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忍忍,过了这段时间荆南翊应该就不会再找你麻烦了。”段时喻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我三点有个会,得走了。周末就是你生日了吧?今年没空给你准备礼物,我往你卡里打了三千块,想要什么自己买。”
阮歆棠低低应了一声:“谢谢。”
段时喻见不惯她这副软绵绵的模样,跟只随时能被人拆骨吃进肚子里的小白兔似的。她忍不住讥讽了一句:“你真是白学这么多年芭蕾了。”
阮歆棠笑了,意有所指地回道:“可我本身,就不喜欢跳芭蕾。”
第9章
阮歆棠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刚上初中,穿着粉色蕾丝边的小裙子,站在KFC甜品站窗口前挪不开脚步。
伟岸清俊的男生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今天不能再吃了,都已经吃了一个半了。”
她昂起小脑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眼泪仿佛随时就能砸下来。
男生垂眸浅笑,笑容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无奈与宠溺,“那可以再吃半个,但糖糖要陪我多练一小时柔道。”
她顿时雀跃地蹦了一下,莞尔而笑:“听哥哥的!”
倏然间,狂风大作。她撕掉身上最讨厌的粉色蕾丝裙,望向面色黑沉的男人。
男人冷笑,“阮歆棠,喜欢我?”
他伸手捏起她的下巴,眸色漆黑浓郁:“想回来了?”
她仿佛骤然失声,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男人收紧五指,薄唇轻启,唇边勾着魅惑的弧度,“你配么?”
阮歆棠醒来的时候眼角湿湿的,枕头上也沾染了一小块濡湿。
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选择用最决绝的方式离开他,扼杀了一切其他可能性。
阮歆棠爬起来,走出卧室,到厨房冰箱拿了瓶冰水。
冬瓜糖喵呜一声,蹭在她裸露的脚背上,浓密柔软的皮毛蹭得她痒痒的。
阮歆棠俯身抱起冬瓜糖,“大晚上乱跑什么?你这样可不乖喔。”
她说完这句话,蓦地想起很久以前,也曾有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不止一个人。
他们说:“糖糖,你不乖哦,你和你的新舞伴玩得可真开心,我们要告诉阿翊去。”
“那个小子是你们班的?看来放学后哥几个得找他聊聊了啊。”
“打篮球那男的谁啊?怎么老找你?阿翊不在,我们总得替他看着你,是吧?”
……
这些话语大多是说笑,虽然乔维安他们几个确实逮了不少对她大献殷勤的男生,并对那些个男生做足警告。
但她那时候并没有产生多少厌恶情绪,也不烦荆南翊明明都出国了,还总在她身边留着眼线。
荆南翊也说过她不乖,在她不愿意换掉芭蕾舞舞伴的时候。
他手执棉花糖,举得高高的,就是不让她吃到。
她鼓起腮帮子闹脾气:“我不要吃了!”
他轻笑了声,清冽悦耳,能把人得耳朵都听怀孕。他揉了把她的脑袋顺毛,哄道:“那男舞伴能有我对你一半好?我们糖糖再也不要和他跳了好不好?”
“这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不准再跟他跳了。要么换个舞伴,要么以后别跳双人舞了。”
她别过脸去,顷刻就红了眼眶。
他自觉过分了,立即将棉花糖递到她嘴边,笑道:“跟你开玩笑的,哥哥错了,不难过,嗯?”
但这一次,阮歆棠知道,她不管红多少次眼眶,他都不会再退让了。而她,也不会再用自己去拿捏他。
阮歆棠轻抚冬瓜糖的脊背,嗓音里带了点不自知的难过:“他要订婚了,我说我需要准备一份礼物吗?”
“还是不要了吧,这多不合适。”
“他会给我个痛快的吧?这样一天天不上不下的,多没意思。”
“报仇就报仇,我忍着就是了。毕竟……是我欠他的。”
生日恰好在周六,阮歆棠一大早就收到轰炸式的生日祝福消息,她一一回了消息,差不多用了将近半小时才回完。
乔楚伊订了鲜花与蛋糕送到家里来。
阮歆棠揉了揉脑袋,对视频中的好友说:“我真的不想过生日。”她这两年都没有再过过生日,今年远在香港做交流生的乔楚伊偏偏要远程给她庆生。
乔楚伊振振有词地教育她:“生日就是一道坎儿,你得跨过去。你不想过生日不就是因为三年前那事儿吗?现在那位都找上门来搞你了,你至于还对个生日PTSD?就算跨不过去,PTSD的人也应该是那位而不是你吧?”
“你最近怎么总站在他的立场上?”
