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庄君源轻易不为难下人,她便叫来了稳重大方的鹤语,让她送信去。
这下庄君源多少回过点味来了,把信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并且将庄采薇的早晚课改了时间避免碰上戚念双,也杜绝了任何和戚念双单独相见的可能。
戚念双有些气馁,但还是雷打不动地一有空就往庄府跑。
用她的话说就是,见不着庄君源,能离他近一点也是好的。
所以这次言成简下聘,她就理所当然地跟着过来看热闹了,听庄采薇往她伤口上撒盐,捂着心口哀叹道:“你能不要说出这么残忍的事实吗?”
庄采薇深刻怀疑所有靠近她娘岑氏的人都被传染了爱演戏的毛病,撇了撇嘴道:“你也知道这是事实了。”
“没事,我已经有了新的法子,待我准备准备的,一计不成就再换一计嘛,最重要的是心要诚。”戚念双叉着腰给自己鼓气。
这边两个人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互怼着,那边岑氏已经指挥家丁将聘礼都收好了,之后就是登记造册然后在选取部分归拢到庄采薇的嫁妆里在大婚前一天送进宫,是六礼当中最繁琐的一环。
庄采薇送走了斗志昂扬的戚念双转回来,走到后花园凉亭处,远远地看到乌树和庄君安也在帮忙搬着东西,连忙招手叫住了他们。
“乌大哥,二哥!”
两个人听到声音,把手里的箱子放好,擦着汗走过来顺道歇息片刻。
庄采薇很是狗腿地吩咐一旁的侍女端了茶水给他们,庄君安抹抹脸,灌下一大口茶道:“明明又不是我成亲,怎么我比你还忙?怎么所有人都比你忙?”
“我其实挺想帮忙的,但是娘说哪有待嫁的姑娘自己上手搬聘礼的,没得让人笑话,死活不肯让我动手……”庄采薇非常无辜。
这话倒也没错,女儿家需要矜持,回头日后让人传出去了,说皇后娘娘当初为了嫁给陛下亲自把聘礼给搬回来,再亲自把嫁妆搬过去,也确实有点丢人。
乌树想想那番场景,便也跟着笑了笑。
三个人就着简单的茶水点心,坐在凉亭里闲聊了一番,重点还是关心了一下乌树的前途,眼看着武举在即,庄修然对他寄予了挺大的希望,乌树自己也勤勉,若不是这次为了给庄采薇的婚事帮忙,是断然不肯中止练习的。
“姑娘对我有知遇之恩,无论如何我也要在姑娘的大事上出一份力。”乌树正襟危坐地这般说道。
倒叫庄采薇不好意思起来,明明自己其实也没做什么,多数都是举手之劳,却叫对方这般重视。
这样闲聊了片刻,几人就打算散了去各干各的了,却听到不远处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
这个凉亭处在后花园的中心,距离庄采薇把言成简拉下水的那个池塘不远,其实原本整个后花园是庄府和西府共用的,因而不管是花园规模还是池塘面积都挺大,两边各开了角门连通,只不过维护这么偌大一个花园日常开销不菲,西府那边不乐意掏钱,渐渐的就变成庄府这边出钱出人维护,而西府没事就不大往花园来,角门虽然也时不时地开开,更多的却是互相走动时才需要。
这会儿那脚步声就是从西府的角门方向过来,三个人便同时停下了打算看看怎么回事。
片刻功夫就见庄采娴小跑着从小径上转了出来,见到他们的时候脸上神情收不住,一时间还有些惊慌。
“二姐,你这是怎么了?”庄采薇奇怪道,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又往庄采娴身后看了看,“怎得连个丫鬟也不带?”
庄采娴装扮上看着倒是没什么不妥,她喘口气拍了拍心口,半晌道:“我听说今日是你的大日子,便想过来看看,没想到出门前有事耽搁了,这就晚了,怕赶不及,也没叫人就自己赶紧跑过来。”
“哦。确实晚了些,已经差不多搞完了。”
庄采娴一听这话,便有些遗憾,但也没法子,又寒暄了几句,便回去了。
庄采薇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正想着叫人去查查庄采娴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转头就见乌树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庄采娴离去的方向。
“那位就是西府的二姑娘是吗?”乌树在庄家的客院也住了些时候了,对庄府和西府简单的人际关系也有所了解,他注意到庄采薇的目光,便回过神来这般问道,问的时候有几分脸红。
庄采薇看着他这一副面红耳赤的模样,心里就是一咯噔。
……完了,大兄弟你别是也恋爱了吧?
