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农家科举记——鹿青崖
时间:2019-12-16 10:40:54

  刘明吉这话没说完,刘春江就在旁冷笑了一声,“吉叔说这话,是怪宗学将他扫地出门,还是怨县学没有管束与他?听吉叔这个意思,终归不是他的错是么?!”
  刘春江对刘沣同家人,一点都不客气,出口直接把刘明吉想甩锅的架势拦住了,刘明吉也察觉了不妥,见刘氏宗家和桂训导脸色均有不快,赶忙摆了手,“我就是觉得我同儿是、是鬼迷心窍了!”
  他这么说也不错,刘沣同特特给当时还是青楼女子的通房赎了身,又瞒着爹娘放到了家中,他图那通房当初接的第一个客人是自己,而他那会又是被宗学逐出不如意的时候,后来去了几次,便同那通房有了几分情谊,加之通房央求,便给赎了回来。
  从刘明吉的角度看,可不就是鬼迷心窍?
  只是他这边话音一落,刘沣同的母亲忽的叫道:“是那贱人不要脸纠缠我儿,是她贱!该把她浸猪笼!和我儿无关呀,我儿就是受她蛊惑!训导放了他吧,再给他一此机会!他再也不敢去青楼了!”
  刘母撕心裂肺地哭,哭了半晌见桂志育不说答应放过的话,砰地跪到了地上,“训导大人有大量,他就是个小孩,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你是善人,放了他吧!”
  桂志育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这刘家人绝口不提刘沣同怂恿赵王浒陷害之事,只说刘沣同误入歧路,再有刘母一番哭,顿时成了他若是不肯放过,便是小肚鸡肠的奸人。
  而他瞧了坐在一旁的刘春江父兄,竟然都不出声。
  刘氏不想闹出大的动静,他也是答应的,但是要想让刘沣同轻而易举地脱罪,那不可能!
  害群之马不能留!
  桂志育神色的变化,魏铭都瞧见了,他瞧着情形不好,正要示意郝修,让刘春江一家主持一下公道,不想到底是慢了一步,在牢里受了诸多冤屈的桂志育一下起了身。
  “刘沣同不可能脱罪!我必然要革他出身,逐出县学,以儆效尤!”
  说到革除出身、逐出县学,刘沣同的爹娘就傻眼了,而以儆效尤四字,更是让刘春江的父兄也冷了脸。
  刘母哭天抢地,刘春江父亲刘明德也起了身,“训导要拿刘氏杀鸡儆猴,还同刘氏宗学谈什么联手?”
  这话可把桂志育说得更加生气。刘家先就态势强硬,视县学为洪水猛兽,他亲自上门,连刘明德的面都没见到。
  这也就罢了,总是当年刘许的事闹得不快,可方才刘沣同爹娘那般哭求,明里暗里要让他偃旗息鼓,若是旁的事,桂志育不是不能牺牲自己为了县学更好,可刘沣同是害群之马,不严肃处置,后面的学子有样学样,就算是拉来了刘氏宗学,县学也是一盘散沙!
  桂志育生气,刘明德也不满,本来双方要借此事,化开多年坚冰,谁想冰面碰撞交叠,越发坚不可破了。
  郝修和刘春江都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好言劝慰。
  魏铭倒是坐在一旁,没被场中的情绪所感染。
  能出现这等状况也不奇怪,不论今日能不能谈出一个友好的结果,县学和刘氏宗学的路,十有八九都会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断送。
  县学有县学的难处,刘氏有刘氏的立场,他们不是不能联合,只是最关键的问题没有解决。
  说来说去,当年刘许之事,才是关键!
  当初魏铭查问了许多关于刘许一案的事,到底没揭出来当年的秘密,后来一次在路上巧遇温传,温传道要去二舅黄录家探望外公。
  温传说他外公,也是县社学的先生,在此之前,更是在县学做廪膳生。
  魏铭连忙问温传的外公年纪几何,在县学读书又是什么时候,温传说不清楚,领了他前去二舅家,魏铭又问了一遍,没想到温传的外公正是当年那桩案子的见证人!
  黄老爷子比刘许大些年岁,当时的事记得甚是清楚,“……要说狎妓,当年的生员里可不止一个两个,但是刘案首……刘许并非那等纵情声色的人,那些人说他狎妓,我是不信的!我倒是信那青楼女的话,刘许和她从未有过什么,若说有,最多相互爱慕,发乎情,止乎礼……”
  或许是做了许多年先生的原因,提及刘许,黄老爷子可惜得不行,“都怪那些人害他,非要拉他垫背,还有人用心险恶,有意设局,将他养了青楼女的事捅出来!”
  魏铭当时听了惊了一下,“您说得是谁?”
  黄老爷子却摇了头,“不知道,也没证据。”
  他这么说,魏铭却觉得他必然有怀疑的人,继续追问,才听黄老爷子道:“他自家眼红的人吧!不然谁知道他在外养人的事?捅出这事之前,县学没人知道!”
