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旧迎新,又是一年了。
托尼垂眸瞧着奔到跟前来的女儿,没抱她起来,伸了一根手指到那软软的脖子肉上去。
他的手指有些凉,凉得还穿长袖的团子脖一缩,马上又笑起来:“爸爸淘气。”
“今天吃的什么早饭?”老父亲问。
他说着抬腿往外走,身后一条小尾巴,一步不离地跟着。
“吃三明治。”黛茜道,“有鸡蛋,爸爸。”
托尼洗漱过后,在餐厅用过了饭点的早餐。
黛茜说得不错,温蒂的确做了夹着煎鸡蛋的三明治,面包片烤得金黄,一口咬下去酥脆得宜,时蔬的清爽鲜嫩调节了煎烤的焦香,叫人食指大动。
团子才吃了零食,看见爸爸吃饭,食指不禁也要动一动。
她在老父亲手里讨了小半个三明治吃,就着小牛奶,吃得有滋有味。
她的动作快,三两下吃完点心,想起来什么要紧事,自个儿慢慢爬下吃饭坐的宝宝椅,呼哧呼哧跑开,也不知是要找什么东西。
黛茜现在已经能够很顺利地在高凳子爬上爬下了,一天天地精力无限,不像是养了个女儿,倒像养只猴子,四处攀爬,仗着会飞,二月里某一天还飞在天花板上,抱着吊灯,一忽儿忘了怎么下去,在半空中默默地掉眼泪。
真是恨不能就让她在天花板待得久一点,好长教训,以后不在保证不了安全的情况下做不安全的事情。
托尼想是这么想。
但彼时女儿哭起来,他还是穿着足甲慢慢飞上去,抬手从吊灯上摘了这个不让人省心的,放下地,只罚了一天不许吃零食。
托尼最后一口三明治咽下喉咙,黛茜拖着一个小桶进来,丁零当啷,不知道还以为去外头收了五斤废铁。
“我们说好的,爸爸。”团子把桶拖到托尼跟前,让他看看里头红色的小铲子、浇水壶,以及说不上名头的松土工具,“在今天了。”
温蒂在旁边笑:“她从今天早上起床开始就念,东西准备齐全,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现在你起床,她当然高兴得很,斯塔克先生。”
托尼“唔”一声,马上想起来,之前是答应过女儿,要一起在别墅外面的空地种菜。
突发奇想要做个小农人这样神奇的主意,自然来自每天准时准点看社会新闻的黛茜。
她不单单要关心国家大事,还要关心普通人的日常,先前电视上播了农场里如何如何丰收的新闻,叫这小的看见,也想自己动手丰收一回。
黛茜见过农场,自己家里有,克拉克家里也有,克拉克家的作物长得很好,比她还要高。
如今许多孩子,不要说不知道食物从哪里来,甚至连端上餐桌的叫什么也未必清楚。
问花生,一说长在水里,一说长在树上,一说长在地里,问土豆,知道长在地里,具体长在地面,还是长在地下,就令人犯迷糊。
黛茜想要种西红柿。
她从温蒂那儿拿了种子,小心地包在手帕里,塞在大熊宝宝背后的棉花,今天特地拿出来,此时此刻瞧着爸爸,十分地雀跃。
“要用这么原始的手段吗。”托尼问。
他用餐巾抹一抹嘴巴,起身道:“请吧,女士。”
黛茜高兴地提着桶跟在后面。
想想从前在家门口种地的大黄蜂,今天自己动手一回,就能知道他当时是多么地不容易。
今天的太阳格外好,斯塔克父女走出别墅大门,还听见头顶透过树枝间隙落下来的小鸟叫。
地是有很大一片,托尼选了片阳光充足的,衣袖一捋,大铲子下去,铲起来许多的土。
真是助长亲情的农家乐了。
黛茜也帮忙。
她的爸爸非常厉害,三两下铲起来许多的土,挖开一二三四五个坑,她虽然也努力,挥舞小铲子吭哧吭哧地刨,姿势不对,才挖了一个浅浅的。
挖着挖着,团子就被泥土里的小石头吸引了注意力,蹲在地上用手指拨弄着瞧,一时之间倒忘记了自己究竟出来干什么。
她还把托尼挖出的带着新鲜湿气的泥土搓一搓,搓成许多小球球,放在地上堆着玩。
说是孩子要做事,最后都成了大人在做事。
等老父亲开始撒种子,黛茜才又想起种西红柿的大事,瞧瞧自己的一个小坑,再瞧瞧爸爸许多的坑,去桶里拿出包种子的手帕,拆开两层,捏着种子要往托尼的坑里撒。
“你干什么?”无情的老父亲低头道,“这是我挖的。”
黛茜于是在原地站住了,看着爸爸拿出一个纸包,撒了好多好多种子在坑里。
“是什么,爸爸?”小雏菊宝宝十分惊奇,不想爸爸也早有准备,趴在坑边看,半点儿不介意弄脏衣服,“是胡萝卜吗?”