第二十五章
一眨眼的功夫,九月初十就到了。
这期间没什么大事,唯一一件值得众人议论的事便是在言成简下聘的第二天,言成箫回京了。
听说他轻装简从,一回京就进宫见了言成简,后来便一直在宫外的王府里住着。
原本言成箫在朝堂上也有一些势力,但看他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那些人便也跟着低调行事,一时间整个京城的形势都非常太平。
仿佛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言成简和庄采薇的婚事吸引过去了一般。
大婚这天,天还没亮,庄采薇就被岑氏从被窝里给揪了起来,完全不管女儿的精神状态到底清醒不清醒,就把人往梳妆台前面一按,开始吩咐众人在她脸上头上身上捣鼓了起来。
等到庄采薇的意识渐渐回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是自己了。
镜子里这个浓妆艳抹满头珠翠的女人是谁?
庄采薇很生气,扭头就想和岑氏理论,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岑氏往嘴里塞进来一块糕点。
“吃饱点,一会儿路上别饿了。”岑氏面无表情地这样说道。
“唔唔?唔唔唔……唔唔!”庄采薇一边啃着糕点一边继续努力和岑氏沟通。
然而岑氏很冷酷:“少废话,今天没你说话的份,叫你干嘛就干嘛。”
说完又往庄采薇嘴里塞了个枣,丝毫不给她任何插嘴的空隙,动作十分快准狠。
庄采薇想想这些日子以来岑氏的忙碌以及自己的清闲,咽下口中的枣,决心忍气吞声,便老老实实地由着岑氏把自己拉进了旁边的换衣间。
层层叠叠的凤冠霞帔往她身上招呼过来,压得她简直要喘不过气,最后一层红面纱往头上一盖,面前的视线便变得模糊起来。
帝王大婚没有迎亲的说法,因此吉时一到,庄采薇就要被送上花轿往宫里去。
拜别父母的时候,庄采薇跪在堂下规规矩矩地将前一日背好的词说完,忽然之间就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她比同龄人定亲要早一些,成婚却晚,因而这中间有几年的时间,对婚事早已有了不少心理准备,可是终究有些意难平。
哪一个出嫁的姑娘离开父母时不心生委屈呢?
她在家里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可以想上树就上树,整个府上横着走都没人会管,可是嫁到了别人家就再也没有这份从容,说话做事少不得要思虑一番。
言成简这个狗东西的心思还那么难猜,谁知道婚后会不会好好待她……
哇,真是越想越恐婚,恨不得现在就拉了盖头不嫁了。
庄采薇难得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上面的岑氏已经捂着帕子啜泣了起来,庄修然拉着岑氏的手轻声宽慰着。
倒是庄君源很是冷静,屋子里还有许多宾客在,他上前一步把庄采薇扶起来,道:“大哥背你出去。”
说完也不等庄采薇回答,微微弓下身,架起庄采薇的手臂,用了点巧劲直接把她原封不动地甩到了自己肩膀上。
庄采薇被他甩得一愣一愣的,只是她还沉浸在出嫁的伤感中,这会儿便闷着声音窝在庄君源肩膀上轻声说道:“大哥你都不心疼我。”
庄君源脚下一顿,回道:“那我把你放下来?”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只是庄采薇越发不高兴了:“你昨天还打我。”
“那是因为你招式漏洞太多,我若不指出来让你吃个教训,下次面对敌人你还会犯错。我起手式已经很明显是猛虎掏心了,你竟然还往我面前冲。”
庄采薇不服:“可是只要我提手上勾到位了就能钳住你的手腕,叫你动弹不得直接破招了。”
“那是我让着你放慢了速度,真要打起来对方哪里会给你时间去看他手腕,实战中最忌讳盲目自大的冒进……”
两个人越说越歪,竟然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争辩起武艺来。
直到一旁的喜婆忍不住大声咳嗽了一声,才发现竟然已经走到了花轿前面。
于是庄君源把庄采薇放下来,想了想,拍拍她的肩膀道:“你方才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待我实践实践再与你理论。”
庄采薇嘴角一抽,怕是普天下会在去花轿的路上和亲哥哥争论武学争论到忘记看路的人,也只有她这一个了吧?
