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嘲讽地笑了笑,并不屑于同这人争辩。
然而他这态度却彻底激怒了吴水生:“丧心病狂!害了一条人命,你就不觉得愧疚吗!”
“肃静!”杜县令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口口声声说是李家公子打死了你家女儿,但口说无凭,可有什么人证物证?”
“家里周围的邻居,都知道我女儿是在李家没了的,他们都能作证!”
“那你如何证明你女儿是被李家公子所杀?”
“这……”王水生愣了愣,随即想了起来:“那个姓陈的年轻人!”
李老爷冷哼了一声:“那你就去把那个人找出来,咱们一同对峙!”
“巧得很。”顾邵悠悠开口,“这个姓陈的年轻人,前两日刚好失足落水,如今已经身亡了。”
“竟有此事?”李老爷问道。
“有没有这事,想必李老爷心中最清楚。”
“顾解元,我敬你是咱们金坛县的解元公,可你也不要得寸进尺。那姓陈的是死是活,与我李家有何干系?”
眼看着两人要争起来,杜县令连忙制止。
静下来后,他又问顾邵可有别的人证。
如今这人证,最多只能证明人是在李家被害死的,却不能证明人就是李家公子杀的。
只是杜县令这话才刚落下,一直没怎么出声的周铎却抬起了手:“不必再传多少人证,直接审吧,从李家父子二人身边的小厮开始审问,先拖下去,打二十大板,若不招供,再继续打。”
“另派人去李家清查,看看可有物证。”
李老爷瞬间从地上站了起来:“周大人,本案尚未断明白,难不成你还要屈打成招不成?”
顾邵凉凉地开口:“人确实是在你家里没了的,怎么能说没断明白?”
周铎也是个不拖泥带水的,便是身边还坐着杜县令,他也一点都没有顾忌,一面派人将几个小厮拉下去打板子,一面派人清查李家。
手段果决,一点没拖泥带水。
整个县衙的人都这手段给惊住了。这位还真是,性子刚直,毫不畏惧。
几个小厮被拉下去后,李肆身边那个收到了李老爷的暗示,咬了咬牙,瞬间站了出来。
“不必打了,人是我杀的,是我!”
顾邵听得都笑了。
杜县令问道:“你如何杀的?”
“那丫鬟平日里最爱吵闹,又嘴皮子不饶人,我跟她结仇已久,这才起了杀心。”
顾邵如何看不明白这李家人已经狗急跳墙了呢,什么招都能想得出来,他提醒那个小厮:“按律法,主无故殴杀雇赁奴婢者,减常人一等罪。伤人相殴致死,依法当绞。减常人一等,即处流三千里。”
“先不论你们李家究竟害了多少人命,还有没有减常人一等罪的宽恕,单只你一个小厮殴杀王家女儿,可是要处以绞刑的。”
顾邵探了探身子,扬着声音笑问:“想好了要怎么赴死了吗?”
那小厮瞳孔微震,面上划过一丝挣扎。
“看来是没想好了。”顾邵心中明了,这还是欠打。这小厮既然是李肆身边的,想来能知道不少事情,他朝周铎看了一眼。
周铎会意,抬了抬手:“拉下去重重地打!”
杜县令拧着眉头,有点不喜欢周铎的断案之法,在他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严刑逼供的事情。他盯着顾邵和周铎两个人看:“或许那小厮是无辜的呢?”
周铎懒得跟他废话。
顾邵轻飘飘地回了他一个眼神:“他既有心顶罪,就该让他长长见识。他若无辜,稚子何辜?”
“可再这样下去,岂非屈打成招。”
杜县令一噎,最后看了一眼李家的方向,默默地闭上了嘴。
看周铎这态度,便知道赵府尹摆明了就是想要彻底整治李家。这还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李家两位主子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外头的惨叫声一直每断过,李肆一开始还能无所顾忌,到如今却只剩下惶恐不安。
过了许久,等到外头渐渐没了声音了,李肆这才稍稍有点放心。扛过了打,应该就没事了吧。
只是他还没有庆幸过久,便又听到周铎对身边人道:“泼醒,继续打。”
李肆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疯子,这人就是个疯子,他真的不怕得罪李家吗?
