱。
以及逃避。
所以这次,哪怕是绑,他也要把他带回去。
周家男人的字典里,可以输,却不能逃。
他抬手扶了扶金丝边的镜框,对周遡说:“想想你弟弟是怎么死的,再想想你妈妈是为了谁而疯的。”
“只要想到这些,你怎么能安心的在国外睡的着?”
“阿遡,周家的这一切是你的,也必须是你的,那些喂不熟的豺狼虎豹,都是要让你记得,你的妈妈你的弟弟为了你,牺牲了什么。”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了。
阿呆听完许久后才隐约的消化掉。
却还是连蒙带猜。
如果说,周遡他的弟弟……和他的妈妈……
阿呆的内心掀起骇浪。
只是这下,周遡这些反常的心理症状,都有了解释。
原来在这个世上。
谁也不比谁好过多少。
得到些什么,也注定会失去些什么。
事难完满。
骄傲如周遡,也逃不过这样的宿命。
阿呆的心里。
突然充满了疼惜。
“可是周家的这一切,我都不在乎。”
周遡的脸落在灯光的阴暗里,落寞的像是一匹落了单的孤狼。
再多的金钱再多的荣耀,都换不回自己温柔的妈妈和笑起来咧着小虎牙的弟弟阿钰。
以及那个与他擦肩而过就疾驰向前的悲惨童年。
“不在乎?”陈生恨透了周遡这幅不成器的模样。
“周遡,你想想当年,你是怎么为了你弟弟出头的,你是怎么给你妈妈撑腰的,凭着这口气,你也要把周家的这一切给我争到手!”
他是不会让周遡放任自流的。
他要激起周遡内心潜在的蛰伏着的冲动。
可是,周遡的眼底没有光亮。
对于周家的一切,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的兴趣。
当初为了保护自己的妈妈和弟弟,他任由周老爷子像训练独狼似的训练他,而他像是个乞丐似的与人打破头颅似的争抢。
只可惜,现在自己想要守护的人都不存在了,自己又何须在意那一个理不清的烂摊子。
他早已厌倦了那样的生活。
“得到周家,那是你的事,”周遡神情蔫蔫,阴沉沉的,像是四月天里的梅雨。
只要想到曾经那些晦暗的杂乱的甚至带着点血腥的画面,记忆就像是有了意识一般的窜入他的脑袋里。
周遡彻底被这些伤筋动骨的记忆打趴。
冷汗涔涔,黏腻湿透了后背。
呼吸粗喘而沉重。
“懦夫。”
陈生的嘴中吐露出两个字。
“周遡,说到底,你还是对不起你弟弟。”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周遡。
它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呆被怀里的周遡彻底吓傻了。
这样脆弱的周遡,她从未见过。
比之前深夜突袭她的那一次,更加严重了。
他犯病了。
被那些真真假假的影像纠缠着。
分不清真假。
也弄不清虚实。
阿呆试图轻唤周遡的名字。
却被浑身暴戾而阴郁的周遡吼到说不出话来。
他的额角青筋凸起。
地上摔碎的玻璃渣刺进他的手掌里。
周遡却感觉不到疼痛。
鲜血从他的手心滑落在地。
他的双眼猩红。
阿呆捂紧了嘴巴,不敢出声。
唯有试图用力赶走这个不速之客。
她太后悔了。
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放这个陌生男人进来。
陈生却不为所动。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片,和半跪在地上冒着涔涔冷汗的周遡。
黑色的T恤被浸湿了。
黏在背上。
陈生轻声叹道:“阿遡,有些责任你逃避不了,就如同你是周家的继承人这个身份。”
这是他生来的使命。
也是宿命。
他躲避不掉的。
周遡的脸上闪过一丝愠色。
接着是汪洋一般的沉寂。
陈生的脸色依旧是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的波动:“心理医生那里记得定时去,这件事我会为你在周老爷子面前挡下来,但是我说过,我不会一直挡在你身前。”
陈生是周遡的老师。
而他也是他的盾。
从小到大,他责罚他。
