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过,骄傲如宋元婧,决不允许自己后悔。她自我安慰,至少含章比这世上大多数男子都要强很多。哪怕是父母逼他休妻,他都能顶住压力。其他的毛病,都能慢慢改的,肯定能的。
安远侯夫人原本强烈希望儿子休妻再娶,但是她的信刚寄出去没多久,儿子那边就回信了。这是一封赵含章亲笔手书的报喜的信。
想到京城里关于宋家的种种传言,安远侯夫人没好气道:“喜什么喜?还不知道是不是赵家的呢。”
安远侯皱眉:“别乱说话。是或不是,含章比你清楚得多。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管了。”
安远侯夫人悻悻地道:“早知道是这么个祸害,还真不如真娶周家那个孤女!”
“可别说这种话了!”安远侯道,“你真以为周家那个孤女是好相与的?宋家安排她替嫁,做了多少准备,可还不是被她给泄露了真相?还能让裴岩帮她证明身份,那可未必是个省油的灯!”
赵夫人一听,觉得有些道理,动了动唇,半晌方道:“我只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满京城哪里没有好姑娘?也不是非要在他们家找不可。”
她重重叹一口气,心里矛盾至极。一方面她确实想要个孙子,另一方面一想到孙子的生母会是宋元婧,她就觉得膈应。但她有什么法子,她又不能真的让赵家骨血流落在外。
—— ——
周幼宁这几天心里烦躁,她借口去郊外骑马后回来腿疼,在樨香院连续窝了好几天,一日三餐都是在小厨房用的。
凝翠奇怪,问起缘由,她只苦了脸说:“腿疼,不想走。”
“我看着没有淤青,也没有伤痕啊……”凝翠有些不解,“是不是药不管用,要不,我跟侯爷说一声请个大夫?”
“不用不用不用。”周幼宁连连摆手,“也不是特别疼,只是有点疼,并没有严重到要请大夫的地步……”她看凝翠忧心忡忡的模样,也不想其为自己担心,就胡乱说道:“好吧,我实话跟你说吧,就是天冷,我懒得走。”
凝翠哭笑不得,但是看近来确实天气寒冷,且隐隐有下雪之势,是以对宁宁的这个理由,也没多少怀疑。她只说道:“原来是这么个缘故。只是这么一来,我怕侯爷和大小姐担心。”
“那可真是对不住啦。”周幼宁声音很小。她心里隐隐约约明白,她其实是不想见到侯爷,甚至有点想长长久久地躲着他。然而这其中的原因,她却不愿意深想。她只想着早些拿到路引,离开京城就好了。
自那日探视那对老夫妇回来,裴岩便没再见过周幼宁。一开始,他还当她是不经常骑马,偶尔骑马后腿疼,不方便走路,所以在樨香院休息,不见人。
可是连着两三日不见她人影后,裴岩意识到不对了,他猜想她很有可能是在躲他。毕竟他的眼睛骗不了人,那天她确实有些异常。
但是他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因为他还不太清楚,她的异常究竟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察觉到了她自己的心思不好面对他,还是发觉了他的心思不愿意面对他。
如果是前者,那还好处理。如果是后者,那可就有些棘手了。
裴岩有些烦躁,可惜她现在不见人影,他也不好贸然去一探究竟,怕逼得太紧,弄巧成拙,可是也不能这么干等着。
于是,这日和妹妹裴瑶一起用膳时,他佯作不经意道:“你如果在家里闷得慌,可以去找一找那个周姑娘,她比你大不了几岁,你们应该能聊到一块儿去。”
裴瑶放下手里的东西,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裴岩瞥了妹妹一眼:“怎么了?”
“大哥,你有没有觉得你对宁宁有点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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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婚事
裴岩眼神微闪, 表情却无明显变化。他慢条斯理问道:“有吗?”
“有。”裴瑶点头,以极其肯定的语气道, “我能感觉出来。从你那天说教她骑马我就有点怀疑了。你也不是多热心的人,怎么会忽然想起去教她骑马?连我学骑马,都不是你教的。”
裴岩挑眉:“当初你学骑马时, 不是你缠着非要让端怀太子教你吗?又不是我不愿意教你。”
“别打岔!”裴瑶一噎,“我说你的事呢。”
“我没什么事。”裴岩心说,至少现在还没有成。
“真没有?”裴瑶不太相信,“我怎么觉得有呢?你对她真的很不一般。她是宋家的人, 虽然跟宋家人不一样, 可你对她太友好关心了。带她去骑马,让人给她送药,还让她过来跟咱们一块儿吃饭。她才两三天没过来, 你就让我去找她说话了……”
其实仔细观察下来, 小细节还是很多的。只是她一直以来都没往这方面想, 因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啊!
