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恕定了定神。
“工作后我渐渐觉得,目前这个事,可能真的不大适合我,所以有了这个考虑。”
徐振中盯着儿子,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徐恕,你说真的?”
不等儿子回答,“啪”的一声,他把手中的钢笔给拍在了文件上。
“你大学读完去留学,选这个专业,我提醒过你,要想好,这从来不是个光鲜轻松的行业,要改行趁早!你读完回来,还要干这一行,我也再次提醒过你,你完全可以去干别的。是你自己当时跟我说你要干这个的,还说你不后悔!现在才多久,你跑过来跟我说你要当逃兵?简直是岂有此理!”
徐振中越说越气,人跟着站了起来,走到儿子面前,手指着他的脑袋骂:“我信了你,梁总工他们也信了你,把实验室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让你带团队。你倒好,才几天,吃不了苦,觉得累,你就给我带头撂担子?”
“三岁看老,我就知道!你从小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东西!本来还以为你现在总算有点出息了,没想到你又给我来这一出!狗改不了吃屎!就你这样,以后无论做什么,都别想有成绩!你太让我失望了!”
徐恕沉默着,任父亲责骂,等他骂完了,低声说:“爸你骂得是,我确实不是东西,又让你失望了。不过这个项目,你放心,我会把我手头的事全部做完之后再考虑辞职的。之所以提早和你说,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他站了起来:“我没别的事了,先走了。您忙吧,自己平时也多注意身体,别太拼了。”
他说完,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
徐恕打小起,段秘书就认识他了,为他惹出来的那些事跑前跑后。他刚回国的时候,第一次去赵南箫家里补课,就是段秘书送他上门的。现在两人关系不错,徐恕也叫他叔叔,刚才徐恕进去后,他就一直在外头等着。
徐振中的嗓门太大了,厚实的红木门都挡不住,隐隐有点传了出来。虽然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什么,但老子骂儿子是显而易见的事,段秘书惊讶,也怕被别人听到不好,急忙打发走了另几个准备等下一起出发的秘书,心里正忐忑着,忽然看见门打开,徐恕走了出来,急忙迎上去,小声问:“你没事吧,刚才又怎么了?前些天下面报上来,说你在项目地见义勇为,建议集团网上表彰,老总虽然没批准,但挺高兴,当时还有点担心,特意打电话问详情,私下也对我夸了你,怎么又……”
他停住,看了眼里头。
徐恕说了声没事,让他照顾好父亲,笑了笑,转身走了。
他开车回家,开到半路,忽然又接到父亲的电话。
“爸,还有事吗?”徐恕问。
“徐恕,刚才爸爸语气过重,你别介意。说起来是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好,从小对你关心不够,没尽到责任。是我对不起你,现在也没资格这么教训你。”
徐振中的语气和刚才截然不同,听起来带了点伤感。
“现在这个事,你要真不想干,就算了,别勉强,也不必一定等到工程建完。你这次过去,找个机会自己和丁总还有梁总说下,打个报告,把事情交待好你就回来吧。以后要干什么随便你,投资,金融,有本事你都可以去,不会的话,我安排人带你。就这样吧。”
徐振中挂了电话。
徐恕在路边停了一会儿,忽然一脚油门狠狠踩了下去,汽车朝前疾驰而去。
第二天,他独自一人拎着简单的行李,坐飞机回了项目部。
第60章
赵南箫本来以为最多十天半月自己就能回去,没想到,这一耽搁就是两三个月。
先是那位神经专家推迟回国,多等了半个多月,接着是复诊、康复,过程十分磨人,好在妈妈的情况渐渐好转,一切也就值得。等妈妈身体的事才放下,接着单位又来了事,她暂时去不了那边,院长也另外派人过去替她了,一忙就忙到现在,好不容易所有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她立刻申请再次调往大桥项目部常驻。
赵南箫去找院长提申请的时候,他笑着看了她一眼,用带了点调侃的语气说道:“小赵,虽然我这边是不大想放你过去的,不过你自己都这么要求了,我不敢不批。年轻人嘛,理解,理解,我一定支持。”
赵南箫疑心院长知道了她和徐恕的关系,大概率从老陈那里听来的,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辩解,就装作没听懂的样道谢。
就这样,在徐恕离开两三个月后,赵南箫也终于准备动身再次出发。
定的是明天的机票,因为天气渐暖,那边进入旅游旺季,直飞的已经没了,要迟一天才有,她实在不想再多等一天了,想都没想就买了中转航班,明早六点半起飞,下午四五点才能到。
真的太想他了。
什么叫思念一个人的感觉,活到现在,她才终于有所体会。
宁愿路途劳顿在路上花个一天时间,也想早一天见到他的面。
晚上她收拾着准备要带过去的东西,在房间里进进出出,收拾完了九点钟,她对着坐在客厅里翻着杂志的妈妈笑道:“妈,我好了,明早要五点多就出发,我去睡了,你也去休息……”
“哎呀不对!还有巧克力,我忘了放进去!”
