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凭无据妄加揣测不是科学家精神。”
“你不知道假设法。”托尼勾了下唇,“我没想对你追根究底。纽约这么大,事情已经很多。如果没猜错,你平时也不在纽约活动。”
说是这么说。
结果从家里回去之后,不追根究底的斯塔克先生还是查了下亚瑟·库里的资料。
“要过来也不难。”亚瑟边大步走着边做了个扩胸运动,“我游泳游得很快。”
大人总要说些小孩听不懂的话,黛茜听了两句,就只顾低头看桥下波涛荡漾的海水,眨眨眼睛,捕捉了浪花里游动得异常活泼的一朵,再一看,小声叫起来:“鱼!”
她像揣了个秘密,拉拉老父亲的大手,在爸爸附耳过来听时,对着那耳朵轻轻地道:“爸爸,鱼。”
“是有鱼。”托尼道,“你用眼睛看,别下手摸。”
他说着环顾四周,果然也瞧见些拍着尾巴游得欢快的大鱼小鱼,仿佛有灵性般,人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起初不觉着什么,不过叫人莞尔,后来看的次数多起来,渐渐觉察出哪里不对劲。
环绕在身边的鱼……似乎太多了些。到最后,连海豚也越出水面,更令班纳惊呼出声的是,不远处飞快游过来的一处黑色三角,底下分明是条鲨鱼。
老父亲把懵懂不知危险的女儿抱了起来。
来到长桥边的这只海洋杀手仿佛遁入空门,小鱼就在嘴边,它却仁慈地连牙齿缝也不露,摇头摆尾,不像大佬,还不如献媚的胖头鱼。
这一切的异常,在看见走在跟前的亚瑟时就有了答案。
海王不愧为海王,自带对海洋生物的无解的吸引力,随意将手往外一伸,引得鱼儿纷纷动作,往左伸手,鱼游左侧,往右伸手,一大波的各色鱼类就在右畔摆尾。
要是真能说话,说不定还得挥舞着荧光棒打cal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尖叫和呐喊声不绝于耳,听得耳膜都要嗡嗡响。
常人当然听不见。
鱼不会说话,但亚瑟说过,他能感应。
于是海王大踏步走着,时不时要对鱼摆摆手的动作,就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见识了亚瑟的杂技,再说一会儿话,班纳说要回去弄今天的午饭,黛茜却还想去海滩上捡贝壳。
“好吗,爸爸?”团子仰着头问。
老父亲还没回答,走在前头的亚瑟回过身,随手扯了条皮筋扎起被海风吹乱的金棕色的长发:“想不到你还很喜欢海。”
“喜欢海。”黛茜跟着道。
“海比你想的要复杂多了。”亚瑟说着一笑,又笑得痞痞,“惊险又刺激。你还没见过真正的大海。”
于是班纳回了木房子,剩下的两个大男人带着小孩,往沙滩上捡贝壳。
托尼一开始还牵女儿的手,但这小的到了海滩,瞧见被沙子掩埋的五光十色,哪里还肯乖乖地让牵,手一放,蹲在沙子上轻轻地拨,捡了几个,堆在一起,做个小小的城堡。
亚瑟连看也不看一眼地上,却总能最快又最准确地找到好看贝壳的位置,他弯腰伸手一挖,挖着一个大的,往往引得黛茜呼哧呼哧跑来看,一来二去,老父亲渐渐落在了后头,瞧女儿跟这个壮汉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一时心绪澎湃,只想点烟。
就这么看着黛茜玩,也没什么不好。
“这个大。”团子捧着个又大又白的海螺壳给亚瑟瞧,因为是她自己发现的,脸上十足地骄傲。
“是螺。”亚瑟道。
黛茜就学:“螺。”
“有传言说把海螺放在耳朵边,能够听见海的声音。”亚瑟接着道。
黛茜闻言,马上把螺里的沙子倒一倒,将耳朵凑到螺边,仔细地听。
这时候才听见海王方才没出口的后半句:“但传言都是骗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其实不是什么都没有,还能听见海风倒灌进螺里的呼呼声,与直接听进耳朵的又别有不同。
黛茜捧着螺,转头要让爸爸听一听。
最愿意配合她的永远是爸爸,哪怕不用亚瑟说,托尼用膝盖想也知道海螺里不存在什么海的声音,但女儿把螺递过来,喜滋滋地说好听,他还是顺从地听了一会儿,还了海螺在那小手里,也说一句好听。
这个行为,倒让亚瑟把托尼多看两眼。
“我要回去一下。”老父亲道,“你回吗?”
问的是黛茜。
团子捧着海螺,看看周边还没被发掘的沙滩,很有些不舍:“我还玩,爸爸。”
“我看着她。”亚瑟道。
他主动请缨,托尼倒也没有说不,只蹲下来叮嘱家里这个小的:“我一会儿就回来。别跑进海水里,也不要捡割伤手的东西,知道吗?”
