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还活着,那可真是命大。此时云瑶的年纪还小,身上的骨头也都还没长开,被那么多人拥挤着踩踏,没被踩成肉饼,不得不说这又是一个奇迹。
云姝其实心底也知她不会这么轻易的死掉,虽然如今和她已知的历史发展有些出入的地方,但云瑶可是重在毁了她后半辈子的主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死了呢?
邢二忽然抬头看了云姝一眼,见二小姐垂着眼睛,若有所思的搓弄着自己的指尖,犹豫着把剩下的话也说完了。
“刘嬷嬷侥幸没受伤,二小姐的丫鬟杏儿……死了。”
云姝愣了一下,忽的抬头,“死了?”
☆、第十八章
杏儿的尸体停在了柴房里,被一条白布从头盖到脚,大片的血迹从她胸腹和颈部的位置晕染在了白布上。不用掀开看,也知那白布下是怎样的一番可怖情景。
云姝从朝花苑前往云瑶的海棠苑,绕远走几步刚好就是柴房,按理来说,“亲妹妹”受了如此重伤,她不该先来看一个下人的。
“确认了吗?”
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远远看着。脑子里回忆着燥热潮湿的日头下,给她撑伞遮阳的杏儿。
杏儿的个子偏高,和眼前这具尸体倒是相似,只不过她还想再确认,或者是,盼着能听到一句否认。
虽然她们相伴的日子短,主仆情义也没有多么的深厚,但好歹是个活生生的人,几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在你身边说话,转眼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再也不会动的尸体。
只要是有感情的人,都做不到无动于衷的。
云姝感到了难过,甚至比听见云瑶只是受了重伤还要难过。
云泊霖的贴身侍从云海在柴房内,闻言回道:“确认了。脖颈到胸口一刀劈下的,魔徒下手大多狠辣果决,刀刀致命。这一刀砍在了脖颈的动脉处,血流得快,不会经历太多的痛苦。”
“在哪找到的?”
“乱葬岗,死的大多都是流民,无人认领都先被送去了乱葬岗。虽说本来也是要葬在那的,但大少爷却让人先抬了回来,说是二小姐的人,应该由二小姐发话,如何安葬。”
杏儿是为了给她找大夫,看她那随口胡编的病才会丧命的。若是当时与她们在一处,或许也能逃过一劫,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云海,你帮我安排,厚葬了吧。”云姝疲惫的叹息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呆呆望着杏儿尸身的桃子。她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长,感情也更深厚一些,肯定比云姝更难过。
“桃子,你跟着云海一起料理杏儿的后事吧。”云姝交代后,桃子红着眼眶应了一声。
离开了柴房,孙奶娘陪着云姝去往海棠苑,路上说道:“杏儿福薄,二小姐也别过于伤心,今日本就受了大惊,可别在损了自己的身子。”
“如今桃子身上有伤,伺候不便。杏儿又去了,二小姐身边也不能没个贴身的丫鬟伺候着,若二小姐没有特别的指示,奴婢就去求老夫人派过来一个得心应手的过来。”
“奶娘做主安排就是了。”
说话间到了海棠苑,站在院外就听到里面乱成了一团,哭喊尖叫,丫鬟脚步如飞穿梭在各个屋里。
忽而又传来云瑶的哭喊,“疼,疼死我了娘,我不活了,你们叫我死了算了!”
柏氏的声音接着传来,“快,快摁住她肩膀,别让她乱动!”
“啊啊啊!别碰我的手,疼!滚开!你们……你们为什么还要来救我,早不来晚不来,我都变成这样了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呜呜呜……”
李氏跟着嚎:“瑶儿啊,娘在呢,你哭吧,喊吧,再忍一忍,大夫马上就能接好了。”
“你那止疼药到底管不管用?为什么吃了一点也不见效?”云泊霖的声音冷成了冰碴子,在这遭乱之中尤为清晰的传来,“这样的断骨之痛,连军营里的七尺男儿都未必忍的住,叫她怎么忍?就没有点什么有效的解决办法吗?”
大夫抹了一把满头大汗,气恼的回道:“就算是神丹妙药吃进肚子里也是需要时间挥发药效的,这刚服下去哪能那么快见效?解决的办法倒是有,只要大公子舍得打晕三小姐,别让她乱动,我这接骨也能顺利点,节省时间,也就相当于减少痛苦了!”
云泊霖二话不说上前,抬手一击手刀劈下,海棠苑顿时安静了下来。
屋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愣。
云泊霖寒声怒斥,“看什么,还不快接骨!”
又是一阵忙乱,但没了云瑶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切进展的都还算顺利。
不多一会,大夫背着个药箱急匆匆的从屋里出来了,云泊霖冷着脸跟在其后。大夫越走越快,仿佛身后有什么豺狼虎豹的追着似的。
看见院子里静静站着的云姝,那更是一咧嘴,心道以后这云家的活是接不得。一个比一个麻烦不说,老的少的脾气还都那么大!心累!
