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也作了一个揖,默默后退了好几步。
李老爷看着这两个混账混在一起就觉得脑门疼。不过比起儿子,显然是这个姓陈的更为混账!
外头的事,李老爷也是刚刚才听说的,听完了之后顾不得生气就跑到儿子这里来了:“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往后不再犯了,可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又闹出了人命!你这是嫌自己命长了,还是嫌咱们我和你娘命长了?!”
“父亲息怒,儿子不敢。”父亲面前,李肆多少还是守些规矩的。
只是他这态度却看得李老爷更加生气:“不敢?你做错事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不敢?李家的善名是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打出去的,别人不知道,你这个李家少爷难不成还不知道?”
李肆低下头。
李老爷失望至极:“还有,你妹妹才多大的年纪,你做那等恶心的事,偏偏要扯到她身上,你这是存心要将你娘气死是不是?”
李肆没办法解释什么。
天性如此,他也不想,更可况他已经补偿那些人了。本就是视女儿为草芥的人家,他们自己都觉得人命不值钱,那他自然也不需要心怀多少愧疚。
李老爷说得都倦了,每次都是这些话,可每次都是毫无用处。他见儿子态度依旧,顿时觉得没意思,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说说吧,这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李肆道:“知道的人不多,那些人家早已经被安抚了,只有衙门有些人知晓。毕竟,瞒不住他们。”
李家老爷沉思许久。
县衙那边,他倒还不是很担心,毕竟,县衙知道了就代表杜县令知道了。倘若杜县令有心追究,必定不会等到今日。他既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明杜县令到底忌惮着李家,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县衙那边不出声,这事儿便能按得下去。
李老爷道:“我会派人将消息压下去,只是从今往后,你不可再惹是生非,好好地在家里闭门思过,认真读书!”
李肆乖乖地道了一声是。
李老爷扫了陈锋一眼。
陈锋知道这是赶客的意思,朝着他们行了退礼,这便下去了。
人走之后,李老爷一脸郑重地同李肆道:“此人留不得。”
李肆也知道留不得,只是,到底跟在他后面替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事,临到头,李肆还帮他说了一句话:“他也替儿子跑了好几年的腿,多少给他一份体面吧。”
“你倒是会替他着想。”
李老爷打从心底里对陈峰厌恶得很,他甚至觉得,自家儿子变成如今这样,一半都是那陈峰教唆的。
李肆叹了一口气:“父亲要怎样就怎样吧,不必顾忌我。”
李老爷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李家这边动作极快,当日便派了不少人对外施粥扬名,又弄了许多人在酒楼茶馆各处混淆视听,散布各种各样的消息试图将原来的动静压下去。
效果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脑子不灵活的,没多久就被糊弄过去了,只有那些脑袋灵活的,反而坚定了先前的想法,越发觉得李家不是什么好东西。
倘若不是心中有鬼,何至于此?只是他们碍于李家家大业大,不好多言,心里猜测得再多,也不敢当众再说什么了。
毕竟,之前会芳楼里批倪家批得最凶的那位说书先生,如今已经被赶出会芳楼了,听说还被打断了一条腿呢。
真是可怜。
至此,那轰动一时的话本,就这样不生不息地被压了下去。
李家老爷和李肆对此还算满意。虽至今没有找到作乱的人究竟在哪儿,可是事情被控制住了,李家的名声也暂且保住了。
如此过了好几日,县城里头议论的声音渐渐消散,直至再无人提起那凭空出现的话本子。
李家人都松了一口气,县衙那边的杜县令也一样。李家那些破烂事,杜县令其实一早就知道了。只是他从一开始便选择视而不见,没有多管。
如果他再年轻个十岁,兴许拼上前程也要将李家一网打尽,还那些女童一个公道。只是他如今已经没有那个志气,也没有那个胆量了。
官场不易,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李家那边却有个吏部侍郎,一个不好,他此次任满的调令就不是升而是降了。他花了十年的功夫,才挣来了金坛县这么一个富裕之地,实在不甘心再去那等艰苦边远之境。
李家能安然无事,对杜县令来说也是再好不过了。否则闹大了,他便是再不想动李家,也必须得动了。
眼见事态平息,杜县令这才吩咐底下道:“你待会儿去李家一趟,就说我刚得了一幅画,想要请李家老爷前来共赏。”
小厮领命下去,只是刚出了门,便看到前头来了好几个身着官服之人。打前头的那个人面生得很,且看着极为威严克制,让人见之生畏。
小厮正看着,忽然被那人眼风一扫,吓得他心里一“咯噔”,顿时就就不敢动了。
待那人走到跟前,只听他问道:“杜县令在何处?”
