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惊小怪, 被绣花针扎了一下而已, 孟回抿了抿唇。
她的声音刚落下, 堂上的娇娘们视线全都压在了孟回身上,眼中带着不屑轻慢, 掩唇笑着。
“身为女子, 竟连一根绣花针都不会拿,噗……”
“流于乡野,大抵粗俗惯了……”
“天性如此, 孟二小姐想来也是不愿的,大家就莫要取笑了……”
一群人隐晦又直白的轻视嘲讽着。
堂上教授他们女红的芸娘子,只当什么也看不见。对于孟回这个学生, 她也是不喜得很,愚笨又粗鄙。教授她, 简直就是在浪费自己的才能。
她不想收, 只是迫于侯爷夫人的强硬,她也只能收下。对此,她是不满的,可也无可奈何, 只能无视她。
或者说她对这一群千金小姐都没怎么上心,倒不是她多傲,只是侯府请她来也不过博个好名声。也不可能真让一群大家小姐去精学绣技,她们天生娇贵压根不需要多精通,只是需要懂罢了。毕竟女红是每个女子都需要会的,就连宫中的娘娘,闺阁时也是一样要学的。
侯门大府讲究,什么都需要好的,教授女红的娘子也是要出挑的。
也是这般,她才会进到这侯府。所以,其他的她不会多管,也不归她管。
她们的嘲笑奚落,孟回并没有理会,面上始终一片淡然。
只是身体里的另一人却不愿意消停。
体态肥胖,躲在虚无角落里的原主,一脸阴郁的瞪着眼睛,不一会儿又撒泼似的大声哭叫:“又来,又来,每次都是这样,我也不想这样的啊!若是我自小就长在长宁侯府,又怎么会这般样样不懂。明明是别人的错,明明是她占了我的位置,抢了我该得的。为什么每个人都来指着我,说我不好,说我不如她,说我粗俗恶毒,分明都是她的错……呜呜呜……如今,就连身子也叫个孤魂野鬼给占了………呜呜呜……”
孟回知道她是这身子原来的主人。
“所以呢?”
“什么……”还没中从悲郁的情绪中走出来的原主,茫然抬头。
“你除了抱怨,还做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又作对了什么?”孟回无意插手别人的人生,只是听了那些抱怨话,忍不住说了一句。
本能的觉得,她很不喜欢这种满是怨气又无用的话。
“……你懂什么,你不懂,你又不是我……”她想起自己做的那些荒唐事,顿觉丢人,只能这般反驳她。
“每个人都只会看不起我,骨血亲人也都疏远我无视我。偌大的侯府,明明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大小姐。却样样叫她踩了一头,变成了二小姐。爹不疼娘不爱,兄长也爱她护她,总不拿正眼看我,仿佛我这个亲妹妹是什么碍眼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连,就连一个撒扫丫头都敢轻视我。如今,这身子也叫你这孤魂野鬼给占了,呜呜……”
说着人又哭了起来。
孟回不想跟她争对错,只是道:“这身子本就是你的,我不需要,还你便是。”
“说得轻巧,占都占了如何还?”
“我不争不抵抗,身子原本就是你的,只要你想,便能要回去!”
既然能共存于一副身体,想来是可以的。没道理她一个外来的,不抵抗都还能强占了她的身体。
原主愣了一会儿,又沉默不语。
良久,坚定的摇头拒绝:“不要,你不用还我!”
她放弃了身体的主导权,拒绝了她的归还,被肥肉挤得变了形的脸上,一片哀伤。
“我太笨了,我斗不过他们。这身体你用吧,如果可以,活得像样点!”
说罢,抱着自己,缩在黑暗里不再言语。
她一辈子活得太糟糕,竟没作对任何一件事,哪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可惜没有,糟糕到她自己都无颜面对。
她累了,就算重来一次,她也不想争了,就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争得过那人。
那人样样都好,自己处处不如人。
上辈子争到死,到底还是沦为他人笑柄,这辈子,不想争了。
就让这人替她过吧!
她也想看看,这个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站在与她一般难堪境地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结果。
被肥肉挤变形的脸上,全是幸灾乐祸,她还记恨她先前自以为是的教训。
她不是她,怎么可能体会得到她的痛苦!现在,她也让她经历一下,看她还能不能说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
孟回看着自己枯瘦得手,想着身体里那肥胖不堪的影子。
从她的言论中,她大概能知道,原主也不是原主,或者说不是这个时候的原主。
到底是什么样的卑微,让她都重生了,灵魂依旧那般不堪,似是保留着上一世的模样。
“二姐姐,大家在同你说话呢,你怎的不回话呢?这样很不好的,很没有礼……”鹅黄色衣裙的女子蹙着眉头,又开了口。
孟回瞥了她一眼,原主躲在身体角落里提醒着。
“她是我爹的庶女,府里的六小姐锦月。特别,特别讨人厌,最会装模作样踩低捧高巴结人,以前……”
话到一半,却说不下去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又缩回了黑暗里,丧成一团!