乔楚伊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糖糖,我哥说……”
“别你哥说了。”阮歆棠没什么表情地说:“那位不是要订婚了吗?我就要解脱了,他总不至于订了婚还跟我过不去。”
乔楚伊惊了:“啊?订婚?谁??”
阮歆棠语气极淡,漫不经心地提道:“香港霍家,具体不清楚,我也不想了解。”
乔楚伊挂断电话屁颠屁颠地找乔维安刺探军情后,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来找阮歆棠。
阮歆棠没接视频通话,直接在微信输入框中打了行字发过去:【我真的不感兴趣。】
乔楚伊:【不是,你从哪儿听来的八卦?】
乔楚伊:【我就说!那位要订婚我能不知道??】
乔楚伊:【霍家?霍家适龄的只有一个霍岁娴,你姐段时喻的好姐妹。】
阮歆棠扫到这句话,有些惊讶。她对段时喻的交际圈子了解不多,所以并不知道霍岁娴的存在。
乔楚伊又发了新消息过来:【霍岁娴今年夏天刚生了女儿,你别告诉我,那位订婚订的是这个小娃娃。】
阮歆棠顿时有种被人拨开迷雾的感觉,她简单回了句消息后,就点开段时喻的聊天界面。短暂的犹豫过后,按灭手机屏幕。
成年人心照不宣的试探。
她搞不懂段时喻究竟抱着何种目的,但总归不会是为了撮合她和荆南翊。
段时喻对她的善意,很大程度来自于,她退婚荆家。
当年,阮歆棠的父亲因车祸过世,尾七未出,她的母亲傅茵蔓就带着她嫁入了段家。段逍扬为此承受不少流言蜚语以及来自父辈祖辈的怒火,段家老爷子更是挥着拐杖把他打到半个月没下得来床。但最终的结果依旧是,段家接受了傅茵蔓,云城上流圈子也接受了傅茵蔓。
除开段逍扬的坚持外,至关重要的一点在于,傅茵蔓的女儿是荆家未来的儿媳妇。
没有人想要得罪荆家,没有人不想攀上荆家的关系网。
所以当阮歆棠在十八岁生日晚宴上当众退婚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傅茵蔓这个段家太太做到了头。其实不然,段逍扬是真的深爱傅茵蔓,阮歆棠从他的眼神上就能瞧得出来——
与她父亲一般的缱绻,痴迷。
以段逍扬的地位,他不必处处受制,更何况,他早就已经摆平董事会。那几年,他靠着自己出色的手段与荆家提供的便利,稳坐公司第一把交椅,老爷子以及其他几个叔叔伯伯早已空有威信而无实权。
阮歆棠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才会毫无心理负担地提出退婚。她想让傅茵蔓不太好过,但也不忍让她太不好过。
阮歆棠翻出手机备忘录,算了算段时喻这三年为她花过的钱。她本打算接戏有了片酬就能还回去,现在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还了。
她不是没有谢绝过段时喻按时汇来的生活费、表示自己可以在乔楚伊这儿借用,但段时喻用她那带着刻薄美感的嗓音笑道:“你借谁的不是借?从我这儿拿,好歹还能混个姐妹情深的戏码。”
阮歆棠退出备忘录,点开通讯录上的“妈妈”两个字。
段太太真是连母女情深的戏码都不屑与她演。
年纪尚小的时候阮歆棠就知道,于她而言,父母的爱,最是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
阮歆棠一直等到晚上九点都没能等到期待的那通电话。
她索性不再抱有半分半毫的期待,翻出压在柜底的黑色吊带裙,画了个小野猫烟熏妆,出门蹦迪。
北风呼啸,砭人肌骨。
阮歆棠裹紧及踝大衣,拦了辆的士报上星城最负盛名的一家酒吧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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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怪陆离的灯光一簇簇变幻莫测,鼓点细密敲打敲打。舞池涌动密密麻麻的年轻□□,摇曳生姿。所有的烦恼与不快都在劲歌热舞中被暂时遗忘,只留眼前的酣畅淋漓。
吧台边灯光晦暗,女人娇艳动人的脸上平添几分蛊惑人心的妖冶。前来搭讪的棕发男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似乎在问她索要微信。
阮歆棠抿了一口长岛冰茶,红唇勾起笑,万般风情自然而然地铺陈于眉眼间。“谢谢你的酒,可惜我没有微信。”
说罢,她跳下高脚椅,踩着细长的高跟鞋走向热闹非凡的舞池。
棕发男的朋友们围上来,“哎哥,要到了吗?”
棕发男笑着摇摇头,目光紧跟女人纤细的背影:“走,一块儿玩玩去。”
未几,他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将刚遁入舞池的女人拽了出来。
“荆南翊?那是他的妞?”
