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敏——品丰
时间:2020-01-03 10:25:57

  杜沛在开始讲课前正式公布了这件事情,并且表示高二一、二班和高三一、二班首批出行。
  “出行时间就定在本周五,早上八点集合,预计下午七点之前返校,这样大家能利用周末两天的时间好好休息,包括住校生。不过虽说是让大家休息,大家自己也要知道轻重,各科老师发的卷子,能做的都拿出来做一做。年轻人,不至于爬个山就废两天。”
  ——大都教育局去年出了个硬性的减负规定:所有学校,不论小学、初中还是高中,周末两天不许给学生补课,要把周末还给学生。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高的对策就是我们不补课,但不能阻挡住校生自己来上“自习”。于是乌泱泱的走读生变成了住校生。江敏要不是成绩够硬,必然也得被“住校”。
  江敏自认自己心理素质过硬,真正需要的是赚钱、睡觉、做有挑战性的卷子,而非减压,所以在下课后,磨磨蹭蹭去了杜沛办公室。
  杜沛得知她的来意,笑着喝了口浓茶水,倚靠着自己的办公桌,缓缓道:“江小敏同学,老师刚调来,跟你们所有人都不熟,是不是能给个机会我们互相熟悉了解下呢?”
  江敏有些不知所地挠了挠腮。杜沛用这种软和商量的态度,她就没招了。
  杜沛望着面前女生单薄的肩胛骨,突然道:“老师知道你的情况——你的经济情况,你的经历,你的家庭构成。”
  江敏防备地倏地抬眼。
  杜沛用课本挡了挡她的眼神,假装不耐烦“啧”了声,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女生真是敏感又麻烦,我老师说的果然是对的。江小敏同学,你是全年级和全班第一,所有人都会最关注你,这点无可厚非。”
  江敏似乎被说服了,讪讪地复又挠了挠腮。
  杜沛语转回正题重心长道:“我是要跟你说啊,江小敏同学,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很多事情你这个年纪轻易放弃了,你就永远都没机会体验了。因为岁月啊,它很无情。你升上高中了,就不再是初中生了,你升上大学了,就不再是高中生了,你毕业了,就不再是学生了。而很多事情是只限于你在初中、高中、大学的当时当刻做的。错过了,就补不了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你感觉跟同学一起出门爬个山没什么意思,但我们可以打个赌看看,再过五年、十年、二十年,本周五的出行会是你经常抖出来回味的记忆。当然,你以后肯定也会跟你的男朋友、你的同事、甚至你的孩子一起爬山,但那都不一样。”
  江敏表情呆愣地听完,道:“老师,我去。”
  杜沛满意地点点头:“嗯,很乖,回去上课吧。”
  江敏耷拉着肩膀走到门口,突然回头,表情纠结地道:“老师,我叫江敏,没有中间那个‘小’字。”
  杜沛灌着浓茶挥了挥手,待咽下去后,横臂一抹嘴,没心没肺地道:“老师知道,就是想拉近下师生之间的距离,老师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心里毛毛的。”
  江敏迟钝地“哦”,转身拉开门走了,第一次没在道别时留下一句礼貌的“老师再见”。
  杜沛老师明明也就二十六七岁,为什么唠叨起来像个中年大叔?
 
 
第6章 
  由于出行时间是在周五,而周五周六江敏刚好排的是夜班——深夜十二点至早上十点,时间恰恰错开,江敏就没有告知便利店的同事们自己跟同学的出行计划。但陈小嫚借着家里小姑子的嘴巴却还是知道了。陈小嫚知道了,店主也就知道了。虽然江敏一再推辞,店主还是给她塞了满满一书包的临期零食,饮料、火腿、饼干、泡面、话梅什么的。
  ——他们平常自己吃,都是吃临期的零食,甚至过期一两天的零食,没有人会介意。
  学校租了两辆双层大客车,单辆载客量高达八十余人,高二年级一辆,高三年级一辆。
  江敏赶在七点五十分上了车。结果已经没有几个空位了。她四下望了望,最后只好不甘心地坐在了第二排。而第一排就是赶鸭子似的两个班级的各科老师。
  顾子午和好友章章在八点钟踩点上车。两人一样四下望了望,最后一样只能坐万人嫌的第二排。江敏抱着自己的背包呆呆地坐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顾子午紧挨着她坐在中间,章章靠着过道坐着。
  章章是个热情的男生,哎呀呀半天,笑道:“第一名和第二名坐在一起的画面真和谐。”