有的玩,黛茜应好应得十分积极。
目送爸爸一路走回班纳的木房子,小雏菊宝宝仍然一手拿海螺一手捡贝壳,偶然碰见海水上涨时被冲到岸边、用力弹跳的小鱼,她伸出手去,被拍了一下,那小手就颤巍巍起来,不勇敢地缩了回去,抬头找大个子伯伯的帮助。
“鱼打我了。”黛茜道,“它不回家。”
“要是长双脚,它现在早就跑回去了。”
亚瑟垂眸瞧着底下矮矮的小孩,将方才黛茜被鱼弹了手的一幕尽收眼底,大胡子底下的嘴巴就翘起来,少不得要帮她的忙,把鱼带到海水里放生。
只是他放生的手法与别人不大相同。
不是弯了腰下来把鱼捡起,反而抬手一招,呼风唤雨一般,褪去的潮水得了神秘召唤,前仆后继,一个浪头温柔地推上来,冰凉透明的海水漫过黛茜摘了鞋子的小脚,吞了那尾运气不好的可怜小鱼。
既然得了救,它现在就是幸运小鱼了。
海水得了生命,不仅优雅奔来,还果冻一样凝固在黛茜脚边,里头的小鱼却能自在地游动,一下摆脱方才渐渐脱力的油尽灯枯状,尾巴摆得起劲,还吐泡泡。
亚瑟蹲了下来。
他就算蹲着,也是很大的一个,身形完全遮挡了黛茜。
海王的大手掬起一捧海水,连同小鱼也捧在手里,伸去给黛茜看:“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怕龙虾还怕鱼,这有什么可怕的?它明明更害怕你。”
黛茜缩了缩脖子。
撇去被拍了手的那一点儿害怕,她还挺喜欢这条小鱼,这会儿亚瑟的大手一连往她跟前送了两送,说“拿着”,她心里确实还想再摸摸,鼓起勇气,把两只手捧在一起,接了他的海水和鱼。
真像捧了一块颤颤的果冻。
海水的立体触感,对个幼儿来说无疑是新奇的,鱼在手心轻轻游动,轻贴着她嫩嫩的皮肤,不比方才,此刻格外温柔,又很令黛茜着迷。
她再不感到害怕,高高捧着,冲亚瑟大眼弯弯地笑:“鱼很好!”
“现在你也很好了。”亚瑟道。
他捉了黛茜的手,往迟迟未褪回的大片海水里放,等鱼游走,手掌即将离开水面那一刻,却眉头一动,觉察什么,褪水的动作慢下来。
与此同时,听见身边的宝宝惊奇地道:“大鱼那儿呢!”
亚瑟不记得召来海水的时候,还召唤了别的鱼群,闻言抬头去看。
只见不远处的海岸边上,侧躺着条如黛茜体型大小的“鱼”。
浅绿的鳞片闪着光泽,上半截却是孩子的人身,冰白的软发沾了沙子,整个儿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有鱼,伯伯。”不明真相的团子道,试图来扯扯亚瑟的衣服。
“不是鱼。”亚瑟道,“那是条人鱼宝宝。”
第182章
“我也宝宝。”团子轻轻地道。
“我以为在浅海滩不会有人鱼。”亚瑟若有所思, 直起身对黛茜道,“过去看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侧躺着的小人鱼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适逢亚瑟低头看黛茜,因而没有捕捉到这个细节。
对于活在陆地上的人类来说,深海永远是秘不可测的存在。有说海是倒过来的天, 然而天有多高、海有多深,任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沉没进海底的亚特兰蒂斯是个传说,人鱼也是个传说,众说纷纭,无所求证。
小雏菊·斯塔克以为她今天不过单纯地遇见两个人, 实则是面对面地接触了传说。
缘,就是这样妙不可言。
她自己不觉着有什么了不起, 踩着沙子跟在亚瑟身后, 去看那个倒在沙滩海水里的同龄人。
那人鱼宝宝的营养想必很好,胳膊肉嘟嘟,鱼尾巴也很肥美,就这么侧躺着, 大半的身子都在海水里,可惜海水太浅, 还不足以淹没他, 更不足以涌动着把他从哪儿来送回哪儿去。
亚瑟在离小人鱼还有几步路的地方停下了。
黛茜不明所以,上来挨着他站,小手指指地上这条小朋友:“他睡觉。”
“他不是睡觉。”亚瑟道。
那淡色的眼瞳往海水里一扫, 他张开臂膀伸个懒腰,靠近了反倒不急着去察看那搁浅的小人鱼是个什么状况,懒洋洋道:“我想涨上来的这一波海水里带了不少好吃的东西,才会有嘴馋的一路追过来,上了陆地也没发现,现在回不了家,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说一大串,好像在讲故事。
“我还没见过这么爱吃的小人鱼。”亚瑟道。
他领着黛茜绕了半个弯,拐到那一动不动的人鱼宝宝跟前去,看他的正脸。
黛茜一瞧,又很惊奇的样子。
说起来还有几分搞笑。
