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棠觉得在这里吃到合心意的东西确实不容易,就多了几包。两人到了后院,正看见太子在院中闲坐,长叶把糕点把新棠手上一塞,自觉的退下去了。
新棠不动声色的轻轻抬步过去,站在他身后。太子感官敏锐,还有五步远的时候,头也不回的温声开口道,“怎么这么早就回了,没有多逛会儿。”
说罢,转过身边,浅笑着看着她。
新棠莞尔一笑,转移了话题,“殿下今日怎的如此清闲,竟有功夫在这后院闲坐着吹冷风,也不怕染了风寒。”
太子目光微微探究的在她脸上扫视了片刻,可惜新棠面色无懈可击,还殷勤的拿过糕点,邀功似的奉到他面前,“难道是殿下早知道我会从外面带了好吃的回来,所以早早的等在这里吗?”
面前的糕点是北境特有的流苏糕,香味和颜色都极为出挑,看的让人食指大动。
太子的视线停留了一会儿,伸手拿起了一块放在嘴里尝了尝,点点头,不吝夸赞,“确实不错。”
中午离开后院之后,太子觉得自己在新棠面前说得有点多,他担心以她的玲珑心思察觉出点什么来,便在商议完事情不久后,又回到了后院,果不其然,人不在。
其实粮晌不足这事儿,太子在北境之前心中预料到了,只不过国库空的厉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说,北境的情势又危急,权衡之下,只能冒险先行。
这一切都是箭在弦下,不得不发,只是他却不想让新棠担忧。慧极必伤,太通透的人容易伤心神,有时候他宁愿她笨一点,这样就可以活得更开心。
新棠见太子吃一块糕点都能吃得心神宁,心下微恸,酸酸涩涩的,看来这军中的情形比她想象还要严峻些,想来是太子瞒她良久了。
原本以为,太子成功掌了权便是他出头之日,可谁知,接手的却是这满目疮痍的山河、各怀心思的大臣和空空如也的银库。
新棠也拿了一块流苏糕尝了尝,入口芝麻咸香,油而不腻,不负盛名。
她咬了一口,唇齿辗转间,又放下了,低了低头,略微不满,“北境的糕点真是奇怪,竟会是咸口。”
太子一顿,“不喜欢?”
新棠托腮叹气,“我还是喜欢吃扶临城里的点心,甜香甜香,苏爽可口。”说着,她动了动嘴唇,凝目望向他,“殿下,我想回扶临了。”
不知为何,太子听完她这句话,心里沉沉的却又松莫名松了口气,这感觉如此复杂,倒让他没能说出别的话来,只单单一锤定音,“我让杨千护送你。”
新棠目光闪了闪,应了下来,“好。”
启程在五日后,和来时的轻装简行一样,回去也不过小小的两个包袱。杨千带着一队人护送在马车前面,车里是不愿意离开新棠而执意要和她一起回扶临的长叶。
新棠是想让长叶留下的,她掀开帘子一眼便看见站在太子身后的长秋,虽是掩饰的极好,但崩着微微翘起的脚尖却出卖了她的内心。
太子站在离马车三步远的地方,见新棠撩开了帘子,便抬步上前,长秋刚刚伸出的欲扶着太子的手,就如这天气一样,冷冷的搭在那里。
新棠弯了弯唇,淡淡的冲她笑了笑。
太子冷着脸挡住了她的视线,“扶临的糕点就这般好吃,还未启程就这么高兴。”
想让她离开是非之地,又想让她陪在身边的这种矛盾心情,让太子的情绪不怎么高。
新棠不顾大庭广众之下,从小窗里伸出手拉着他的嘴角往上提了提,待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微微有了些笑意,才满意的松了手,“殿下,别不开心,说不定哪天我又来了呢。”
黛色清冷,不多时,马车已成为眼中的一个小点。
刚出了城,新棠便叫了停。
杨千打马过来,隔着车壁道,“姑娘,可是累了?”
长叶撩开帘子,坐在里面的新棠递出来一封信,面容十分严肃,字字清晰,“杨副将,这封信,请务必帮我找个可靠的人送到扶临。”
本就是要回扶临的,杨千不疑有他,接了信,匆匆的去了。
在新棠的要求下,回程极慢,几乎是赶路一个时辰就要歇一歇。新棠有银子,路上的干粮备得充足,杨千一行人吃得倒比在幽州城里还要好,就是行程慢了点,不知道何时才能到扶临。
晚上到了客栈,长叶顺带着把话问了出来,“新棠,杨副将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这点脚程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的,若是不想在路上耽搁太久,我们得加快赶路了。”
新棠定定看她一眼,“不必赶路,今日起就在这里客栈住下来。”
长叶一口包子卡在嘴里不上不下,愣是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新棠索性让她去把杨千叫来。杨千不一会儿就到了,新棠当着两人道,“我本来就没打算离开北境,回扶临只是骗殿下的托词而已,今日起所有人就在这里先住下来,不可让殿下知道我们在此,杨副将,你可以做到吗?”