  顾子午操纵着手机里的人物血腥屠城,闻声回头瞥了江敏一眼,似乎这才注意到靠窗的女生是谁。但他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继续挥着刀,不以为然地嘲讽着:“如果你成绩能再好上两三百名,你还能看到我们在第一考场一前一后坐着,那画面也很和谐。”
  章章作势捂着胸口不存在的“刀口”仓皇坐下。
  刚刚起程,大家就开始友好地分享各自带来的零食。江敏没人可以分享,但听着连绵不绝的咀嚼声确实也馋了,慢吞吞解开背包,挖出一袋饼干。结果刚刚撕开袋子,后座就伸过来一只细白的手。她惊讶地回头望去,是颇有些不好意思的令狐苗苗。
  “我也想吃,”令狐苗苗保持伸手乞讨状,“我没有买到这个口味的。”
  “哦,”江敏呆了呆,干脆整袋都推向她,“给你。”
  “我就吃两三......四五片就可以。”
  “没关系,我还有。”
  江敏成功分享了自己的零食,而且是分享给了上次被自己气哭的令狐苗苗,突然感觉到开心。但她的开心表现得不甚明显,也就是吸了吸鼻子,微眯了眯眼睛,继而愈加出神地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她固定的三点一线的生活,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所生活的城市是什么模样。她上一次一身轻松地出门得追溯到六年前了。
  阮蒹葭不满于自己的同桌令狐苗苗一再向江敏示好。上次的事情明明是江敏不对,要示好也应该是江敏过来示好。她正愁找不到借口发作,就看到包装袋上的生产日期赫然是明天。
  “哎呀,苗苗,你别吃了,再有两天就过期了。”她伸手打掉饼干袋。
  “啊?”令狐苗苗就像网上最有名的那个树懒似的,保持着咀嚼的动作定格。
  阮蒹葭用力在江敏肩头点了点,气鼓鼓质问道:“江敏,你是故意的吧,给她过期的饼干吃。”
  江敏转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一时没有话说。
  阮蒹葭抓起掉在令狐苗苗腿上的包装袋,很不得直接贴到江敏脸上给她看,她道:“你这样看我是什么意思,我冤枉你了?”
  江敏轻声道:“......我吃的也是临期的,你到底为什么总是把别人想的那么坏。”
  如果是在自己的教室里,附近没有校草级别的顾子午和章章,江敏区区这样一句话,阮蒹葭不至于跳脚。但坏就坏在她最喜欢的顾子午和章章就在旁边,她们的一言一行他们听得一字不差。
  阮蒹葭恼着一张大红脸怒气冲冲道:“是你自己本来就有那么坏,你十二岁就敢......”
  江敏听到“十二岁”三个字倏地变了面色,她张了张唇,正要反击,令狐苗苗很突兀地给了阮蒹葭一巴掌,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正正打在阮蒹葭胸前微微再靠上的地方。阮蒹葭白得像是从未晒过太阳,令狐苗苗一点不收力的一击,她皮肤上立刻就起了指印。
  “你为什么打我?!”
  “你为什么嘴巴这么坏!”
  于是,昔日的好同桌在大客车的第三排互相扯住了头发。
  江敏惊愕了一瞬立刻去拉架,令狐苗苗哭着不肯松手,阮蒹葭非但不肯松手,甚至还腾出一只手一把抓到了“罪魁祸首”的面门上。江敏颊上火辣辣得疼,于是也不客气了。
  顾子午:“......”
  章章:“......”
  ——女生是不是都是神经病,明明刚刚还在友好和谐地分享饼干,两人不过开了一局游戏的时间,怎么就打成了一团。
  ——女生打架是不是太残暴了?能不能不要抓脸?很容易抓到无辜的人的!能不能不要揪头发?很难解开的!
  最后就是坐得最近的顾子午和章章不得不赶在前排老师们扑过来之前,或用力掰开白色、粉色、红色的长指甲,或牢牢压下蓄满了力好像要活撕了谁的细胳膊,将三个小牛犊子似的隔壁班女同学分开。
  杜沛在全车紧张的空气里默默掩面,半晌,轻飘飘道:“为师感觉甚为丢人......一人三千字的检查,连夜写。”
  两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薄雾山。虽然是叫薄雾山,但这个季节,即便在山顶,也并没有薄雾。薄雾山海拔一千四百多米,沿着曲曲折折的盘山石阶路走,即便一刻不停也需要两个半到三个小时。
  江敏看着班里同学弱不禁风的模样,尤其是自打下车就一直倒抽着气的令狐苗苗,默默腹诽。杜沛早前信誓旦旦鼓劲儿:年轻人,不至于爬个山就废两天。他显然是盲目乐观了,两天可能根本不够废的。
  “老师,薄雾山是不是有索道车?”令狐苗苗天真地问。
  “有是有,”杜沛笑眯眯道,“但是令狐同学,你觉得我能允许你们千里迢迢来了坐索道车上去?”