裴岩似是有些不耐,他站起身来,说道:“你说有,那便有吧。”
“你!”裴瑶也跟着站起身来,跟着他往外走, “到底是不是嘛!”
大哥既不承认, 也没否认,这让裴瑶心里痒痒的,虽有种种猜测, 可也不敢贸然下决断。她觉得是,可又怕万一猜错,传出去对几人都不好。
细细思量,大哥和宁宁外貌上还是相配的。至于家世上,周家自然比裴家差了很大一截,不过裴家经过起起落落,对这些看得也不重。比较棘手的是宁宁曾经被人假称是宋元婧,因此才进了裴家大门,传出去可能会被议论得不太好听。当然,裴家现在也不在意这些虚名了。哦,是了,还有一点,宁宁好像还是要回江南去的。
裴瑶叹了一口气,心想她肯定是天底下最不像妹妹的妹妹了,小小年纪就兄长的婚事操碎了心。
虽然兄长没有直接承认,但在裴瑶看来,这差不多就是暗示了。别的她不能做,但是不着痕迹替大哥美言几句,还是很容易的。
于是,大哥出门做事,当天裴瑶就去找了周幼宁。
她年纪小,脸上婴儿肥未褪,所以在人前习惯性是一派纯真无邪模样。所以当她抱着富贵儿去看周幼宁时,开口就道:“宁宁,我好几天都没见你了。”
周幼宁本就有点心虚,听见这话更是不好意思。她掩饰性地笑笑:“是啊。”
“是腿疼吗?”裴瑶仰着脸,神情看起来关切又纯真。
周幼宁迟疑了一下,勉强点点头。
裴瑶看她反应,就知道,哦,不是腿疼。然而尽管她心里这么想,可她却皱起了眉:“唉,都怪大哥,非要让你去骑马,不然也不会腿疼……”
“不能怪侯爷,是我自己要去的。”周幼宁连忙道,“我刚学了骑马,所以新鲜……”
她话未说完,就被人匆忙打断。
“大小姐,周姑娘。”凝翠神情严肃,“宫里来人了。”
“什么事?”裴瑶神情微变,“来的是谁?”
“是太后身边的夏公公,让周姑娘进宫去叙话。”
裴瑶眨了眨眼,惊讶极了:“太后让谁进宫?让宁宁?”
凝翠点头:“是,夏公公是这么说的。”
不但裴瑶惊讶,周幼宁也很茫然:“太后找我做什么?我不是官家小姐,也不是诰命夫人……”
裴瑶则小声道:“我想我可能会猜到一些。”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太后想为表妹保媒,从她这里下手碰壁后,就把主意打到了宁宁头上。不过这也太迂回婉转了吧?
现在明面上,宁宁也只是暂时客居裴家而已啊。
周幼宁从未见过什么大人物,如今乍然要去见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也不由地紧张害怕。她连忙问:“你知道?是做什么?”
裴瑶摇摇头:“我猜想可能是跟裴家有关,反正不管她说什么,你只管说不知道,说你和裴家无关就好了。”
周幼宁有些摸不着头脑,迅速换上了凝翠递过来的衣服。
裴瑶想来想去,还是不大放心,就跟着周幼宁一起去见了夏公公。看到夏公公,她笑嘻嘻道:“夏公公,我也想太后了,想去拜访她,能不能跟你们一道去?”