赵南箫忽然想了起来,急忙又跑去拿特意买的巧克力。
这是打算带给移民村小姑娘小玲的,怕徐恕知道了又冤枉自己不关心他,特意多买了一盒给他。
“幸好想起来了!”
她把巧克力塞进已经装得满当当的箱子里,重新盖上盖,扣上锁,这才满意地直起身。
“妈我去睡了。”
沈晓曼冷眼看着忙得像只勤劳小蜜蜂似的在家里飞来飞去飞了一晚上的女儿,放下手里的杂志跟进了她的房间,问道:“东西全收拾完了?”
赵南箫又仔细想了一遍。
徐恕自己不大买衣服,看他穿来穿去就那么两三件T恤。现在天气暖了,她给他买了两套新衣服、内裤、袜子,一套很好的男士护肤品,保护他长年野外工作的皮肤,还有防晒的,一定得逼他用,还有把新的剃须刀。
最后还有一盒适用于情侣独处的那个东西,去了那边,万一,她是觉得万一要用的话,不方便买。
当然了,不能让妈妈看见,早被她偷偷塞进了箱子的夹层里。
“全都带了!”
买给他的东西全都放进去了,她检查了好几遍,没什么落下的了。
沈晓曼哼了一声:“终于可以走了,看把你高兴的。真是女大不中留。”
赵南箫扭头,见妈妈双手交胸靠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脸不禁一热,走过来抱住她撒娇:“妈你冤枉我,我哪里高兴了?”
沈晓曼看着举止活泼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女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徐振中的儿子再从事一天现在的这个工作,她就一天没法安心。
都过去这么些时候了,也该催一下徐恕,免得他以为自己当初对他说的那些话可有可无。
“算了,”沈晓曼说,“那你这次过去记得问下徐恕,就说我叫你问他的,准备什么时候向你求婚。”
赵南箫脸又热了。
“妈,你那么急干什么?现在大家工作那么忙。”
“工作忙不是借口。反正你记得问下就行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问。您也去休息。”
赵南箫把妈妈推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回来,洗了澡躺床上,习惯性地拿起了手机。
恋爱大概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习惯。
以前她不怎么动手机,一个通讯工具而已,现在每天晚上睡前翻一下手机已经成了她的必修课。
没有他的消息。
今天他还没和自己联系过。
两人分开的这几个月,他并不是每天都会主动先和她联系的,频率大概两三天一次,有时两人睡前聊天,他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为了一句简单的“晚安”可以连着给她发上三四条。
感觉他现在不像刚开始那样黏自己了。
她从陈松楠那里打听到他这次回去后工作非常忙,常加班到深夜,所以也就理解了。
那么累,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
但心里的那点失落却挥之不去。
想想自己也挺作的。以前他黏她的时候,她觉得他烦,幼稚,叫他成熟点。现在他不黏人了,她又忍不住失落,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这其实也是她急着想回去的原因之一。
总感觉现在的他和刚追求自己的时候有点不一样。
她放下了手机,随手拿起一本睡前阅读的书,注意力却没法集中,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就要回去的消息。
明天到那边,也才下午四五点,她不打算让他来接,自己过去,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想想就有点期待那一刻。
正想着,手机忽然传来新消息的提示声。
赵南箫心一跳,拿起手机。
“睡了吗?”
是他发来的!
“睡了。”她立刻回复。
发送出去,忽然又觉得不对,急忙再追了一条:“我是说我刚躺床上了,没睡着呢。”
“你呢,在干嘛?”
她一口气就发了三条。
他回了过来:“我刚回住的地方,也打算休息了。”
赵南箫继续等着。
“那你睡吧,晚安。”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让她睡觉。
就这么简单?