“芸娘子堂上,六妹妹不该如此聒噪,有失教养!”
孟回淡声说着,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但这话杀伤面过于宽广,几户过半中标,毕竟刚刚出声取笑她的娇娘们过大半数。
没有开口嘲讽取笑的,到底没憋住,偷偷笑了。看着孟回的目光都带了些稀奇,她们之前怎么不知道,这刚找回来的孟二小姐这般有趣。
瞧给人挤兑得,脸都涨成猪肝色了。
那些人刚刚取笑嘲讽了孟回得娇娘们,顿时面色一僵,目光转向孟回,很是不悦的瞪了她一眼。
但现在也争辩不得,再出声的话,那不就是应了她那句有失教养的话。这乡野粗人,真真是叫人恼怒她。娇娘们暗自跺了跺脚,可也无法,只能在心里不甘愤恨着。
“你……”
未曾想到她竟然敢这般挤兑自己,锦月鼓着眼看着她。眼中全是恼怒愤恨,还有些许诧异,她怎么敢这样跟自己说话,当真是好大的脸。
锦月气极,感觉自己被轻视,这不要脸的,不过就是个人人嫌弃的,竟然也敢踩到她头上了,哼。
气呼呼的哼了一声,有心发作,可见芸娘子望了过来,便又偃旗息鼓继续绣花,倒不是真怕了一个绣娘,只是不想担了没教养的污名。
都怪那不要脸的。
锦月一针一针的戳着发泄,分明是乱了章法。
芸娘子见状摇了摇头,性子过于浮躁,沉不住。
又将目光移向了端坐在那里的孟二小姐,却只见她面容平静的坐在哪里,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嘲讽,而失落伤心。
干瘦的手,有些生疏笨拙的捏着手里的绣花针,在白绢上勾勒着。
芸娘子摇了摇头,人还是那个人,身为一个女子竟连针都不会拿,果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即便养于乡野,也不该是如此的。乡野女子也是粗通女红的,虽绣不出多精致的花样,可缝衣补物也是不差的。
断不会像这孟二小姐这般,笨拙成这般。
想来是懒惯了!
心中有了论断,芸娘子便也就别开眼不再看她。
居于孟回身后不远处的孟锦绣挑眉,看了她一眼。
心中有些诧异,这人似乎与她打听来的不一样,还挺牙尖嘴利。
到底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女,即便母亲看不上孟回,心中对她还是有愧,也想着要弥补缺失的十来年。
孟锦绣看着她的背影,面上一片淡然,眼眸中却不自觉流露出丝丝嫉恨。
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人的,为什么她不是父亲母亲的亲生骨血,为什么她身上要流着那样不堪粗鄙的血脉!
现如今她回来了,弄得自己在这侯府颇为尴尬。虽然母亲依旧疼她,可外人看她的眼神里总是带了天然的轻视奚落。这让她很不快,也让她更厌恶突然回来的孟回。
她才是长宁侯府嫡出的大小姐,从前是以后更是。
孟回自然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不过也没怎么放心上。
倒是躲在角落里的原主,亮出了爪子,扭曲着脸瞪视着她身后的人。
她大概能猜出这人是谁了。
占了原主身份十来年的假千金,估计就是了,看样子也不是个善茬。
孟回勾着唇笑了笑。
以后应该不会太无聊。
原主感应到她的异常,发现她在笑,顿时有些不高兴,她怎么还笑得出来,孟锦绣可就在身后坐着。
谁知道她是不是又藏了什么坏,谁知道她是不是又要害她。
她焦虑的样子,看得孟回不由眉头一皱。人都还没怎么,她就这般焦虑,真要有什么不得吓破胆儿?
又摇了摇头,没去管她。
她是她,自己是自己,没必要因为她的焦虑影响自己。
孟回没打算去追问她什么,原主倒是咬牙切齿兀自说了起来。
“你还笑得出来,你知道她是谁吗?你不要以为你挤兑了孟锦月一回,就真的多能耐了,孟锦月可比不了她……”
“知道!”