小厮下意识地指了指右边的屋子。
“多谢。”那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领着众人进去。
小厮观望了好一会儿,最后私自做了决定,先不去李家送信儿,等这些人走了,确定没事儿了,他再过去吧,免得害了县令老爷。
且说杜县令这边刚坐了下来,还没有消停多久,屋子里便突然闯进来许多面生之人。
杜县令正要呵斥,却见为首的那人身着一身熟悉的官服,嘴边噙着一丝让人不适的笑,渐渐走近:“杜大人,许久不见,可还安好啊?”
那人笑着同杜县令打了一声招呼。
“原来是……周大人。别来无恙。”杜县令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是谁,府城县衙里头赵府尹的佐官,周府丞周铎。
杜县令忽然有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果然,下一刻周铎的话便印证了他的想法,“既然杜县令在此,那周某就长话短话。此次周某前来,是受府尹大人之命,特意调查李家一事。”
杜县令张了张嘴:“李家?李家犯了什么事儿?”
周铎笑了笑:“原来杜大人还不知道呢。”
杜县令不动声色地道:“我确实不知道,不知周大人可否解惑一二。”
“先前有人给府尹大人送了信,言语之间,皆暗示李家有位公子手段暴戾,视人命如草芥,残害多名女童。大人看了之后,愤怒异常,本想着亲自过来审问,无奈府城那边杂事处颇多,一时半会儿都抽不开身,便特意委派我前来料理这一桩公案。”
杜县令听着,眼中还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色:“暗示?这岂不是没有证据。”
“瞧您这话说的,无风不起浪,我这不是来取证了么。”周铎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杜县令一眼,“我本想要杜大人助我一臂之力的。只是来时在路上听闻,杜县令与那李家老爷私交甚笃,是故,心中总担心杜大人会分不清公事私事,徇私枉法,正犹豫要不要让杜县令插手。”
杜县令容色一正:“公是公,私是私,杜某做事一向公私分明。”
“那便好。”周铎点了点头,“那就请杜县令升堂吧。”
他让开了位子。
杜县令握紧了拳头,只是如今已经没有再给他多想的机会了。
去里间换了一身坐堂的官服之后,杜县令这才让人击鼓升堂。
因有周铎在旁边盯着,杜县令一点儿传话的机会都没有。所以等到李家父子被传至县衙的时候,那两个人还是懵的。
李肆不认得周铎,可李家老爷看到那眼熟的官服,却一下就明白了今日这一出是因为什么。
府城那边插手了。
这边如此大的动静,县城里头也不是毫无所知。李家的事儿本来就有许多人在观望,如今听闻李家父子被押到县衙里头了,众人哪里还待得住,连忙放下里的事儿,一个个都围在县衙外头等着围观审案呢。
杜县令见人齐了,便要开始审问。
“稍等,”周铎挥手示意杜县令先停一停,“还有一位没来。”
杜县令不明所以:“何人?”
周铎没有明说,反而卖了个关子。
杜县令眉心深锁,他总觉得,这事不简单。
说话的功夫,正好有人从县衙外头进来。来人只一身月白衣裳,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两侧人见他过来,纷纷避让出一条路来。
周铎看到他,朝着杜县令示意:“这不就来了么。”
第50章 真相大白(捉虫)
“顾邵?”杜县令眯着眼睛,看向来人。
周铎挑了挑眉:“看来杜大人同顾解元也是熟人了。”
杜县令回得一派自然:“周大人也说了,这位可是解元郎,这金坛县乃至镇江府,想必也没有几个人未曾听过顾解元的大名吧。”
顾邵八风不动地站在下首。
他既然来了,也就不会再顾忌杜县令了。
杜县令说完,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说了一句含义不明的话:“当日顾解元巧用银字破案着实叫我等大开眼界,莫不是,今日顾解元也路见不平,想要大显身手,破了李家这案子?”