杨千和长叶对视了片刻,迟疑着点点头,“姑娘这是要?”
他们自出了城,赶路极慢,眼下也才刚刚出了幽州的地界,杨千本来就心存疑虑,新棠这么一说,他心里的那块石头反倒落了地。
新棠点了点桌面,“我自有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跑了马拉松,季军。嘻嘻嘻
第103章
与此同时, 太子那边也遇到了个棘手的问题。
蛮夷人长期居北, 地形地势以及气候对他们本就严苛, 粮食供应不上这件事, 之于他们的威胁胜远远小于南岐, 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对比之下,那奇那支精锐部队的损失对他们来讲要比没有粮食这件事更受打击。
蛮夷的皇子一边让给李献淮施压,记其想办法解决粮食问题, 一边下令加快河桥的进度。现在时期刚刚好,横跨两国边境的奇峰河正是结冰之时, 那冰极厚,到了夜间更是如同坚硬的平地一般,万人踏足也断不会有掉入水中的可能。
南岐人现在动弹不得, 双方这暂时的平静足以让他们悄无声息的把这道百丈余宽的天堑,变成通途。没经受过风霜雨雪的南岐士兵一旦断了粮,便如同拔了牙的老虎,想动也动不起来,到时蛮夷铁骑一旦踏河入境, 就算那个太子的心思再如何巧妙,也为时已晚, 弄死他便如同踩死一只蝼蚁那般容易。
太子这几日正联合王衍一起商议军粮的事情, 现下若是寄信去抚临给临安王,时间上一来一返也需许多时日,根本来不及,更何况当初出征的时候, 已经搜刮了那些大臣的家产一遍,若是再集一次银子,怕是要激起百官的反抗了,更重要的是,现在都城不能乱。
太子不在扶临,案上却有京中的来信,临安王虽是帮他压住了蠢蠢欲动的朝臣,可他们彼此都清楚,这只是一个暂时的稳定,若是北境这边再不解决,太子再不回朝,扶临也是要乱一乱的,人人都想争着做乱世枭雄,有江山可抢,谁还在意这皇权本该姓什么。
王衍被人告知说太子有请,回了府连官服都没换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屋中现在只有两人,耿自忠这阵子住在军营没回来过,他在军中素有威信,太子派他去军中坐阵,以安抚将士们的情绪,借以稳定军心。
“殿下,您找臣......”
他还未说完,太子便示意他落坐。
王衍寻着一处椅子,坐了下来,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太子找他商议的必定还是军粮的事情,可是眼下实在无能为力,若是向临州的百姓买粮,手上又没有银子,这样的情况,想破了脑袋也变不出来粮食。
他只好坐在那里,等着太子发话,他已经想好了,今日怕又是没有结果的一天。
太子把王衍的情绪尽收眼底,心内一哂,此时倒希望王衍是个贪官,这样若是就地抄家,或许还能抄出银子来救救急。
太子话少,沉默的时候话更少,连情绪都甚少外露,说实话,若不是因为耿自忠自上军营,王衍是绝不愿意独自来面见太子的,他身上那种威严的气势总会让人忍不住脑尖冒汗、如坐针毡。
眼下似乎到了死局,王衍只得没话找话,企图让自己放松一点应对太子。他努力在脑中搜索着太子感兴趣的东西,可惜幽州地小荒僻,竟没让他想出什么东西来,反倒是一脑子的百姓民生。
他悄悄抬眼,坐直了身子,“殿下,幽州虽然离蛮夷极近,却并未沾染上蛮夷人的野蛮习俗,百姓大多都是良善而勤劳的。”
太子抬了抬眼,目光放在王衍身上,那视线没什么温度,也没什么暗示,王衍头皮一麻,只得继续道,“幽州的土地贫瘠,所以粮食一直不怎么富余,不瞒您说,臣早前刚上任的时候,也是天天吃不饱饭的。”
王衍心中一凛,瞧瞧他在说什么,哪有在掌权者面前,说自己当官吃不饱饭的,那不是明晃晃的打太子的脸吗?
好在太子并未在意,换了个姿势,缓缓问道,“那王将军是如何挨过来的呢?”
王衍想到当年初至幽州的那些苦日子,一时间有些动容,也顾不得羞赧,如实道,“不瞒殿下,臣当时还年轻,带着百姓一起去挖过草根,捉过河里的鱼,到了冬日里,更是领着他们一起上山打猎,有话说,靠山吃山,现在想来,这幽州的山,竟也是对臣有恩的。”
太子微微提了兴趣,“现在这天气,河里还能捞到鱼?”