但是方才因为辞别父母而涌出来的心酸,确实是被这一番对话给冲散得无影无踪。
她向来是个洒脱又心大的人,不适合纠结这些。
于是便好整以暇地坐进了花轿里。
虽说言成简不需要迎亲,但为了彰显他对这桩婚事的重视,御驾还是挪到了宫门口,与百官一同迎接庄采薇。
今日天气晴空万里,有些微的暖风吹拂,正是最舒适的时候,庄采薇从花轿里出来的时候,透过模糊的面纱只隐约能看到面前呼啦啦地跪满了人,以及远处一抹玄色身影。
“恭迎皇后娘娘。”
在众位朝臣的山呼海啸中,那一抹玄色身影慢慢地走近,最终牵起了庄采薇的手。
言成简的手指特别凉,又细又凉。
不知为何,庄采薇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
之后,言成简需要牵着庄采薇走过前殿广场那长长的宫道,再一步一步踏上玉阶,行祭天礼,拜会先祖牌位,修纂皇家玉牒。
庄采薇的婚服十分笨重,使得她走路有些吃力,言成简却是个腿长的,没走出几步,两个人的节奏就对不上了。
“你慢点。”庄采薇忍不住手上用了几分力道,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悄悄说道。
言成简停下来,看了看庄采薇这一身打扮,意外很顺从地随着她慢慢踱起步来。
“你这是穿了多少层?朕竟然看不透。”他还有闲情逸致闲聊。
“实话告诉你,我自己也不知道。”庄采薇一边努力地和长衫长裙搏斗,一边回答他,“横竖这辈子就这一次,我忍了,以后可再也别想我穿这么难穿的衣服了。”
“唔……”言成简想了想,道,“朕没记错的话,皇后礼服里有几套格外隆重的,怕是也没有比这个好到哪里去啊。”
庄采薇扁了扁嘴,有些没好气地抱怨:“当皇后好惨哦。”
言成简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领着庄采薇走到玉阶的中间,便停下来,拉着她的手转过身去,说道:“薇薇,你把面纱掀开一点看看。”
庄采薇不明所以,跟着他转过身来,将面纱微微掀开一角,模糊的视野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踏上这个玉阶,却猛然惊觉,这玉阶竟然这般的高,可以让她一眼望到宫门处,甚至宫门外的建筑,而广场两边缓缓向着此处移动的众臣都变得小小的,有些不可思议。
“你看,”言成简指指前方虚空,道,“你的视线所及之处,全是朕要管的地方,朕不仅要让它海晏河清,还要让它歌舞升平,每日里要做的事不知凡几。睡得晚,起得早,案头却还有数不清的折子要看。”他顿了顿,又道:“……有没有觉得朕也挺惨的?”
“有那么一点。”庄采薇老实承认。
从以前她就觉得,当皇帝也没什么好的,责任太大压力也大,其实看看言成简,他当年也并没有什么非要当皇帝的心思,特别是昭圣太子还在的时候。
昭圣太子是先帝花费心血亲自教导出来的储君,为人谦和温润,又心怀仁爱,处事刚正不阿,可以说是注定会成为一代明君的人物,只可惜天妒英才,早早就去世了。
自从昭圣太子去世后,储君之位一直空悬着,皇子中出过几桩兄弟阋墙的事,但和言成简都没什么关系,他始终认真学文习武,该管的事情管,不该管的事情便充耳不闻。
想想他被赶鸭子上架推上皇位,而自己毫无选择地嫁过来,倒也算得上是难兄难弟,哦不,难夫难妻。
庄采薇心中一松,便忍不住笑了,顺着风势常常呼出一口气,道:“好像还是你更惨,这么一想,就也没那么愁了,哈哈。”
言成简看一眼她的笑脸,勾勾嘴角,握着她的手复又转身继续往玉阶上走去,边走边说道:“没事,都说夫妻本当共患难,你放心,有朕烦心的一天,便必然也不会让你好过的。朕每日里看到你也一样愁眉苦脸,心里总是会有几分宽慰的。”
庄采薇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下来。
好么,刚才还以为这个人转了性子,看自己愁眉苦脸地特意卖惨来宽慰她呢,结果三句话还没到就又露出本性来了。
“所以你娶我就是为了这个?”庄采薇扶着他站稳了,没好气地甩出这一句。
言成简挑挑眉,道:“……难不成还是为了你的美色吗?”
“你……!”庄采薇那叫一个气啊,老娘的三百四十尺的大砍刀呢?快拿来,弑君的时候到了!
言成简却当真哈哈大笑起来,看来确实是十分宽慰了。
好在玉阶总有走完的时候,后头的各种仪式繁琐又冗长,穿着笨重的庄采薇也没力气去和言成简拌嘴了,等到她终于被人扶进帝后寝宫,瘫倒在那张红艳艳的大床上时,已经是华灯初上,庄采薇只觉得已经去了半条命,浑身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青竹,”她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快来帮我更衣。”
“哎,姑娘您悠着点。”青竹麻利地帮庄采薇把千斤一般重的凤冠取下来,问道,“掌事姑姑吩咐了,陛下这会儿沐浴去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过来,您也好好泡个澡松快松快。”
一提起沐浴,庄采薇浑身一激灵地坐直了。
妈耶,她怎么忘了,重要的事还在后头,这成了亲……就得圆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