传说中人鱼是有着绝美面孔的种族,这句话传得不错,至少跟前这条小人鱼的族群个个都是好脸,白嫩嫩的脸蛋简直好看极了,眼瞳还是漂亮的水绿色,尽管右边脸蛋压得扁扁,也改不了他的可爱。
他现在的状态更可爱——如亚瑟所言,人鱼宝宝没有睡觉,也没有昏倒,这么维持着侧躺的姿势一动不动,正脸却在默默地流眼泪,嘴巴死死抿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已经往下爬了几行,把脸哭得湿哒哒。
真不容易。
亚瑟嗤地笑出声。
“他哭。”黛茜道。
“他在装死。”亚瑟道。
事后才知道,贪嘴追着吃贝壳里的肉的人鱼宝宝被带上了岸,举目无援,虽然还小,已经知道遇见了危险应该自保,又本能地觉出海王太过强大,十分聪明,当即装死,好让敌人放过自己。
……遇见的又不是熊瞎子。
可惜宝宝到底是宝宝,反应很快,演技却不好,一面乖乖地躺着,一面无声哭成狗,亚瑟走过来的那生死几秒钟,说不定小人鱼心里已经把短暂的人生都过了一遍走马灯,要后悔贪吃,连小命都赔上。
而今亚瑟都带着黛茜都到了跟前,小人鱼负隅顽抗,还若无其事地流泪,试图表现痛哭流涕是人鱼死了之后的正常现象,演得不可谓不努力。
所有努力都在海王伸手过来时付诸东流。
那只手,那只充满力量的手,可以轻而易举扼断喉咙,令地上装死的小人鱼一下蹦跶起来,四处乱钻,要回海里去。
海水受了亚瑟的控制,并不流动,人鱼宝宝意识到这一点,一边用力弹跳,一边冲海王呲起奶乎乎的小牙。
还很凶。
亚瑟无动于衷,倒把黛茜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人鱼究竟是人还是鱼,骨碌碌地往亚瑟身后躲。
“不用怕。”亚瑟道,“我不会伤害你。”
他往前一步,把黛茜遮挡了,顺带也把人鱼的小胳膊一抓,制住这激动的小东西,深深吸一口气,沉而缓地道:“我不会伤害你。”
他这样沉声劝慰,连说三遍,才把小人鱼哄得安静下来。
那水绿色的眼睛瞧着这大胡子的壮汉,刷地一下,又冒出许多的眼泪。
都说人鱼泪水是很珍贵的,在这孩子这里,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亚瑟有些犯难。
他不会哄孩子,至多也不过粗声粗气说两句不要哭了之类,没奈何只好把伤心的人鱼宝宝放了,任由他在那流眼泪。
小人鱼哭了一会儿,改嚎啕为呜咽,听见说肯放自己回去,一瞬间又雨过天晴,被泪蒙住的大眼睛明亮起来。
然后才注意到,沙滩上除了海王这吓人的,还有个跟自己一样大小的人类。
黛茜已经把人鱼宝宝看了许久,见他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又往亚瑟身后躲躲,但随即又见他眼眶下摇摇欲坠的晶莹泪水,想到这个同龄鱼也怪可怜,生出几分同情。
“以后不要贪吃东西随便上岸了。”亚瑟道,“陆地对你来说不安全,换成别人,你连家也回不了。”
小人鱼连连点头。
他面前随即小风一扑,是黛茜跑过来,要仔细地瞧瞧他。
蓝眼睛对绿眼睛,一眨一眨都亮晶晶。
然后绿眼睛里就倒映了个被举起的白海螺,黛茜把捡到的螺递过去,轻轻地道:“给你。”
团子摆摆手:“不要哭了。”
人鱼宝宝瞅瞅她,伸手接了海螺。
他小心翼翼,可还是碰着了黛茜的手,皮肤接触,像摸着了什么了不得的有害物质,惊得他一抖擞,飞快转身摆尾,扑进亚瑟退回的海水中去,随翻涌的浪花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这段际遇,说出去能写个魔幻故事。
后来跟亚瑟在班纳的小木屋里分别,回家的路上,黛茜还兴致勃勃地跟爸爸说了好几遍。
老父亲可能要后悔走开了去上厕所,面对女儿磕磕绊绊说出来的故事,将信将疑,嘴上还是顺着她应。
也难怪托尼不大相信。
团子那“一个鱼宝宝睡了,在水里”“他害怕就哭”“要打人”“我给海螺”的叙述,实在算不得信雅达,能把这断断续续的话串成一个故事,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就没怎么联想到人鱼传说上去。
黛茜对小人鱼倒是很念念不忘——她从没见过那样形态的人,也没见过那样心态的鱼,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制造出这样的组合,一半是人,一半是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