托尼撒完种子,伸手一提,把女儿提了起来,拍拍她衣服上的泥土:“是小雏菊种子。”
“是我!”黛茜马上道,更加惊奇,睁圆了两只眼睛,乖乖地任凭大人把自己提着,但嘴巴还要大声说话,“爸爸把我埋在里面。”
她低头再看一看许多的种子:“好多好多。”
“等种子发芽长大,下一年能收获很多黛茜。”托尼道。
做爸爸的也不算太过小气,把啧啧称奇的女儿放回地上,指着没播种的两个坑道:“借给你了。种西红柿吧。”
黛茜看看种子,再看看爸爸,好好地学大人的样子把种子撒进里头。
结果等托尼拿起铲子填土的时候,这小的却一溜烟跑开,新鲜劲儿一过,就没了兴趣。
孩子就是孩子。
任劳任怨的老父亲在祖国的土地上挥洒勤劳的汗水,他的坑和女儿的坑填完,还用洒水壶盛了水俩灌溉,认真的样子不可谓不迷人,把孩子的孩子气的一点儿小事当真的模样,也不可谓不迷人。
半壶水浇完,小团子去而复返,背上背了个鼓囊囊的小布包。
“爸爸等等我。”黛茜道。
她一通好跑,跑得脸颊红扑扑,拿起地上的小铲子再度蹲在了爸爸的小雏菊种子旁边,鼓着脸蛋,一鼓作气,认真地继续挖个新的坑。
如果没有记错,西红柿种子刚才是已经放下去了的。
托尼并不阻拦,只在女儿埋头挖坑的时候纠正了下姿势,让这小的干起活来更得心应手,拄着铲子,好整以暇在旁边看戏。
黛茜的这个新坑挖得很认真,还挖得很深很深,末了她自己伸小手下去试试大小和高度,流露出十分满意的神情,才舍得打开布包,从里面掏出个钢铁侠的玩具来。
“这是爸爸种子。”团子认真地对老父亲道。
这个玩具她平时还很喜欢,过家家常要捉在手里玩,不知打败了笨笨多少次,是个很得力的帮手了。
她把钢铁侠玩具轻轻放在坑里,的确还有两分不舍,但看看旁边爸爸的已经填好的坑,随即高兴起来,慢慢地捧了土,也往里面放。
“等爸爸种子发芽,下一年能收获很多很多爸爸吗?”
第179章
四月。
黛茜和爸爸的种子播撒下去已经有两天了, 土地在沉默中发散着生命力,只是这生长来得比想象中更缓慢, 小雏菊宝宝一天跑出来看好几趟, 每每只见平整的泥土,不见幼苗。
托尼放植物生长纪录片给她看,里头快进了的植物从种下到生根发芽, 长得飞快,轮到她的西红柿和爸爸果,就赌气似的没了动静。
“怎么这样?”黛茜蹲在地上问自己。
她很有种要揠苗助长的念头,悄悄地把土刨开了一点儿来看,见黑洞洞的一点坑, 旁的什么也没有。
“成长是个很缓慢的过程。”温蒂出来找人,见这小的抹土抹得两只小手都成了黑熊爪子, 心里觉得好笑, 蹲在黛茜身边,掏出手帕来替她擦一擦,“你自己也不是一天之内‘咻’地就长大了呀。”
“明年就开花,爸爸说。”黛茜告诉温蒂。
“那你数一数。”温蒂道, “从今年到明年,还有好多好多天。”
团子掰着手指头认真数了半天。这显然不是一笔马上能算清的账, 但最终她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想想,西红柿是小问题,她的爸爸有这么高这么大, 要从地里长出许多这样的大人,当然要费很久很久的工夫。
既这么样,她就乖乖提着小水壶跟温蒂回了家。
明明是西红柿先来,偏心的团子却给爸爸种子浇了更多的水,末了还拍拍土地,叮嘱来年要出生的新爸爸好好地长大。
温蒂默默望天。
黛茜这样认真,她反而不忍心打破孩子天真的幻想。
托尼在书房看书。
老父亲鼻梁上加了一副金边眼镜,薄薄的镜片挡不了专注的目光,阅读速度飞快,一目十行,安静的书房里总是隔没多久就听见书页翻过的声音。
书房门口响起咚咚咚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站定了个矮矮的身影。
黛茜瞧见爸爸在看书,马上闭紧嘴巴,知道看书是很正经的事情,需要安静,放轻了步子,偷偷摸摸地溜进来。
走路的速度之慢,在老父亲的余光里移动了许久还没出框。
来的时候那样大动静,现在屏住呼吸有什么用,反而叫人更加在意,时不时地要看一下。
托尼刚开始瞧两眼,后来干脆放下书,对蹑手蹑脚的女儿道:“你有什么事吗?”
