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农家科举记——鹿青崖
时间:2019-12-16 10:40:54

  魏家的房子翻新,把一侧的菜地也括了进去,院子一下宽敞了起来。魏铭和崔稚亲自敲定了格局,竟盖出一座小小三进院。
  进门前院一间房,留给魏铭,他说到底是个成年男人,再与三个女眷混居实在不合适。
  原本菜园子和部分院子合在一起,与前院拉了一道墙侧分两边,开了月亮门和花窗,里间正房一间,田氏带着小乙住,东厢房一间,崔稚住。前院和内院后边,留出一道退步,长长地建了一间灶房,开了后门,又在灶房旁边挖了个两尺见方水塘,等着有鱼苗,便养几条鱼进去。
  魏铭讲究实用,崔稚强调美观,田氏注重生活,小乙要玩。
  外院花窗下,留了个种石榴树的地方,石榴树下还挖了一小片花圃;内院花窗下,崔稚请温家人做了一个小秋千,小秋千旁放了一块大石,正是伤了她脚的那一块,从地里挖出来一看,竟刻着五个大字——泰山石敢当;田氏在院子空地开了小片菜园种了蒜和葱;小乙满院子乱窜,小步子迈得又稳又快,咯咯地留下一串小母鸡笑。
  小院冬日里还平平无奇,村人来看稀罕景的,都道也就那样。
  待到永平十一年二月,春回大地,草长莺飞,魏家小院一下子成了女大十八变的小姑娘,俊俏起来。
  苗先生第二次来时大吃一惊,“请了谁人造的园?当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次苗先生来魏家,是李知县又想起了治下这位堪称神通的小儿,特特让苗先生来,劝魏铭前去县社学读书。或许李知县从魏铭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童年,总是惦记着魏铭能走向正途。
  “县社学虽然离家远,但先生教的好,同窗也都学的好,你去县里总比自己在家苦读来得快。”苗先生道,“县尊已经在着手恢复安丘社学了,但是两年饥荒亏空的厉害,进学的少,教书的也少,现在多少人想进县社学,你可抓紧些,好生读个两三年,考个秀才出身,拿了廪膳生的名额,家里体面又轻省,多好。”
  苗先生还以为他不愿意,魏铭连道先生放心,“学生正准备往礼房报名县试,只是本县在学的廪生尚未觅到。”
  一人若想考得秀才身份,需要经过县试、府试、道试三道童子试,才能得生员,也就是秀才出身。
  县试三年两次,一般就在二月,由本县知县做考官。
  李知县已经在一月出示了试期,今岁县试为二月廿四,考生要提前到县衙礼房报名,本人情况与祖辈三代都要写明不说,还要寻本县在学廪生作保,保证考生本人不会出现冒籍、顶替等状况。
  原本魏铭还担心自己身在孝中,虽然只是童试,但细究起来也是违规。没想到因为饥荒灾年的原因,能获考试之资的人甚少,各地都明里暗里鼓励考试,毕竟童子试不是乡试那等大试,考也无妨。
  魏铭上一世已经为父母守制满三载,今生祭拜了考妣,安心应试。
  至于在学廪生,魏铭本想通过温传寻这么一人,但现有苗先生在此,他就不需要绕这么一大圈了,直接让苗先生替他寻,岂不便利?
  苗先生倒没在意这个,讶然问,“你才读社学两年,就要去应县试?”说着,又想到魏铭不是一般孩童,“看来你有把握了,有几成?”
  魏铭笑笑,谦虚道:“六七成吧。”
  他这么谦虚,苗先生一点没听出来,“今岁进学人少,若有六七成把握,多半是成了的!你真行?”
  言罢,又觉得还是多给孩子些激励的好,遂拍了拍魏铭的肩,“没事,成与不成,多历练一回总是好的,你才十一岁,有的是机会!”