只是他再震惊也没用,官差用凉水泼醒了几个小厮之后,板子声又重重地响了起来。
钝刀子砍肉最磨人。
几个小厮打了昏,昏了被泼醒继续打,如此几轮之后,终于有人招架不住了。
被重新拖到公堂上之后,那小厮几乎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顾邵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定定地瞧着他:“滋味儿如何?”
小厮想开口,只是张开嘴之后吐出的却是一口血。
顾邵甚是满意,他也知道,打到这种程度应该是差不多了。
“啧,这点板子都吃不住,将来怎么受绞刑呢。反正你也是承认杀了人的,不如就这样拖下去打死算了,免得多吃一次苦。一次死彻底了,岂不干脆?”
小厮直勾勾地盯着顾邵。
“看着我做什么,让你受罪的又不是我。”顾邵抿嘴,蹲下身贴着他的耳朵道:“你这样狼狈,且看看你们家公子,还是人模人样的,杀人的人是他,为何受罪的却是你?”
小厮看了李肆一眼。
李肆正紧张着,看到小厮往这儿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就瞪了一眼。
“看到了没?你家公子到现在都还嫌弃你呢,担心你死得不够快,连累到他身上。”
“你,你胡说……”依然是没有底气的一句话。
顾邵说完,又问了一句:“你家公子这么喜欢打人,想必也打过你吧?”
小厮瑟缩了一下:“没,没有。”
“让我想想是怎么打的,用脚踹?还是用鞭子抽?打完之后给点银子就打发你了吧,这点银子,你当宝贝一样的藏着,他却只当是喂狗了。”
“你替他挡刀,能有什么好处,往后他给的银子再多,你也没命花了。人家风光依旧,你却只能在菜市口被绞死。”
小厮咬牙,眼中渐渐浮现恨意。
顾邵继续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高低贵贱,那些人不过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才能在那儿耀武扬威。他那么对你,你就不恨?你就不想,让你家公子也尝尝被人打板子的滋味儿?”
小厮死死地趴在地上,神情挣扎。
“从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变成人人喊打的杀人犯,这落差,谁能受得了?”
顾邵说完,见他没反应,又踢了他一脚,壮似失望地起身:“看来我是白费口舌了,废物就是废物,也就只有当走狗替人担罪的命了。”
他跟衙役道:“拖下去吧,继续打。”
衙役正要动作,那小厮忽然挣扎了起来:“我招……我招!人是我家公子,杀的……”
李肆整张脸已经惨白一片了。
更可怕的是,那小厮跟了他许多年,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他一招供,李肆所有的事情都瞒不住了。
他打死了多少人,又是怎么平息这些事的,一桩桩,一件件,小厮都抖落得干干净净。
旁边那些被打的,见他都招了,也没有再咬牙死撑,一个个三言两语地控诉了起来。
其实,这些人肚子里都藏着许多不满,只是平日里在李家做事,一直没机会说出来罢了。如今招供,踩得最狠的也是他们。
李家父子已经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恰在此时,被周铎派去强行搜查李家的官差也都回来了。不仅扣来了李家夫人和李家小姐,还在李肆房里搜出了不少东西。
周铎亲自下去,看到官差搜出来的东西之后,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他抬手,将一根沾了血迹的长鞭扔到李肆跟前:“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李肆仓皇后退。
第51章 嘚瑟过后
几个小厮招供之后,周铎等同于当场摁着杜县令的头让他断了案子。
杜县令愿意也得断,不愿意,也得断。
李肆残害女童,前前后后害了七条人命,这事被小厮指认之后,吴澈立马派人将那些人家全都押来公堂对质。结果丝毫不差,确确实实就是打杀了这么多人,且全都是出身穷苦人家。
至于李家老爷,他派人杀害陈锋的事也已经落实,父子两人皆处死刑,即刻上奏朝廷,准备秋后问斩。
李家夫人在听到判决的时候,当场就晕了过去。李家小姐不过就是个六岁的小孩儿,除了哭还是哭。
李老爷还在叫嚣,言语之中不过就是威胁杜县令和周铎李家后面还有人,但凡动了李家人,往后也别想安稳过日子。
只是周铎既然敢审李家的案子,又怎么可能怕这些,遂干脆利落地下了令:“还不将人拖下去!”
“你们敢!”
“你以为你说死刑就能是死刑了,你算是什么东西!”
周铎脸色一寒。
左右官差见状,再不敢有半点耽搁,立刻将还在叫嚣的李老爷同失魂落魄的李家公子押去了大牢。
王水生早在李家父子两人被判了死刑之后便一脸喜色,如今看到这两人不堪的样子,一下没忍住,狠狠地对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活该!”