  魏铭得了黄老爷子的话,也想着往刘氏族内查了,当初在县学的只有刘许和其兄刘诚,刘诚为了刘许伤了脸,自然不是他,再不然就是几个在考的童生。
  那会魏铭没查出来头绪,今日又想了起来。
  到底是谁呢?
  正琢磨着,屋外的院子里忽的闹了起来。
 
 
第123章 兜兜转转
  屋里的气氛冷得似结了冰,外边忽然传来的吵闹,好像是尖利的斧子,击打着冰面。
  刘明德和桂志育各自坐下来冷静,刘明吉闻声浑身一僵,刘母倒是直接问道,“爹怎么来了?”
  外边吵闹的竟然是刘沣同的祖父、刘明吉的老爹。
  刘明吉脸色不太好,连忙朝桂志育和刘明德告罪,“……家父年纪大了,时常糊涂,眼下同儿被抓进了牢里,他老人家无意间知道了,心里急!我去看看!”
  说话间连忙去了。
  老人家的事,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倒是恰好把方才冷了的场子搅动了一番。
  刘春江的兄长见状也同桂志育和郝修、魏铭解释,“叔祖他老人家从前就时常旁若无人自言自语,这几年更是说起来胡话,平日里吉叔并不让叔祖父乱跑,今日不知怎么跑出来了。”
  他说完赶忙拉了拉自家老爹。再怎么样,自家是主,桂志育一行是客,就算事情谈不妥,也没有冷脸待客的道理。
  刘明德也反应过来,顺势下了台阶,桂志育也不是抓着别人错处不放的人,当下也缓和了口气。
  坐在一旁的魏铭沉默地听着外边的话语声。
  他听到刘明吉的急切又求告的声音,“……爹,别说了,赶紧回去,快回去!县学的人和宗家都在!”
  说着喊了照看刘老爷子的小厮,“废物,赶紧给拉走!”
  “老爷,拉不动啊!老太爷不愿意……”
  他话没说完,就一声叫喊被打断了。
  “狎妓!狎妓!他要完了!全都完了!别想再翻身了!”
  这一声尤其响亮,只把屋里屋外的人都喊得一愣。
  屋里,刘母捂着脸呜呜地哭,“训导,求你了,我儿还不到及冠的年纪啊……”
  刘春江的父兄幽幽叹了口气,刘春江喊了刘母一声,“婶子别说了。”
  刘沣同家这般凄惨,桂志育心里也不由不泛起一丝怜悯,郝修连连喝了几口茶,想借茶把这凄惨压下去几分,眼角不经意扫见魏铭坐直身子,一动不动,不由问道:“魏生怎么了?可有哪里不适?”
  “没有,”魏铭转过头看向众人,身上松散了几分,胳膊随意地搭在椅把上,忽的一笑,“我方才听着外间刘老太爷说了句话,没听明白。”
  “什么话?”郝修问。
  魏铭皱了一下眉,好似真的十分疑惑,“方才刘老太爷说,狎妓就别想翻身,案首又如何?照样翻不了身!他就等着死在牢里吧!”
  话音一落,屋里人全皱起了眉头,魏铭歪了歪头,“我实在不明白,难道刘老太爷想让自己孙子死在牢里?他口中的案首又是谁?”
  这屋里正巧有两个案首,除了魏铭自己,还有刘春江。而刘沣同并不是案首,刘老爷子到底在说谁?
  屋里诡异的一静,恰巧外间又传来刘老爷子的尖声叫嚷,“他凭什么高傲?!我让他好不了!死牢里!什么都没有……”
  后面的话被人捂回了嘴里,屋里刘氏父子三个脸色由青转白,刘明德手下发颤,怔怔地问:“他到底在说谁?”
  刘母一个激灵,再不及哭求桂志育了,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他老糊涂了!他说得话可不能听!”
  刘母这般紧张恐惧的作态,似是越发坐实了什么。
  刘明德忽的起了身,大步向外走去。
  一时间,屋里人全起了身,全都走出门外。
  魏铭跟在后面思绪倒是有些飘飞。
  兜兜转转,有些事情总归要水落石出的。
  他站在廊下,把院子里吵嚷的刘老爷子、捂嘴又拉扯老爷子的刘氏夫妻、厉声质问的刘春江父子三人以及在旁摇头叹气的桂志育和郝修,全都看在了眼里。
  四十年前的一桩冤案,就在此时水落石出——
  当年刘许同那青楼女只是偶然相遇,刘许并未狎妓,却在认识青楼女后惜她身世凄苦,偷偷将她赎身养在外面。
  相处过一段时日,刘许便与那青楼女渐渐生情,只是他是万众瞩目的县案首,前途无量,而那女子却是疾病缠身的青楼妓女,两人如何能走到一起?