这天气自然是不能的,王衍笑道,“殿下,您有所不知。幽州自来有两样宝,一是夏日的火,二是冬日的冰。幽州多产瓜果,每到夏日,雨水少,太阳大,百姓几乎都会种各样的果子,甘甜爽口,经商人一转手,能卖到各地,再换回来各种粮食和其他物品,夏日即使是不种粮,百姓也能活得安稳富足。”
每每到六月,后宫中总是有各种冰镇的瓜果,太子宫中自然也是齐全的,当时只以为是宫中采买,没想到却是从幽州运来。
王衍见太子凝了心思,继续往下说道,“这冬日的冰,说的是便是现在。雪一落地,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到了第二日,便会凝结成冰,北境的冬雪不到来年四五月份,是不会化的,源源不断的雪一层一层覆盖下来,再经过几日严寒,那坚固的程度堪比幽州的城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阵子下的雪,到现在还堆在路上,硬硬的,一踩上去容易摔跤,为了安全起见,院子里的雪早已让下人铲除了。太子望着干干静静的庭院,眼神毫无波动,只这王衍,他的一言一行,倒对得起幽州百姓的爱戴。
王衍其实想说的是河里的鱼。
“殿下您别看这冰厚,其实那水里的鱼最喜欢不过了。河面结了冰,冰上面的人捅不破冰面奈何不了那鱼,冰下面的水又是暖和的,所以鱼在这个时候是最肥的。只可惜现在的河面坚硬如铁,若是可以凿洞,那河里的鱼倒是可以解一解燃眉之急。”
太子听完他的话,问道,“为何不可以凿洞,一条河里总不会处处无懈可击,若是找一个突破口,剩下的事情又有何难。”
王衍一时语塞。
太子已不给他再说的机会,吩咐道,“集一队人马,带几个百姓一起去河边探探情况,现在这个关头,有什么方法总要试一试的。”
总不能指着吃食自己长腿跑过来。
太子和王衍领着一队人马去了河边,百姓听闻王将军有要事办,都十分配合的主动要求跟来。一行人来了阴阳山背后的那条河,抬头往上看,上次蛮夷夜袭军营搭建的桥还有部分的绳子吊在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绳子已经被冰雪封在了两边的石壁上。
这条河很宽,森森冷意扑面而来。太子站在岸边看着王衍同百姓一起站在河里准备工具,眉头一皱,可下一秒便见跟随的一个孩童坐在冰面上肆无忌惮的滑起了冰,而那孩子的家人竟动都没动,还笑着让他不要跑远。
他定定的看着这河,想起了当初在宫里的时候,暗卫传回来的那张图。这张图一直在他的一块心病,以至于在初至北境的时候,他立时沿着图上的位置找到了地方,才会有后来的瓮中捉鳖,他没记错的话,这条河叫奇峰河。
太子飞身,轻轻落在了河面上。这河面光滑如镜,站在上面远眺,竟有种天地之间如此广阔之感。他微微发力,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冰面未曾有丝毫裂缝,看来果真如王衍所说,坚不可摧。
他庆幸,早早的发现了蛮夷人的诡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衍那边的指挥着人带着刀铲不遗余力的往下深凿,百生手无缚鸡之力,可那些跟来的士兵是有功夫的,几个人轮着凿了一刻钟,只听得“咔擦”一声,岸边的冰面上起了一块裂纹。
紧接着就容易了许多,冰面下果真藏着许多鱼,个个肥壮有力,且都是聚成团的,一抓一个准儿。几个士兵都是第一次见识这种“捡鱼”,兴致高昂的捞个不停,只想着今日终于可以加个餐了。
另有人还是有些担忧,“这见这河面已经破了一个口,怕是承不住这许多人,要不还是先上岸吧。”
旁边的百姓胆子也大,知道这些士兵是保护幽州的,因此并不惧怕,只以为他们个个都是将军,“将军有所不知,这河坚固的很咧,不妨事的,只管放心。”
捞到近天黑,收获颇丰,及至要返程时,却突然听人急道,“阿毛怎么不见了!”
阿毛正是刚刚那个在河面滑冰的小孩儿。
放眼望去,除了面前几人,宽宽的河面上竟是连个孩子的影子也没见着。
孩子的父亲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沿着河岸往下跑去,他身后紧紧跟着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叫着孩子的名子,只是没跑几步,便身子一软,往地上栽了下去。
王衍急忙让人跟了上去把人抬了回来,又指了两个跟着周围找。
这陡然的变故让人的心情跟这天气一样冷寂,太子面冷如冰,吩咐王衍道,“把这些鱼运回去,我去这周围看看。”
太子看着往下走的一群人,顿了顿,转身顺着冰面往上走去。
直觉告诉他,这河的上面,有异。
第104章
天即将被黑夜笼罩, 王衍左右看看, 终究还是不放心太子, 一转身跟着太子往上游去了。他功夫没有太子好, 但是他对这里的环境熟悉, 有他在身边,或许比太子一个人更为便利。
太子听着后面急促的脚步声,因声识人, 知是王衍跟了上来,也没回头, 等脚步声近了,眯着眼睛看着周围渐起的雾气,低声道, “你可知这奇峰河源头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