夏公公的一张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花,可眼里并没有多少笑意:“这可不成。太后的吩咐,只唤了周氏一人。裴小姐别让老奴为难。”
裴瑶只“哦”了一声,笑道:“我知道了,那好吧。夏公公,宁宁胆子小,你这一路可要多多提点照顾她。”
“裴小姐还请放心。”夏公公又对周幼宁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上车吧。”
周幼宁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心情,大步上了马车。
她自小长在江南,后来又一直待在平江伯府,再后来去了裴家。但是皇宫大院,她却一次也没进过,不免心中忐忑。
而裴瑶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不管怎么说,宁宁现在待在裴家。那作为裴家人,裴瑶自忖有责任与义务保证宁宁的安全。
夏公公刚带着周幼宁离开,裴瑶就命人备马车,她要进宫一趟。
裴皇后还在世时,很喜欢这个侄女,曾多次召她进宫,连先帝也曾赐她腰牌。也是这几年她进宫少了。
周幼宁跟着夏公公进了太后所住的宫殿,在外面候了好一会儿后,才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太后传召周氏。”
她稳了稳心神,快步随太监入内,恭恭敬敬施礼。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要她平身之类的话。直到她身体微微发僵,她才听到一个颇为年轻的声音道:“起来吧。”
周幼宁心下狐疑,慢慢起身,这才看清了上座那个年轻女子。
那女子约莫才有二十岁上下,杏目桃腮,生的艳丽非常,衣着庄重的与年纪不太相符。
周幼宁心知这就是高太后了。她进宫之前,曾听裴大小姐简单提过,说高太后年轻守寡,并非皇帝生母。不过这太后也太年轻了一些吧?高太后旁边还坐了一个少女,一身粉衣,相貌清秀。
“原来你就是周氏。”高太后语气散漫,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
周幼宁隐约能感觉出来,这位太后并不喜欢自己,却又猜不出缘由。她态度恭敬声音清晰,回道:“回太后,民女周幼宁。”
高太后打量着她,又转头问身旁的粉衣少女:“庭萱,你看看,像么?”
粉衣少女就是高太后的表妹杜庭萱,她也打量着周幼宁。仔细端详一阵后,以肯定的语气对高太后道:“不说一模一样,也有八.九分像。如果不是提前说了不是,我多半会认错的。”
周幼宁心念微动,猜测着知道表姐宋元婧,但没见过,而这个叫庭萱的姑娘,大约是见过表姐本人的。
果然,下一刻,她就听见高太后道:“你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是很像了。哀家没见过京城第一美人,不过看这据说像了九成九的替身,啧啧,原来是长这么个模样。”高太后扭过头,冲表妹小声道:“也就这样嘛。”
周幼宁的脸腾地红了。她从小到大所接触的人讲话大多都是斯斯文文,像刘妈妈那样的少之又少。她从没自恃过美貌,但高太后话里的轻视和不屑直白得让她难堪,这敌意太明显了。可她不太明白,太后对她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是因为表姐宋元婧?还是因为宋元婧京城第一美人的虚名?
周幼宁稳了稳心神,轻声道:“民女蒲柳之姿,让太后见笑了。”
高太后杏眼微眯,笑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谦,你这要是蒲柳之姿,其他人也就别活了。”
周幼宁很少遇到这种局面,对方又是身份尊贵的太后,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高太后忽然“咦”了一声,似是很惊奇的模样:“你不是已经嫁到裴家了么?怎么还做闺阁少女打扮?”
“什么?”周幼宁一愣,心头忽然涌上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她一颗心怦怦直跳,脸颊的热度迅速退却。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解释,“回太后,原本跟裴家有婚约的,是民女的表姐宋元婧,不是民女。”
“哀家知道啊。”高太后回答,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可是,穿上嫁衣嫁到裴家去的,不就是你自己么?”
“是我,可是……”
“可是什么?”周幼宁话还没说完,就被高太后打断。高太后皱了皱眉,继续道,“难道哀家听错了?哀家久居深宫,对外面的消息也不灵通,昨天才知道这件事。不是说,京城第一美人宋元婧不愿意出嫁,你代替她嫁给了裴家二公子吗?”
“太后,上花轿的是民女不假,可当时民女被人下了药已经昏迷不醒,人事不知,还被迫顶着别人的名头,这婚事是不作数的。”周幼宁急了,她跟太后见面时间不长,可她分明感觉到太后似乎要认定她是裴家二夫人这个身份。
那是她好不容易才摆脱的。
她不知道太后的权力有多大,但她此刻真的很害怕,害怕这个年轻的尊贵女性随便说一句话,就能让她之前为之努力很久的事情,又重新回到原点。
“不作数?”高太后皱眉,十分不悦的模样,“已经拜了天地敬告神明,怎么能说不作数,就不作数呢?婚姻大事,岂能这般儿戏?不管是什么原因,你已经进了裴家的门,拜过了祖宗神明,那你就是裴家二夫人。你坚决不认,和宋元婧又有什么区别?”
周幼宁听得委屈极了,什么区别?她和宋元婧区别大了去了。她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还不能允许她证明身份、逃离火坑吗?
她想她大概知道高太后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了。可能高太后以为她应该做的是将错就错,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宋元婧,还要替裴二公子守贞,而不是说明身份,试图远离裴家。
——其实她的猜测已经离事实很近了。
高太后久居深宫,对宫外发生的新鲜事知道的不多。关于前不久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裴宋赵三家关于婚事的事情,她到昨天才知道。还是表妹杜庭萱无意间提起一句,她追问后才了解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