  那青楼女怕耽误他的前途,两次三番拒绝与他,而刘许心属了她,便不再愿意旁的亲事。那时,刘家正给他相看了一家的女儿,那家女儿自己看中了刘许,愿意陪送大笔的嫁妆,只要能嫁给他。
  然而刘许不愿意,刘家也不能强求,甚是可惜地拒绝了这门亲事。
  那家女儿许是知道了是刘许自己的意思,便找到了刘许,想问个明白,刘许对她甚是冰冷,被问了烦了,便道:“我心中已有一人!”
  那家女儿这么一听,晓得自己没了机会,哭着跑回了家。
  原本这事就此了结,谁想到刘沣同的祖父全全将两人的话听了进去。
  刘沣同的祖父叫做刘识,他比刘许还年长几岁,但当时并不是县学生员,只是在考童生。他向来嫉妒刘许才华耀眼,更要紧的是,刘识曾经向那女子家提亲,却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去。
  他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学识不行,家中境况又一般,谁想那此女竟然是看中了刘许,而刘许对他心念想娶的女子,却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刘识心里又妒又恨,偷偷跟了刘许好些日,想知道刘许心里到底有了谁。
  不提亲又不说破,必然有猫腻!
  这一跟,终于让刘识发现了刘许和青楼女的事。
  刘识当时便冷笑了出来,刘许要完了……
  那年夏日里干热,刘识因着很快就要进入县学读书,与一众县学生员混的熟识,尤其是几个增广生、附学生,他时常进入县学,同这几人玩在一处。
  这些人都是县学的混子,趁着教官不注意便偷偷打牌、赌钱、吃酒。
  那天天干物燥,几人趁天黑点了一盏如豆的小灯耍玩起来,酒吃着吃着便挨个醉的睡了过去。
  等到一个一个呛醒,屋里已经全部烧了起来,有两人没来得及跑,梁木砸了下来,一下将两人砸在了里面。
  跑出去的人听见两人凄厉的大叫,有的脸色发白,有的浑身颤抖,有的直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闹出事了,死了人了!
 
 
第124章 天道好轮回
  闹出事、死了人,可就不是吃酒赌钱被发现的处罚了!
  这是要命的,要把自己后半辈子全部断送了的!
  几个人全都怕了,哭也哭不出眼泪,一个个瘫在地上,火势越来越大,周围的人都要赶过来了,刘识一个激灵,突然道:“我知道一个人,让他背黑锅!”
  “谁?!”
  “刘许……”
  当时刘许还未睡下,跟着一众发现了火势的学生一起打水灭火,刘识蹿了出去,见到刘许便道:“外边有个小丫头找你,说他们家主子病了,要请郎中,是黄柳巷的!那丫头说完,我都没来得及问,就跑了!”
  黄柳巷便是青楼女住的地方,而小丫头是刘许买来伺候那女子的。
  刘识说得这么清楚,刘许连问都不用问,只顾着心里着急,“那我怎么出去?!”
  刘识立时伸手一指,指到了着了火的一排房子,当下乌泱泱的人往如失火的地方去,刘许也晓得越是混乱越容易浑水摸鱼,谢过刘识就奔了过去。
  他不知道,这根本就是刘识的计策,等到他跑到了附近,忽然有人喊住了他,刘许并不知道是谁在喊,而喊他的人是刘识早就安排了的……
  就这么,刘许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背下了纵火的黑锅,刘识几人侥幸逃生又侥幸脱罪,只怕细审此案会把他们查出来。一面使人往牢里打点给刘许吃了许多苦头,一面在教谕身侧进言,让教谕不要再追究,不然教谕一个失察之罪可就重了!
  事情让他们所愿,没多久,骄傲如刘许受不了污蔑和折磨,在牢中病死。而刘诚这边,他们暗暗找到了被烧死的两名生员的家属,将刘诚闹到毁了容,断了前程。
  两兄弟都完了,他们长出一气,此案再无可能翻身了!
  后来刘氏一族迁离县城,刘识一家也跟着迁了走。
  刘识读书不算差,可道试一关始终过不去,跟他一起陷害的几人也再没能向上考去。失败的次数多了,刘识不禁想到刘许,想到了刘许咽气之前,狱卒说他大喊着冤枉,冤枉。
  刘识怕了,是不是刘许的冤魂作祟,所以大家都考不上去?
  慢慢地,刘识开始自言自语嘀嘀咕咕,到了这几年,他脑子糊涂得比同龄老人厉害的多,常常感觉刘许就在他身边!
  他开始说胡话,当年的事一直在他心里,他儿子刘明吉听了,明白了过来,只怕传到旁人耳朵里,便赶紧将刘识关了起来。
  刘识病得更加厉害了,胡话里全都是当年的实情!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刘识的孙子刘沣同会因为狎妓突然被抓!
  狎妓啊!这可不就是刘氏捅破刘许的事,给刘许安得罪名?!
  四十年过去了,一切仿佛又回来了……
  刘识不小心知道孙子的事,脑中更加混乱,这日小厮一个不留神竟被他跑了出来,跑到这众人都在的院子里大喊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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