云泊霖将人送到了海棠苑的门口,便让下人去送大夫,转身来到了云姝面前。
“怎么没进去?”
“大哥,三妹妹怎么样了?我刚刚听到了你说接骨?很严重吗?”云姝满脸忧心忡忡的望着云泊霖。
云瑶出事后,云泊霖就一直没顾上云姝这边,此刻看着她的脸色不大好看,惨白无血色,估计是受到惊吓引起的。好在刚刚大夫给祖母开了安神压惊的药,煎药的时候还得记着提醒下人给云姝带出一份来。
云泊霖心下想着事,嘴里答着云姝的话,说:“右手的臂骨被人踩断了,不过现在已经接上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云瑶还小,好好养着应该会痊愈的,你不用担心。”
“那我进去看看她。”
云泊霖嗯了一身,带着云姝进了屋。
柏氏坐在椅子里,神色间都是忧愁,见云姝进来也没说话。
本该被罚禁闭的李氏也被提前放出来,守在云瑶的床榻前,两个眼睛哭成了红灯笼似的,眼皮晶莹剔透的高高鼓起了两个水肿包,整个人的脸都好似大了一圈,丑了。
原谅云姝的观察重点偏移到如此离谱的地步吧,因为她根本就不担心云瑶的死活,但人前还是得做做姐妹情深的样子。
云姝尽职尽责的做着一个好姐姐应有的样子,一直留在云瑶的床榻边上上照料着。先是熬走了身体不适的祖母,送走了身有公差的大哥,最终又送走了哭晕过去的李氏。
独自一人守在云瑶的榻前直到深夜。
她终于醒了。
云姝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明天起每日一章,每章三千这样子。
☆、第十九章
云瑶昏睡了许久,刚刚醒来,止疼的药效却已经过了大半。
她的意识刚有点清醒,眼睛还没睁开就被右臂的断骨之痛折磨的开始哭喊,闭着眼睛满床翻来覆去,根本没注意到床榻前稳稳坐着的云姝。
云瑶的丫鬟月牙和玉茭一直守在房里,见状顿时有些慌神,手忙脚乱的搀扶还是安抚,无论她们怎么做都无法减轻云瑶的痛苦。
云姝起身对月牙和玉茭吩咐道:“三妹妹还是疼的厉害,快去将大夫留下的止疼药在煎一些过来。玉茭你去一趟富河园,告知母亲三妹妹醒了。夜深了,祖母年纪大了,就先别惊扰她,对了,顺便让母亲小厨房里的厨娘准备一些清粥小菜给三妹妹垫垫肚子,她最爱吃那厨娘的手艺。这里有我在,你们快去。”
正是缺少主心骨的时候,云姝一发话,两个丫鬟被支配的明明白白,急忙去做了。
云姝又对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孙奶娘道:“奶娘,你跟着月牙去看看,那丫头毛手毛脚的,别在弄错了剂量,等药晾温了在端来。”
“二小姐,这海棠苑不缺煎药的,奴婢还是陪着你吧。”
“我陪三妹妹说说话,你去吧。”云姝又说了一遍,侧头看向孙奶娘。
“是……”
孙奶娘其实就是有点担心云瑶疼的发狂的时候,万一伤着了自家姑娘。但云姝坚持让她去,似乎是不想让她留在这里,有什么话要单独和云瑶说的。孙奶娘就不在说些别的,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这回屋里只剩下了云姝和云瑶二人,看着眼前被疼痛折磨的云瑶,云姝又坐了下来,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在观察云瑶的痛苦。
有些不解,喊这么大声难道能止疼吗?
这点小伤,有她被烈火焚身时一半的痛吗?