却也在关键的时候给他挡箭。
当年。
在发生了周钰那件事后。
也是陈生站出来,力排众议的在周老爷子面前为周遡说话的。
他说放周遡走。
因为他笃定,他手上有牵制周遡的绳索。
可惜。
他低估了周钰的死,对周遡产生的影响。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周遡依旧还是走不出来。
这不是陈生想要看到的。
也不是周家未来继承人应该有的。
优柔寡断。
“我不需要……”
周遡的脸上像是被覆上一层厚厚冰,嗓子哑的像是被撕裂开来一样。
犹如生锈的琴弓摩擦在断掉的琴弦上。
听的令人心颤。
“我不需要你挡在我身前。”他抬起头,眼神灼灼的望向陈生。
即使身子半跪在地。
他的背脊依旧挺直着。
仿佛这是他唯一不容践踏的骄傲。
他是周遡。
他生来就无比的骄傲。
即使生命总在和他开着玩命般的玩笑。
他还憋着一口气。
这口气是他弟弟和妈妈渡给他的。
所以他不能死。
唯有自在的活着。
方是慰藉。
但是陈生太懂他了。
周遡任何的反应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且他有一套自成体系对应周遡的办法。
他对周遡说:“阿遡,我以为这些年没见你,你会变得聪明点。”
“但是你没有,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懦弱。”
遇事会逃避,这是人的本能。
但是他教了他这么多年,他却还是学不会。
陈生难免失望。
“我没有——”
周遡发出犹如野兽一般的嘶吼。
像是极力的在否认,反倒更像是在承认。
承认自己这么做是在逃避,也是在承认自己任性中的怯懦。
那是软弱的。
可是周遡代表的,就是无坚不摧。
以及无所不能。
陈生依旧保持着理性,如他的装扮般,纹丝不动。
“你弟弟的死,和你妈妈的病,都是你要背负与承担的孽债。”
“阿遡,你已经长大了,你弟弟的事情发生后,我们纵容你从国内逃到加拿大,考虑到你还小,我还能够理解你的逃避,但是现在……”
说到这,陈生顿了顿。
“若再逃避,就是懦弱。”
“而周家,从来都不需要一个懦弱的继承人。”
第45章 OFF-WHITE
陈生离开之后。
屋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这是这一次,更多的是死寂。
中央空调的声音也成了一种嘈杂。
阿呆不敢出声。
刚刚周遡和陈生之间的纷争仿佛是午夜梦回的一场惊梦。
现在更像是大梦初醒了一般。
她蹲在一旁默默的收拾一地的残骸。
周遡坐在地上,背后靠着沙发。
他抬起手臂遮住双眼,也挡住了光亮。
黑暗的房间里。
他颓然的坐在地上。
背靠着沙发,一条腿蜷起。
像是一只受了伤需要舐犊的野兽。
阿呆想要靠近他。
可是这时候,周遡突然开口:“别收了,你也走吧。”
他的声音像是被撕裂的棉帛,低哑的可怕。
阿呆愣了愣。
手里拿着被他打碎的玻璃杯。
手足无措的站在那。
她想了很久。
最后决定固执的不理他说的话。
论倔强,阿呆不比周遡差。
“我不走,”她小心翼翼的捡拾着地上的玻璃碎渣,接着放进垃圾桶里,“我不怕。”
“我陪着你。”
说完,不等周遡开口刺她。
阿呆拿出柜子里的药箱。
她将周遡那只沾满玻璃渣的手摊开。
血迹斑斑。
伤口里还混着玻璃碎屑。
阿呆心头一抽,疼的眼泪都快掉下。
明明受伤的不是她。
她却疼的连呼吸都轻慢了。
阿呆死咬着自己的下唇,憋住眼泪。
先将镊子用打火机消了毒,再一点点小心翼翼的将玻璃碎屑挑出皮肉。
玻璃渣子混着血。
周遡连眉头都没有蹙过一下。
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麻木。
仿佛这样的疼痛无关痛痒。
却看得阿呆鼻头泛酸。
眼泪控制不住,滴落在了他的手掌心上。
“对不起,对不起……”
阿呆慌张的擦干眼泪。
眼泪是咸的,会刺痛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