 
 
第51章 我有两条舌头
  苗先生请了郝修为魏铭作保。
  二月初八这日,魏铭依照苗先生之意,上门亲谢郝修一番。一早出门,崔稚也一同去。
  崔稚当然不是去找郝修,她奔着宋氏酒楼而去。
  之前她化作的高矮生,在宋氏酒楼说书的时候,宋氏小东家宋粮兴就答应不要她的站位钱,且免费供应给她茶水。其缘故,高矮生能吸引来顾客是一则,另一则便是崔稚答应要传授给宋粮兴食谱秘方。
  所谓秘方,只有崔稚晓得旁人不晓得,当然就是秘方。
  她默写了几则后世之菜,宋家父子研究了一番,尽管没有食材做出来,可两父子已经可以想到这菜做出来,得是多么美味。都不用崔稚多说,就好茶好饭请她留下。
  崔稚当然答应,但也提了自己的要求,宋氏酒楼她要入股,她不入钱,只入技术。宋氏父子自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饥荒过去,今年百废俱兴,虽然只是二月,但已见端倪,崔稚和宋家父子商量着,差不多要开始了,他们的目标是,振兴酒楼!今日不论旁的,先造势。
  魏铭帮崔稚背着她的惊堂木、折扇和换洗衣裳,她这一次要连讲三日。
  去年以盐换米之事传播太广,高矮生也被说进了书中,崔稚一听高矮生成了名,干脆直接玩起了神秘,只年前去宋氏露了一面,透漏给众粉丝们,明年高矮生要有大动作。
  这个大动作叫做《食神飞升记》。
  这是一则长篇连载美食小说,讲的是一人得神仙点拨,通过集齐八十一道美食,飞升成食神的故事。这个故事从何而来,自然是崔稚借鉴西游记而来,而八十一道美食,将在崔稚讲述的过程中,由宋氏酒楼一道一道推出。
  魏铭甫一听说她这个点子,又惊讶了半天,见她不是说说而已,买了市面上畅销的话本子研究了一番,着手开始编写起条目来,魏铭觉得,他已经看到金银哗哗地流进她的口袋了。
  她跟他讲,这不算什么,“我有两条舌头,一条用于说,一条用于吃,这是我安身立命之本,我当然要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将两者结合起来,两条变成一条,我的人生才刚开始。”
  她说得的话稀奇古怪,魏铭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会止步于建起一座小院,她要有钱赚、有事做、要活得恣意潇洒。
  莫名的,魏铭觉得自己完全赞同她,看她的眼光,已经脱开了世俗。
  用她的话说,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人生的权利。
  两人一路行到县城,魏铭将她送到宋氏酒楼,见宋家父子对她甚是客气,段万全也早就侯着了,等着她一声令下,就能把半个县城的人吆喝来。
  魏铭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起身去了郝宅。
  郝家在县城里是仅次于陶家的大商户,如同陶家要同王复联姻一样,郝家也希望能有官员在身后撑腰。好在郝家开的是书肆,又是集刊刻、印刷、发行为一体,与读书人联系密切,不乏身为官身的友人,所以才有精力慢慢培养家中子弟。
  郝家老大老三都是秀才,其中郝修更是四岁起蒙,十五岁考中了秀才,读书颇有灵性,却因为守制没能早早参加乡试,后又因事耽误了一次秋闱,如今读书比从前沉下心许多,奔着明年秋闱而去。
  他在学里岁考科考都是一等,当之无愧的廪膳生,魏铭有他作保,比旁人首先敞亮几分。
  他这方刚进了郝家,就被小厮领着往郝修院里去了,还没到门口,郝修就得了信跑了出来。
  “你这孩子可来了!就等你了!”
  魏铭心想自己来的不算晚啊,难道还有什么急事等着他?
  郝修太太李氏让他别急,“好歹让人家魏生喝口茶呀,你再急,葛先生也不是一下子就好了的!”
  李氏两句话将郝修按了下来,郝修这才扯着魏铭进屋坐下,“县学的葛先生你不识得,乃是我的蒙师,他身子不好,总犯胃病,刚有人跟我传信,说葛先生吐血晕过去了,我这心里不踏实,不去看看他不行!”
  郝修说完便道:“你先在我家喝口茶暖和暖和,我去去就来!”
  说完又要飞,李氏一把将他拽住,压了声音道,“人家是苗先生介绍来的,你这般怠慢,岂不是不给苗先生面子!”
  “这哪有的事?我这是情急!你不是不知道,葛先生这胃病折腾了大半年了!我只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两年温饱难以保证,不少人都在身上积了病,便是有吃有穿了,也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
  就好比洪教谕,到如今都没好利索,县学只能由着王复代管,想领回差事都有心无力。
  魏铭在旁听到了两口子说话,放下茶盅起了身,“郝相公不必为难,魏铭同您一道走一趟便是。正好拜会一番葛先生。”
  郝修一听大喜,又想着魏铭既然得了知县看重,来县社学读书乃是早晚的事,拜会一下葛先生正好,遂不用李氏劝了,把着魏铭的手就去了葛家。
  他一路自然先同魏铭说一说葛家之事。
  葛家本也过得不错,葛先生在县社学当夫子,妻子刺绣工夫出众,膝下一双儿女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儿子葛青前年中了秀才,在县学也是廪膳生。
  葛先生有社学学田供奉,葛青领着县学补贴,妻子带着女儿做些针线活,家里过得十分平顺。只是灾年之后,葛先生得了胃病。若论吃不上饭的人,得胃病的也不少,但葛先生这病来的急,人不时就卧了床,社学都去不得了,只能请隔壁社学的黄先生,也就是温传的二舅黄录代课。
  葛青为了给葛先生看病,卖了家中祖传的玉砚,谁想又被人坑骗了去,只卖了一半的价钱。开不了好药不说,回去被葛先生知道,只把葛先生气得吐了血。
  “……这一病就是大半年,我看先生连意志都消沉了,只靠药吊着,这岂是长久之法?先生从前惯是豁达,如今这是怎么回事,我今日要好生劝劝他!”
  郝修同魏铭说着,两人已到了葛家小院门口。
  院门半掩着,郝修上前欲敲,里间传了话声出来。
  “……要不就让香兰去吧!他权大势大,咱们小老百姓,怎么能同他对着来?我看你爹是撑不住了!青儿,咱就瞒着你爹,让香兰去吧!他既三番五次求,想来做妾也委屈不了你妹妹呀!”