记忆回溯到前世,其实云姝倒是也有过一次和云瑶断骨相似的经历。
虽未像她断的这么彻底,但疼痛也丝毫没有比她轻多少。那次她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短时间内都无法下床行走,而他们姐妹两个真正的撕破脸皮,也是自那之后。
彼时皇帝陛下在外刚经历流民之乱,云家的父兄因为护驾有功,升迁封侯,前途似锦。
云家一跃成了皇上眼前的红人,身份地位水涨船高。所以那一年的中秋国宴,云家也在了受邀之列。
也正是那一次,前世的云姝第一次对太子长卿动了妄念。
那夜,他端坐在琉璃灯火点缀的巍峨高殿之上,殿下文武百官携其各自的家眷寂静无声的聆听。
一身褐金华服衬的太子长卿端坐在大殿中央,英姿飒爽,玉树临风,一首早已失传了的古琴谱‘平歌调’在他指尖下舒缓流畅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古琴的韵律之美,妙不可言。
太子殿下的风姿,亦是无人可挡。
他容貌英俊,温文尔雅,又是礼贤下士的贤德储君,也是将来这天下之主。
巨大的身份尊卑的差距,致使云姝从不敢多想太子长卿会对她有什么不同之处。即便他时不时的托云泊霖之手送她一些宫内的美味糕点,亦或是一些域外的新奇玩意儿,云姝也都不敢抱有那种妄想。
但就在半个月前,云姝将她重金搜寻到失传已久的平歌调,作为庆祝他荣登储君之位的礼物送出去了。云姝精于琴技,太子长卿爱好收藏各类稀缺古籍乐谱,她当时送出去的平歌调只当是投其所好,并未多想。
可今日,太子长卿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平歌调里的一段云飞雀给弹奏了出来。
不懂琴曲的人只会觉得这首曲子清丽典雅,动听非常。但若知晓这云飞雀真正含义的人就能明白,这其实是一首颇为含蓄的求爱曲。
不同于凤求凰热烈奔放,云飞雀更加的深挚缠绵,再加上慕容长卿一边弹奏,时不时的会朝她这边看来一眼,温润含笑的眼神让她不去胡思乱想都是不能。
心底小鹿乱撞,眼神飘忽,果子酒的后劲也大,致使她当晚一直脸红的像个桃子。
那夜之后,云姝便总能在云府见到他的身影。大多只是远远的互相看上一眼,甚至话都说不上一句,可云姝却彻底明白了他的心意。
贞安国虽然民风开放,但也未到男女可以私相授受的地步。更何况他们的出身也不允许她做任何出格的举动,动辄就会牵连上整族的兴衰荣辱,云姝不敢。
她在等他的表态,亦或是一道旨意,叫她可以去到他身边的旨意。等了盼了不知多少日,宫里突然传来消息,六公主选了云家的嫡女做伴读。
云姝只在中秋国宴上见过一次六公主,并不熟悉,但她与慕容长卿一母所出,这个决定显然若非他的授意,根本轮不到她的身上。虽与预先的设想有所偏差,但若能常伴六公主身侧,见他或许也就容易得多,来日方长嘛。
之后云姝就欣喜的盼着进宫的那一日,恰逢隆冬狩猎季,上京城内的王公贵族都会前去参加。云瑶央求着云泊霖也要跟着去,最后又强行拖了云姝作伴。
上场没到半炷香,她的马便疯癫发狂,云姝不出意外的跌落下马,若非云泊霖救下及时,她很可能就被马蹄踩碎了脑袋。虽然避开了致命一击,还是摔坏了腿,痛的昏死过去。
在醒来时,云瑶就如她此刻这般,坐在她的床榻边笑眯眯的看着她,攥着她的手掌心叹了口气,“二姐姐,真是对不住你了,若不是我要带你去狩猎,你也不会遭受这般痛苦。你放心,我会补偿你的。你不是最爱吃宫里的点心吗?等我有空出宫的时候,一定给你带许多,叫你吃个够。”
云姝强忍着痛处,不敢置信的问她,“你说什么?”
“哦对了,忘了你还不知道。我明日就要进宫去给六公主伴读了。毕竟圣旨上明确的写着云家嫡女,嫡女耶,我才是那个正统的云家嫡长女,而你……不过是玲珑姑姑不知从哪掏弄回来的野种,强占了我的位置这么多年,你也该让一让了!”
说到最后,云瑶漂亮的脸上有一种快意的狰狞,“是不是很惊讶?你没听错,你根本不是父亲母亲的女儿,你就是那个传言中害死玲珑姑姑的野种!”
当时,云姝不止遭遇了身体与心灵上双重痛苦的打击。之后云瑶堂而皇之的顶了她的份进宫,陪在了六公主身边。没多久,就传出了云瑶和太子长卿的佳话。
云姝整日躺在床上,哪也去不了,各样的消息都是从自己最信赖的贴身婢女景玉的口中传来。听的多了,云姝忽然意识到,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太子长卿心怡的,想要的,也从来都不是她。毕竟那送来云府的吃食礼物并非独一份,每次云瑶都有相同的。
中秋国宴上弹奏出来的云飞雀,还有他时不时望来的眼神,也并非是对她,而是对她身边的云瑶?
越想越觉得就应该是这样,天知晓她原本心底盛装了这世间无限憧憬与美好,突然从云端跌入了无间地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不设身处地时,谁都无法体会她当时到种世界崩塌的绝望感。
云姝回过神来,抓起云瑶受伤的那只胳膊,将她的手攥在掌心里,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轻的给她揉搓着手腕上的青紫淤痕,微微笑着说:“你有没有听过,恶有恶报啊?”
云瑶透过被泪水糊住的眼帘看她,用力的抽回自己的胳膊,撑起了半边身子剧烈的喘息,语气恶劣的嚷道:“你怎么在这里?月牙呢?玉茭呢!她们都死哪去了!”
“她们都还好好的活着,只有你运气不好,断了这条胳膊,以后成了一只手的残疾,多丑,多可怜呐。”顿了顿,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听说人的前世如果作恶太多的话,来生就不会有好下场。三妹妹,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你前世的恶贯满盈,才会造成如今这样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