“爸爸看书。”团子被爸爸发现了还很高兴,这下总算不用轻轻地走路,跑到跟前,攀爬上托尼身旁的椅子,打开一本童书,“我也看。”
托尼侧目瞧着,等着小的打开书,冷不丁道:“书里飞出来蝴蝶。”
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飞出来的只有空气。
黛茜却当真,转着脑袋四处乱看:“蝴蝶哪儿?”
她把书翻来覆去,直把封面看出个洞来,也没找见蝴蝶,求助地往爸爸手臂上一趴,探着半个身子,轻轻地道:“爸爸,蝴蝶哪儿?”
“今天是愚人节,斯塔克小姐。”托尼道。
愚人节最没成就感的大概是被开了玩笑的那个人浑然不觉,又还是个孩子,包袱甩开还不懂得接,对大人十分地信任,听见爸爸说是愚人节,还是要找蝴蝶。
做爸爸的于是伸手在她脑袋后头一抓,抓出只蝴蝶的全息投影,放到她跟前,手掌一打开,蝴蝶乘风而去,碎成了浮光。
“真有蝴蝶!”黛茜一下子高兴起来。
走进书房的温蒂看见这一幕,也跟着笑,随即瞧见什么奇怪现象似的,非常惊奇,指着托尼身后:“斯塔克先生,真有蝴蝶啊。”
托尼转头去看,什么也没看见。
大人抖的包袱大人接,他飞快反应过来,看着站在门口笑眯眯的保姆,挑挑眉峰,没有说什么。
事后,温蒂还特地跟黛茜说过愚人节。
“四月一日这一天,大家可以互相开善意的玩笑,就像做游戏。”她道。
黛茜似懂非懂:“开什么?”
“开玩笑。”
“什么玩笑?”
“开玩笑……”温蒂绕来绕去,后来想这么解释大概不是个办法,想黛茜这么小未必能说懂,长大了自然知道,“但是要看一个人说谎没说谎,其实比开玩笑还容易一点儿。”
“语言能骗人,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温蒂道,“你说对不对?”
黛茜于是拿着放大镜来看温蒂的眼睛。
看没一会儿,托尼走过来说要出门,团子把放大镜一放,高兴地要跟温蒂去换衣服。
今天周六,正好双方得空,托尼开车出去看个老朋友。
这个老朋友黛茜是见过的,算算自上次见面之后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在一起说话,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是否已经习惯了逐渐安定下来的新生活。
驱车前往主人家的路上,黛茜一路地报人名。
“去皮的家吗,爸爸?”她问。
她的爸爸坐在驾驶座上,只给一个深沉的背影,要面对面地说话真是不容易。
“不去。”
“去伯伯家吗?”
“你指哪个伯伯?”托尼问。
“罗迪伯伯。”
“不去。”
“是小娜阿姨的家吗?”
叽叽喳喳,问个没完。
但说了这么多人的名字,竟没有一个猜对。
也难怪黛茜,从来也没来过这个地方。
托尼自己不喜欢挨着别人的家住,给今天要拜访的这位朋友安排的住处也远离人群,考虑到他身份的特殊性,这么安排似乎十分妥当。
黑色的劳斯莱斯在栋林间小屋前停下,没有人出来迎接。
这片树林靠着一片海,一阵风吹过来,能闻见风中裹挟着的淡淡咸味。
已经经过林叶的过滤,闻着并不刺鼻。
黛茜被爸爸从车后座抱了出来,站在地上,仰头瞧着眼前的小木屋。
原木色的建筑别致又好看,可惜似乎受过伤害,用木板补了几处。
“听着,不允许你再这么莽撞又无礼地使用我的身体……”
托尼牵着女儿,沿着台阶走上去,抬手正要敲门,听见屋子里一个男人自言自语的声音。
“就算你现在不回答我,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声音中有种打拳击比赛前的跃跃欲试,仿佛燃起斗志,咬字都坚定起来,“我说了不允许,下次你要还试图挤走我的意识,我就要做你最讨厌的事情——”
像在演独角戏。
不知情的听来,还怪吓人的。
托尼敲了两下门。
说话声很快停了下去,房子里的主人脚步飞快,一下来到门前,打开门那一瞬间,阳光与来客的面孔一同映照在他那双深色的眼瞳中,亮晶晶地闪烁起来。
“托尼!”
站在门口的赫然是已然返回地球却鲜为人知的布鲁斯·班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