孟回在心中打断了她的话,有些聒噪,她并不是很想听。
“撒谎,你怎么可能知道!”原主压根不信。愣了一会儿又道:“你能看到我的过往记忆?”
刹那间,她脸上血色尽失。
若是她真的能看到,那她做的那些丢人现眼的事,不是都……原主不说话了,恨不能找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
“放心,并看不到,我也没有偷/窥的癖/好。”
孟回见她脸色苍白,只淡声说着。
原主不信:“那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你一副恨不得咬死她的样子,这股浓烈的恨,总不是没来由的!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不过她大抵就是那个占了你身份的假货,对吧?”
是她太聪明,还是自己太蠢?竟一眼就叫她看穿了。
原主气结,没有回答她。说得这么笃定,还说对了,显得自己多蠢似的。原主咬牙,死死的鼓着被肥肉挤成缝的眼睛,满脸的不高兴。
冷哼一声,又缩回了角落。
香燃尽了,芸娘子站了起来。
“今日就到这儿!”
又布置了一些任务,说是下次堂上讲解,之后便收拾东西起身离开。
“快走,孟锦月那死丫头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人散了,原主急切催促着。
孟回挑了挑眉,没多少害怕的意思,只慢条斯理的收拾东西。
东西收拾好后,正打算离开,耳边响起了孟锦月不怀好意的声音。
“二姐姐,这就打算走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新故事开始,么么(* ̄3 ̄)╭
第63章 打了,又如何?
孟回没有说话,只是她的目光却让孟锦月气闷极了。
仿佛在她眼里, 她就是个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一般, 心中一恼, 怒瞪着她气急败坏道:“看什么看, 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人物啊!不过就是个没人要的乡野丫头,装什么样儿。你看看你, 粗鄙至极哪里有点侯府小姐的姿态, 跟下人站在一起, 那卑贱的下人都比你强上三分……”
孟锦月被刺激得口无遮拦,痛快的骂着, 怒火一泄, 只觉痛快淋漓。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只觉得孟回的眼神,看得人直窝火。
“六妹妹慎言, 姊妹之间不该如此,若是叫母亲知道,你可得挨罚!”孟锦绣说罢又上前拉住孟回的胳膊。
安抚似的朝她笑了笑。
孟回也笑, 很淡的笑,看不出什么意味。
施恩?
原主刚被接回府, 正是孤立无援的时候, 她此时出手相帮,效果应是不错。
只是人都骂完了,她才出面,这恩其实还真不怎么着。
“猫哭耗子假慈悲, 哼!”阴暗处的原主却跟踩了痛脚的猫儿一般,瞬间炸毛,怒骂了一句。
看来没少吃这样的软亏,孟回暗自摇头。
见她拿嫡母压人,孟锦月顿了一会儿,有些忌惮,又想起她分明只是个跟侯府无半点干系的外人,却处处压着她。就算现如今身份被戳穿,还仗着嫡母的疼爱来踩她。想到这里,孟锦月便心中难平,冷哼一声。
“瞧大姐姐说的,姊妹之间小吵小闹也是寻常。大姐姐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刚刚二姐姐牙尖嘴利,张口就说人没教养的时候,也不见你出来说上一两句。现如今倒是开口了,可也好生没把锦月放在眼里呢,锦月好歹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是这侯府里的六姑娘!算了算了,知道姐姐矜贵,看不上我们这等庶出的……”
孟锦月刚开始说的时候还有些意难平,到后来又变得似笑非笑,意有所指的。尤其是说道“亲生女儿”这几个字眼儿的时候还故意说的重了几分。
像是在讽刺。
孟锦绣自然听出来她的不怀好意,心中也是有些羞恼。
又看孟回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哪里,也不知道帮帮腔。别说帮腔了,她在她脸上压根没看到丝毫感激之色。
这人,还真是个不好对付的。
孟锦绣默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着孟锦月,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无奈模样,墩墩劝着。
“六妹妹自然是父亲的女儿,我比不得。能留在府里,不过多亏了父亲母亲的疼爱,我心中自是感激的。只是六妹妹说话着实过分了,二妹妹可不是什么乡野丫头,她是侯府的嫡出二小姐,母亲的嫡女,是你的嫡姐,六妹妹还是不要这般过分的好!”
几个嫡字,压得孟锦月更是怒火高涨,也知自己说不过孟锦绣,更忌惮嫡母如今对她那不曾减弱一分的疼爱。
不管孟锦绣是不是嫡母的亲生女儿,只要嫡母疼护着她,自己一个庶女永远越不过她去,更何况父亲明显也更看重这个假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