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明嘉郡主叫住了人,又转向丈夫:“你亲自送伯琦进去。”
郡马爷自然不会拒绝。
两个人下去后,贡院门口检查的小吏看见郡马爷后,态度立即客气了不少,虽然搜查得一丝不落,不过手下的力道却是比别人轻了不少。
周伯琦进了贡院之后,留心打量了一番,只是里头的号房实在太多,谁是谁也看不出来。
他一路走过去,也未曾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
顾邵这边,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号房了。也亏得他运气好,乡试和会试位子都还不错,没有碰到粪号。
号房内十分逼仄,仅能容纳一人。眼下无事,顾邵在里头待着待着,竟然还觉得有点困。他是个不会难为自己的,困了之后便开始收拾了一番准备睡觉了。
如今已经入春,近几日一直阳光明媚,冷暖适宜。顾邵来了京城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觉得京城的气候也还是不错的。
这样不冷不热的天气,最适合睡觉了。号房里头有被子,顾邵掀开被子将自己一裹,还没过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太累了……
系统亲眼看着他迅速睡熟,仔细听来,还能听到阵阵小呼噜声。
放眼整个考场,就没有一个人这么早睡的。心态不好的如今已经开始紧张了,生怕明日题目出得太难了自己不会做,又怕自己写得不好了,白白浪费了这几年苦读的光阴,忐忑不安之下,哪里还能睡得着?便是那些心态稍好的,一如吴澈周伯琦之辈,也都是在号房里头安安静静地默背或是冥思,以为明日的开考做准备。
系统叹气,整个考场,也就这么一只诸事不管,心宽至极的猪了。偏偏这只猪还被它遇见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顾邵这一觉睡着之后,竟一夜都没有再醒来。
他也是好不容易才睡了一个好觉。没有功课,没有系统时不时拿来威胁他的小电流,更没有那些喋喋不休催他上进的废话。
早知道这些天,他可真是过得生不如死,连睡觉都不安生。每个晚上,他都被系统逼着做题,做起来就没完没了,便是之后放了他睡觉,梦里也还是在做题……
如今好容易等到会试了,顾邵反而放松了起来,这点,单从他能睡得如此坦然便可得知。
翌日一早,顾邵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用冷帕子摸了一把脸后,顾邵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起来。
吃过饼子没多久,顾邵便听到一阵高唱。
原来是考官进场。
这些日子,考官一直住在贡院里头,只是到今日正是开考,才终于露面。主考官四人,同考官十八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考场走到了席中。
顾邵在他们路过的时候,留心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发现,这里头还有一个他认得的!
是王翰林。
王翰林也看到了顾邵,只不过是余光扫了一眼,并没有放缓脚步去注意什么,更没有特意往他这边看,仍旧是脚步匆匆,一晃而过。
顾邵却觉得挺好的,仿佛找到了当初考乡试的感觉。而且,主考官里头有一个他认识的人,这感觉着实不错了。
考官入场之后没多久,会试第一场便正式开始了。
第一场考得是经义。
顾邵对这些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且不论是秦先生郑先生还是晋安先生,都会拿这些东西考他,问得一个比一个细致,顾邵便是想忘记也不能。
他拿到试卷之后,扫了一眼题目,心中便已经有数了。
和他平时做的题目都差不多,既如此,那就照着平时做的写呗,还能怎么办?
不过,场中不少举子却在看到题目的第一眼就皱起了眉。经义两字,听来虽短,可是想要琢磨透却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跟着不同的先生,治的经也不同。
有人擅治《诗》,有人擅治《书》,而五经之中,尤以《春秋》最难治。有些人读过四经,却偏偏在《春秋》栽了跟头,琢磨不透。或是抱着侥幸的态度,以为会试不会涉及,便不肯用心去学。
然而今日会试考题,恰恰就是出自《春秋》。
这可就叫人为难了。
第一场的三日,一晃就这样结束了。出考场时,众生相都在里头,有人一脸忐忑,有人已露绝望,有人却能沉稳安然。
不过,不论心境如何,脚步虚浮的都是大多数。毕竟在贡院里头关了这么久,里头吃睡又都不好,最折磨人不过了。身体好的还能挨一挨,身体不好的只差没死在号房里头了。
打从里头出来的,许多都是一脸菜色。
明嘉郡主早早地就守在贡院外头,她担心儿子,所以要头一个过来看。
等了许久,贡院里头的举子出来了一波又一波,愣是没看到她儿子的人。明嘉郡主拧着眉头,正打算派人过去问问,便看到不远处忽然出来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看清之后,她攥紧了手心:“伯琦!”
来人可不正是她儿子么。
明嘉郡主赶紧带着人迎了上去。后头的小厮立即扶上了看上去虚弱至极的公子,旁边那一个也赶紧伸手,将衣裳搭在周伯琦身上。
“我的儿,在里头可是受了大罪了。”明嘉郡主看着儿子苍白的脸色,说不出的心疼。要是可以,她也愿意让儿子受这份罪。
她儿子自小就金尊玉贵,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无奈这科场没有什么尊卑之分,再高的身份,也还是要进贡院,还是要忍受着十来日的苦日子。
周伯琦摇了摇头,撑着身子道:“也没什么,只是有些累罢了。”
在号房里头坐了三日,每日都要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写得尽善尽美,精神耗费得太过,这才有些虚弱。
明嘉郡主听了儿子的话,赶紧道:“累了?那赶快回去,回去好好歇歇。”
一行人搀着周伯琦朝着郡主府的马车走去,才没走两步,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从后面走过来,与他们擦肩而过。
贡院外头,骤然看到一个脚步轻快,浑身洋溢着舒爽二字的背影,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不合时宜到,有些欠揍了。
明嘉郡主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下,突然反应了过来这人是谁。回头再看脸色不佳的儿子,明嘉郡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周伯琦自然也看到了那人,顿了一下之后,周伯琦便推开了小厮搀扶的手,兀自走向了马车。
小厮被推开之后,略有几分惶恐。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看到那位公子之后,就不让人扶了?