“差点踢到钢板啊,好险好险。哥,这微信咱还要不要了?”
棕发男坐回高椅上,端起阮歆棠那杯浅酌的鸡尾酒细细打量,“要是没猜错,这位应该也是熟人了。我可没命跟姓荆的抢妞,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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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南翊的手如同钢铁般牢牢箍住她的手腕,任她如何挣扎捶打都无济于事。
阮歆棠挣脱不开,索性不再白费力气,由着男人将她往外拽。
到了门口,荆南翊脱下身上的黑色羊绒大衣,将小姑娘裹成一团抱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出酒吧。
阮歆棠蹬了两下腿,冷冷道:“荆南翊,你放我下来。”她抬头看到的是他冷峻如刀刻的下颚骨,线条绷直。
荆南翊充耳不闻,强硬地抱着她走进萧瑟寒风里。
饶是被裹了件羊绒外套,阮歆棠还是被深冬的寒气刺激得瑟缩了一下。荆南翊似乎感知到她的冷,紧了紧双臂,将她贴近他的胸膛。
车就在几步之遥的路边等着,司机毕恭毕敬地拉开车门。荆南翊将人往车里一塞,自己也从这一侧上了车。阮歆棠被他往里挤了挤,整个人有一瞬的懵逼。
她今天的妆带了些棱角,将一张瓷□□嫩的小脸装扮得立体冷艳。
荆南翊不太喜欢。
就好像是家里的小朋友偷穿大人的高跟鞋,独自跑出来瞎胡闹。更重要的是,她这副样子,真的是要命的性感,要命的勾人。
车内温暖的空调舒缓了阮歆棠肌肤上竖起的寒毛,她渐渐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是伸手去开她那侧的车门。
车门落了锁,岿然不动。
副驾驶座上的方怀转过头来,微笑问好:“阮小姐,晚上好。”
阮歆棠心道,我好像并不太好。
车内气压很低,身侧的男人仿佛酝酿着一场山雨欲来的怒气。
阮歆棠不敢去看他,双手趴在车窗上,望着渐次后退的行道树与璀璨街景。
过了一会儿,男人宽大的手掌抚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脑袋转了个方向。
她不得不面对他阴沉的脸。
司机很有眼色地将挡板升上去,给后座隔出私密空间。
荆南翊神色端凝,黑眸沉沉,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他本来就是轮廓偏深邃英挺的长相,甫一动怒,愈加显得孤傲禁欲。
男人的嗓音清冷平稳,带着显而易见的克制,“阮歆棠,你可真是出息了。”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他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第10章
阮歆棠被他控制在手中,只能硬着头皮迎上他晦暗冰冷的目光。她身上的大衣滑落下来,露出性感的吊带小黑裙,精致一字肩一览无余。
她抖着小手将大衣扯起来,规规矩矩地披好。在此途中,男人的大掌始终托着她的后脑勺,没有半分要松手的意思。
不知是因为靠得近的缘故,还是因为披着他的衣服,她能清楚地闻见他身上散发出浅淡的木质香,这香气是森林深处、薄雾皑雪间松木般的气息。
清冷,寡淡。
一如他这个人带给人的疏离感觉。
但凡事总有例外,阮歆棠明白,自己就是那个疏离之外的意外。
她动了动嘴唇,垂下眼睫毛轻轻地说:“我如果有出息,现在就不会在这儿了。”
荆南翊松了手,一言不发地移开眼,阖目小憩。
果然,她依旧是怎么一副软软的无辜样。
令人招架不住。
明明穿着性感暴露的短裙,画着妖艳魅惑的妆容,却还是能够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就能将委屈呈现得淋漓尽致。
就是不知道,这副无辜和委屈,究竟是真的,还是演出来的。
阮歆棠偷偷看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他的脸紧绷着,侧脸线条英朗深刻。她看到他凸出的喉结滚动了下,简直撩人极了。
阮歆棠匆忙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十分钟后,车子在希尔顿酒店门口稳稳停下。
门童上前拉开车门,阮歆棠坐在车里没有动。
先行下车的荆南翊掀起眼皮,淡淡道:“怎么,得我请你?”
阮歆棠下了车,没有绕过去,隔着一辆车看向对面的男人。她的小腿露在外边,冷得快要打颤。但她骄傲地挺直脊背,面上毫不显山露水。
体面,是任何一个学过芭蕾的孩子都知道的事情。
荆南翊看了她一眼,径自往里走。
方怀走过来请她,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阮小姐,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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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西餐厅空空荡荡,连侍应生都只有站在门口的五个人,显然是被包了场。方怀没有跟进来,为首的侍应生引着阮歆棠往里走,抵达落地窗边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