这种不拿人命当一回事的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这场令人震撼的李家一案,到此时才算是彻底落幕。县衙外围观的人里头,没有一个不看得目瞪口呆的。
原本那话本子出来之后,他们便猜到李家兴许真的害了人,可他们没想到,真相远比他们想的要可怕的多。七条人命啊,还都是稚龄孩童,沾了这么多人命还能若无其事地在县城里头待着,简直比厉鬼还要可怕。
幸亏这人最后被判了死罪。
虽说这死刑还得上京奏报,但这事本就是证据确凿,且还有府城那边插手,必定不会有变。这李家父子,是死定了!
想到这里,众人又不由得佩服起了那位周大人和他们的顾解元了。
佩服周大人是因为被周铎雷厉风行的手段吓住了,这府城来得大人果真不一样,他们杜县令都拿李家人没有办法,结果这位周大人一出手,直接就判了李家父子俩死刑,当真是再厉害不过了。
不过,最厉害的还是要属他们顾解元。
若没有顾解元挺身而出,这桩案子定然不会这么快就破了,那李家说不定还会继续披着伪善的皮装下去呢,想想就怪恶心人的。
一时间,众人对顾邵的崇敬之情又添了许多,但凡提到顾邵,就没有一个人不是口中夸赞,心中叹服的。
对此,顾邵是不怎么知晓了。
案子查完了,他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只是还没等顾邵有所动作,那边杜县令却一言不发的走到他跟前,语气阴沉得很:“顾解元今日,当真是让我刮目相待啊。”
顾邵抬头,直直地看向杜县令,目光并没有闪躲:“顾某不过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杜县令盯着他:“前些日子,县城里头流传的那些故事,可是你的手笔?”
“杜大人这是在兴师问罪吗?”突兀的一句话,从两人身后传开。
是周铎。
他看到杜县令来找顾邵,想也知道两人之间的谈话必定不会愉快,所以便跟着过来了。
杜县令被这话膈应到了,遂解释道:“并没有,只是心中不解,想要请顾解元解惑罢了。”
周铎扬了扬眉梢:“用不着顾解元,我就能给你解惑。送故事的人不一定是写故事的人,写故事的人不一定敢去送故事的。你所谓的话本,并不是顾解元写的,顾解元只是有所听闻,便将这话本上的故事送到了府尹大人那里。如何,我这样说,杜大人可明白了?”
“……明白,多谢周大人解惑。”杜县令憋了一口气在心里,且这口气,注定是出不了了。
“杜大人客气了。”
周铎说完,又走到顾邵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府尹大人收到信后,倍感欣慰。当日王翰林便说,顾解元是心怀天下之人,如今看来,还是王翰林经验老道,果真没有看错人。”
“大人过奖了。”顾邵低头。
周铎摆了摆手,意有所指道:“本就是如此,若非心怀天下,有忧国忧民之心,寻常人只怕早就缩着脖子装没看见了,又岂会挺身而出?”
杜县令知道他是暗指自己,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发作。
周铎又道:“离开府城时,府尹大人特意交代了我,说是让我带一句话给你,往后金坛县若是再有什么异动,不必犹豫,直接写信与他便是。他虽是镇江府府尹,却也不能面面俱到,许多地方,还得让顾解元您这些读书人多多提醒。往后顾解元有什么烦扰,也可来寻府尹大人。”
这话说着,就是要给顾邵撑腰到底的意思了。
顾邵没想到,这位赵大人竟然能这样给面子,当即道了一声谢。
因周铎还有话要私下同杜县令说,故而带了话之后,他便没有多留顾邵。
顾邵也急着要走呢,不多时便拜别了两人。
彼时,这县衙的大堂里其实已经不剩多少人了。
便是留在这儿的,也倒是远远的站在旁边,并不敢过来打扰。
周铎打量着杜县令。
这杜县令他原先也是见过的,那时候的杜县令,尚且没有这般圆滑,还保留着一份匡扶正义、为民做主的赤诚之心。不过,这也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世事无常,当初那个一心为民,一举一动以恩师王翰林为表率的杜县令,早就已经死在了金坛县里头。
说不遗憾,那是不可能的。
“这事,府尹大人势必会如实告诉王翰林。”周铎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