  “就两个小时的路程,哪里就‘千里迢迢’了?!”令狐苗苗怨念道。
  “行了,没得商量,你鞋带开了,上那边系紧,然后跟上刚刚在车上跟你一起令老师蒙羞的两位同学。你们班班长呢,给我叫过来。”
  “舅舅!”
  “赶紧闭嘴吧你——我没有你这么丑的外甥女。”
  在爬山的第一个小时,师生之间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聊天打趣毫无顾忌——只要不谈及成绩,大家就是美好和谐的师生关系。
  “F1赛车的最高时速在理论上能达到960公里/小时,但事实上,还没有任何一辆车能在赛道上跑出这个成绩。”
  “牛皮都吹出银河系了。军用飞机的第四代喷气式飞机也不过能达到这个时速而已。”
  “你没听明白,我说的是理论上,‘理论上’的意思就是听听就算了。比如,班主任老师说你们理论上夜以继日地好好学习都能考上清华北大,你们自己信不?”
  “......”
  杜沛用足球教练在比赛场上夸张的表情和语气啪啪啪拍着巴掌:“都给我醒醒!都醒醒!你们都在想什么?!他狂成这样你们也能忍?!听我的!殴打他!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一顿鸡飞狗跳。
  继续。
  “我希望有生之年能有一对小翅膀。”
  “我以为只有女生才会希望能有一对维密翅膀。”
  “我他妈杀了你!我说的是宾利!”
  一顿鸡飞狗跳。
  继续。
  “我昨天早上急匆匆出门,一尊飞天女神直奔我而来,夜光琉璃车标,同学们,不是金标或银标,是夜光琉璃车标,老师真想亲手摸一摸啊。”
  “夜光琉璃车标的劳斯莱斯,单是车标本身都得24万,老师,你好在没伸手,不然再叫人给剁了。”
  ......
  杜沛跟班长及一干男生的话题,大踏步地从F1方程式赛车,转至顶级豪车,转至足球比赛的黑.幕,再转至中美两国的国家关系。嗯,虽然都离柴米油盐的生活很远,但都如数家珍。
  女生一般不聚大堆儿,都是玩儿的好的三三两两行在一起。她们一会互相追逐着嘻嘻哈哈跑出很远,一会儿直接停下来耷拉着嘴角一步不挪窝,要贱嘴朋友忙不迭地道歉着、讨好着、拉着、拽着磨磨蹭蹭往前走。女生之间的话题相较于男生,就比较着眼于现实了,甚至有时细节得令人发指。
  比如,你的瓜子是什么味儿的?焦糖?来来,给我一把。
  比如,你的小星星什么时候能叠好?顾子午就要过生日了,你再不抓紧来不及了。
  比如,我的生理期常常不准时,带东西的时候它不来,不带时它来了,好烦啊。咦咦?突然想起不久前刷微博看到的一句话,生理期就像男朋友,你怕他不来,又怕他乱来。
  比如,高三的那个英语老师为什么一直在盯着杜沛?她是不是喜欢杜沛?真是太过分了,她自己有男朋友的,我看到过她跟她男朋友在电影院接吻。
  比如,你喜不喜欢我本命肖战?不喜欢?为什么?他长得不好看?同学,你眼睛要是没用,不如捐出去。
  ......
  大约行至半山腰的时候,嘈杂声就落下来了,及至来到一长段陡坡,大家耳边就只有彼此此起彼伏呼哧呼哧的粗.喘声。江敏跟一班的两个胖胖的女生落在人群的最后面。两个胖胖的女生是跟不上,而她是怕跟上了显得自己形单影只。
  前面有捣蛋的同学一层层呼号并故意戏改着老师的命令——“原地休息二十分钟”、“有需要,去厕所,不许随地大小便”、“悄悄脱队的逐出师门、偷偷下山的人道毁灭”。
  江敏和两位胖同学面面相顾,都从对方隐忍的表情里看出了汹涌的尿意,而前方百米开外的厕所早排起了长龙。三个人并肩四下看了看,目光最后都落在东北角掩映在树林后的木檐上。
  “江敏同学,你觉得那里有可能是厕所吗”黑短袖女生问。
  “有点像,前面的厕所也是一样的木檐造型。”江敏转了个角度惦着脚极目去看,不确定地道。
  “那去看看?”
  “好。”
  三个人在略显尴尬地氛围里向着东北方向挺进。黑短袖女生跟粉短袖女生互相推了推,最后粉短袖女生咳了咳,回身笑眯眯示好。
  “.江敏同学,也算认识了哈,回校能不能借你的卷子看看呢?”
  “嗯。”
 
 
第7章 
  结果,三个急匆匆结伴去上厕所的女生,就在厕所右后方约五十米的地方前仆后继掉进了不知哪个不靠谱的施工队挖的深坑里。
  噗通——
  江敏你把手给——噗通——
  你们不要着急我迂回——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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