 
 
第52章 宜男之相
  “什么做妾?什么权大势大?”郝修一步跨进了院里,一眼看见葛青和其母,葛青脸色发青,葛母满脸是泪。
  “师母和青弟说什么呢?”郝修同葛家一直来往密切,葛先生生病大半年,他隔三差五地来看,却从不曾听说今日葛母说得话。
  他这么问了,葛青和袁氏还不欲说,两人都一脸为难,葛青回道:“修哥来了,进屋坐吧。”
  郝修才不要进屋,按住葛青的肩头,“我郝修同你家什么关系,你怎么有事还瞒着我?”
  训了葛青,有转头去问袁氏,“师母也瞒着我不成?”
  这可把葛母问得,眼泪像雨帘一样,“是典史看重了香兰,三次遣媒婆上门,要、要纳香兰为妾!”
  葛香兰是葛青的亲妹,年方十五,她长得娟秀、举止端方不说,还有一位道姑曾给人批面相,看到葛香兰便道这闺女是典型的宜男之像,将来必然子孙满堂。
  那会儿葛香兰才十二岁,自那葛家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只是葛先生夫妇疼女儿,不肯随意给她定亲,好不容易到了及笄之年,谁想竟被王复看上了。
  说来王复瞧上葛香兰,从去岁就打起了主意。先是遣人试探了口风,见葛家坚决不许女儿做妾,并未罢手。
  葛先生病了之后,葛青买不起药去当玉砚,又被坑骗,王复便遣了媒婆上门,道是葛香兰进了王家的门,王复愿意为葛先生延请名医治病。
  王复名声不好,但能说出这番为葛先生请医的话,葛家还是给他几分面子,委婉的表达了女儿不做妾的意思,谁想王复明面上没有动作,到了下半年,竟直接以葛先生病重,精力不济为由,不让葛先生继续在社学代课。
  社学荒年隔两三天才开一次课,葛先生撑着身子上课,不会太累,且有学里俸粮可领。王复这么一来,葛家直接断了一条生机路。可现今王复是代教谕,他说什么,谁敢违逆?
  这个时候,王复的媒婆又上了门,问葛家可愿嫁女为妾。
  葛家这才彻底明白过来,王复家中子嗣不兴,看上自家女儿宜男之相,是不会轻易松手了。
  即便畏惧王复权势,但葛家也晓得王复之上还有李知县。李知县是个好官,从以盐易米之事,就能看出来!他们咬死不答应,王复最多只能给葛家穿穿小鞋。
  就这么又熬了一段时日,谁想到王复之妻陶氏,竟然流产了,据说还是流了个男孩。葛家立时觉得不妙,果然没过几日,王复便在月考中找机会斥责了葛青,直接停掉了葛青廪膳生的补贴和口粮。
  葛家一下就陷入了困境。
  若不是以盐易米和赈灾粮,再加上亲朋好友的支助,葛家怕是撑不过这个年关。
  只是王复一日还在安丘,葛家的日子就一日不好过。葛先生病总不好,又怕若是突然死了,女儿要守孝,婚事拖着没有定下,王复还不知道多少手段等着,这便急急催了妻子和自家亲姐为葛女儿相看。之前也相看过,没有合意的,再不就是人家打听到王复看上了葛香兰,没人敢娶。
  今次往隔壁高密去找,找到一个丧妻的秀才,年岁也算不得太大,有出身,又是隔壁府县里的,王复管不着人家,葛家立马就愿意了,那家让葛家多出些嫁妆,葛家都咬牙应了下来。
  谁知这事被王复知道了。王复是管不着人家,可直接派人去那家,告诉那家人,葛家身上有官司,不要沾惹的好。那家一下就明白了,当天就和葛家断了往来。
  今日一早,王复的媒人大摇大摆地上了葛家的门,第三次为王复纳妾,还暗暗提醒葛家,再不允婚,葛青的廪膳生是保不住了。
  葛先生气得吐血晕了过去。
  “好个王复!卑鄙下流!”郝修咬牙切齿,“上次合同捕快搜刮民脂民膏,没抓到他的小辫让他跑了,他竟还不收敛,还敢做出这等欺男霸女的事!看我不去县尊处告他?!”
  郝修这就要冲出葛家的门去,葛青想拽他一把,没拽住。
  王复可恶,可要拿他的错处却是没有证据呀!就算知县心知肚明,也只能像捕快受贿一事,将他放过!
  只是郝修是急公好义之人,这一听此事,冲动得不行,葛青没拦住他,喊了也无用,这时候在旁听得一清二楚的魏铭,两步跟上郝修,问了一句话。
  “郝相公可是还要让葛家难过?”
  郝修立时顿住了脚,“这话怎么说?!我是为了葛家不受那贼的欺压!”
  “没有证据将他一杆打死,他只会变本加厉。葛家能有多大的家业同他对抗,葛先生又有多少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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