分开也不算很短,他从来都不问她什么时候回,到底打不打算回。
是不是她回不回,他已经无所谓了?
赵南箫心里的失落感又涌了出来,正有点难过,片刻之后,又跳出来一条消息。
XS:你还没和我说晚安呢。
赵南箫眼前仿佛浮现出他敲着这几个字时的委屈模样,以前熟悉的那种感觉一下就回来了。
心霾顿时消散,心情又好了。
“晚安。”
她唇角微微上翘,回了他一句,终于放下了手机。
一夜好眠,第二天大早她赶到机场,坐上飞机,在清晨这座城市还没完全苏醒的时分离开,飞往那个牵绊着她的遥远的地方。
大概是好事多磨,她的计划出了点小问题。中途转机的时候,竟然被告知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延迟,起飞时间等待通知。
她在中转机场等了一个下午,在天黑之后,才等到了登机的通知。
而按照她原本的计划,这个时间她本来已经飞到目的地。
这样一折腾,晚上到那边就很迟了。
高原机场很小,深夜航班不多,附近又荒凉,晚了,她一个人过去就有点不方便了。
没法玩什么惊喜游戏了,还是老老实实叫他来接自己为好。
等待转机的时候,她给他发消息,告诉他自己的航班信息,大概他忙,没看到,没立刻回。她又给他打电话,陆陆续续打了好几个,一直没接。
应该是他手机没在身边。
飞机快起飞了,赵南箫没办法,只好给陈松楠打电话,没想到也没打通,只好先登机了,到了再说。
她抵达高原机场的时候,已经快要晚上十一点,箱子又是最后一只从运送带上出来的,等她往出口去,周围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只有她自己的鞋跟落地发出的步伐之声,在这深夜的空旷机场大厅里,听起来有点孤单和寂寥。
早上出发时没想到会在路上辗转这么久,旧手机的电池坚持不住,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昨天收拾东西的时候,她什么都记住了,偏偏就忘了带手机的充电宝。
赵南箫不知道徐恕后来到底有没看见自己发给他的消息,心里有点不安,拖着箱子最后一个来到出口,看见隔离栏杆外接人的地方已经空了,没人。
徐恕没来。
头顶的灯带放着冷寂的光,高原机场的大厅空荡荡的,寂静无声,好像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看了眼落地玻璃墙外那片黑漆漆的夜空,感到人又倦又累,压下心中的懊丧之情,走了出去,找到一个机场的值班人员,想借手机打个电话。
女人盯了她一眼,指了指斜对面的方向。
赵南箫拖着箱子走了过去,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台供旅客使用的充电设备,急忙插上充电,自己就等在一边,看着手机,眼巴巴地等着它开机。
……
徐恕一早去对岸的工地,半路想起来忘带手机,懒得回去取,一忙一天,晚饭也在对面吃了,又继续加班,到了晚上八点多,遇到陈松楠,说傍晚的时候赵南箫给他打了个电话,当时边上机械嘈杂,没听到,后来看见了打回去,她已经关机联系不上了,也不知道找自己干什么。
徐恕心一跳,立刻想起自己今天没带身边的手机,和同事说了一声,抬脚就赶回到住的地方,拿起手机翻了翻,看见她发来的消息和随后陆陆续续打来的五六个未接电话,拨了回去,打不通,抓起车钥匙,转身就疾奔而去。
自治州机场不多,这里又偏,距离很远,白天路况好的话,从这里到机场正常也要开三四个小时。
看她发来的航班消息,再过两个多小时她就抵达了。
高原机场到了深夜是怎样的情景,他再清楚不过。
她的航班就是今天的最后一班。
怕她一个人等在那边害怕,更怕她万一等不到自己先坐别的车走了,深夜不安全,徐恕心急火燎,恨不得插翅立刻过去。
路上他不停打电话,她一直关机,他更加急,也管不了别的了,一路狂飙,硬是把这辆灰头土脸的旧SUV开得如同赛车,终于在十一点多赶到了机场,比平常白天过来也整整提早了一个多小时。
但即便这样,还是迟到了。
她应该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要是还没走掉的话。
“嘎吱”一声,他踩下刹车,推开车门,朝着机场大厅狂奔而去,几步跨上台阶,冲了进去。
如他所想,这个时间点,里头空无一人,只有头顶的灯带发出冷冷的白光,照着空旷的大厅。
徐恕看了眼四周,没看见她,冲到出口处,也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