“路见不平是真。”周铎接过了话,“府尹大人收到的信,正是顾解元所写。顾解元听闻金坛县内盛传多时的故事,心中愤慨,这才修书一封,请府尹大人派人着手检查。此事也是多亏了顾解元,府城那边,才不至于被人蒙在鼓里。今日开堂坐审,顾解元理应在此。”
杜县令怔住,而后笑问道:“没想到顾解元同府尹大人也如此相熟。”
周铎颔首,却并没有解释什么,看着像是默认了杜县令的话。
杜县令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小看了顾邵。
也是……都能得王翰林的垂青,那这赵府尹,自然也会对其另眼相待。杜县令心里有了成算,这才客客气气地朝着顾邵点了点头,又让衙役搬了一张凳子,请顾邵先坐好。
顾邵也不矫情,撩了一下袍子,当场就坐了下来。
他还是头一次在县衙里头坐着看戏呢。也不对,今儿这场戏,他也是其中之一。
顾邵瞧了场中的父子两人,不可抑制地扬了扬嘴角。
风水轮流转,真是有趣。
李肆满脸阴翳地看着顾邵。
当初陈峰说这件事是顾邵捣鬼的时候,他还不大相信,总觉得一个穷酸的解元没有这样大的能耐,却不曾想,这样一个穷酸的解元,竟然真的将他们李家给套进去了。
仅仅只凭着一封信。
“升堂——”转眼间,杜县令便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
李家老爷同李肆站着没动。
周铎对左右使了个颜色。
旁边的官差下去,举起板子,狠狠地朝着两个人腿上扫过去。
“咚”地两声过后,李家父子两人都跪在了地上。两人都有些懵,也不知是疼懵了,还是被这架势给震懵了。这金坛县,谁人敢下李家人的面子!
直到此刻,他们父子二人才有所意识,府城这边来的人,当真是来者不善。
李老爷被人按着跪在地上,只觉得一张老脸都丢尽了,他瞧着周铎,不忿道:“不知这位大人是哪方人物?”
周铎靠着椅子上,懒得搭理他。
杜县令咳了一声:“这位是赵府尹身边的府丞,周大人。”
“赵府尹么?”李老爷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家一个堂弟,也是在府城当官儿,与赵府尹私交甚笃,他便是——”
“他是谁我没兴趣,也不想知道。”周铎冷冷地打断李老爷的话,“今儿是审你家的案子,你若真想把那府城的和京城的也一道拉下水,一道沾一沾霉气,那我也不介意。”
李老爷被堵的一口气差点没缓出来。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杜县令转向顾邵:“顾解元,你今日控告李家,可有证据。”
顾邵微微点头:“自然是有的。”
说着,他便朝着外头的人群里头看了一眼。
不多时,便有一个汉子从里头走了出来。这人是上枣村附近的一户农家,之前也将女儿卖到了李府。不同的是,别人家卖女儿只是为了那几两银子,完全不管女儿家的死活,他们家卖女儿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再不卖,兴许全家都会被饿死。
女儿在李家出了事儿之后,王家人心里不是不愧疚,只是李家家大业大,不能得罪,他们除了将苦往肚子里头咽,再没有别的出路了。
这也是顾邵寻到他们头上的原因。
他这些日子寻访了好几个受害的人家,结果人家一听到要对上李家,跑得比什么都快,有的甚至还骂他多管闲事,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唯独这王家人,还有些良心。
王家汉子上了公堂之后,当即跪了下来:“两位大人,小人要告吴家公子李肆草菅人命,残害小人女儿性命。”
杜县令问道:“你是何人,家住何方?”
“小人乃是上枣村人,姓王,名叫水生,家中另有一妻三字。两年前因收成不好,家中生计难以维持,这才动了将女儿卖去做丫鬟的心思。恰巧当初李家又招丫鬟,有个姓陈的年轻人说,李家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家,每月里给的银子也多,卖到他家最合适不过。我们一家人,本想着让女儿签个活契,在李家做个八九年的丫鬟再出来说人家。可谁想到,她进了李家之后,就再也没能活着出来。”
说到旧事,王水生到现在还觉得后悔,匆忙抹了一把眼睛后,又继续道:“可怜她过世的时候,才将将六岁,被人用一个草席子从府里头拖了出来,浑身上下被打得没有一块好地儿。我们本来想要寻个说法,结果还没找到那李家少爷,便被人在路上狠打了一顿。还丢下了几句威胁,说,若是我们家不听话,自然会有人让我们不得好死!”
周铎听着,不由得拧起了眉。
“后来没过多久,那姓陈的年轻人又带着银子上门了。说这是李家公子给的,让我们得了银子就安分一点,还说不过就是个姑娘,命贱,没了就没了。毕竟给家里挣了这么多银子,便是死了也值。”说到这儿,王水生目光通红地盯着李肆,“命再贱,那也是一条命。更何况我女儿又不是你李家的家生子,她签的是活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