明嘉郡主知道儿子的脾性,朝着他们摇了摇头:“没事,都回去吧。”
几个小厮这才战战兢兢地跟着郡主一道过去了。
第一场考完之后,赌场里头下注的人更多了许多。
顾邵对此毫无所觉,他一身轻松地回去之后,郑家人为了不让他多想,连问都没有问过。顾邵乐得自在,他最不喜欢别人问得太过,考都考完了,按理说应该考一门放一门,问多了,白白让自己难受,何必呢?
因为众人都不开口,这便导致午膳的时候,桌上什么压根没什么动静,更没什么人说话。
胡老夫人暗示了郑远安好几次,无奈她这儿子太不中用了,见她暗示之后反而端着饭碗将头转到了别处。
郑远安低头不吭声,他对着顾邵凶惯了,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说得不好,反而没面子,那还是不说了,郑远安心安理得地吃着饭。
胡老夫人心里那个气啊,瞪得更凶了。
她怎么养出了这么个不讨人喜欢的儿子来,心里想得再多有什么用,嘴上却屁都不会放一个。胡老夫人嫌郑远安没用,只好亲自上场,一个劲儿地给顾邵夹菜。
一时间,饭桌上除了胡老夫人殷切地“吃这个”“喝这个”以外,就没有别的话了。
顾邵乐得不行,毕竟作为一个重口腹之欲的人,他平生最爱的就是吃!
郑嘉树倒是跃跃欲试想要问几句来着,只是还没开口就被郑嘉裕等瞪了回去。
郑嘉树默默地扒着饭,实则心里已经快要好奇死了。他那帮好哥儿也在问,一个个恨不得冲到他们府里来,扒着顾邵问个清楚。不过不管是郑嘉树还是张若龄几个,都有这个贼心没这个贼胆。
这种关键的时候,他们要是敢作妖,回头二叔还不得打死他们。
哦,也不是,二叔不会动手,只会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爹下狠手。郑嘉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再不敢多嘴了。
一顿饭只顾邵一个人吃得舒舒服服,吃完之后才擦干净嘴,便被胡老夫人一脸关切地让丫鬟送去厢房里头休息了。
顾邵乐呵呵地跟着走了。
他离开之后,郑嘉树才松开了牙关,哀嚎了一声:“快憋死我了。”
郑远安瞥了他一眼:“哪儿来那么多话。”
“不是吧,二叔你都不好奇么,就不想问问顾兄究竟考得什么样?”
郑远安板着脸:“谁跟你似的,毛手毛脚,没轻没重。”
胡老夫人冷笑了一声:“那也不知道是哪个毛手毛脚的人,这三日都没有睡好,日日差人去贡院门口盯着瞧。明知道盯不出什么,还多此一举,简直无趣至极!”
“娘!”郑远安放下了碗,有些恼羞成怒。
郑嘉树和郑家裕默默地夹菜,彻底安分了下来。
胡老夫人才不会管儿子是不是恼羞成怒呢,她就看不惯这人整天端着的样子,都是一家人,端给谁看呢,累不累?
上房这边气氛尴尬,顾邵这边,却是气氛僵持。
他原以为考完之后能休息半日,哪成想,系统竟然残忍到连这半日都要剥夺。顾邵据理力争,然后被无视得彻底,只能服从。
是以这晚会试第二场入贡院的时候,顾邵一改早上轻松惬意的模样,再次变得萎靡不振,脸色青白,连走路都好像是擦在云端,总没有落到实处的感觉。
搜身的小吏心有余悸地搜完了顾邵,生怕这位考生还没开考,就倒在了贡院前头。不过还好,人终究还是挺过来了,搜完了之后稳稳当当地跨过了贡院的门槛。
小吏和后头跟着的郑嘉树都情不自禁地抚了一下心坎。
小吏转过身,就看到后面过来了另一位世家公子。这一位,看着倒是不像是有病的模样,只这脸色,实在是阴沉如水,叫人捉摸不透。
周伯琦早就看到了顾邵,再次看到顾邵这幅精神不振的模样,周伯琦只感觉自己遭到了戏弄。装成这样,究竟是何意思?
他捏着拳头,许久,才又松开,不屑地说了一句:
“故弄玄虚。”
第83章 会试(二)
“什么人啊这是。”郑嘉树翻了一个白眼。
他在外头天不怕地不怕,看到不顺眼的人想怼就怼过去了。
正在往前走的周伯琦停了一会儿,却也没有转头,而是直接进了贡院。
郑嘉树更不满意他的态度了,也不管那人是不是走远了,会不会听得到,反正他说他的:“背后说人不道歉,还什么君子做派,古人遗风呢,也不害臊!”
明嘉郡主未曾下马车,这会儿陪着周伯琦过来的是郡马爷和周伯琦一个走得好的堂弟。见到旁边有人说自己堂哥,这位周家公子立马就不乐意了,指着郑嘉树的鼻子道:“你说谁呢?”
“谁阴阳怪气的我就说谁呗。”郑嘉树才不惯着他。不就是郡主府里头出来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顾兄还是晋安先生带出来的呢,见过他们吹吗?
周家公子显然是认识郑嘉树这位京城纨绔的,也认识他们方才送进去的那个公子正是正两日同他堂哥争得厉害的顾邵。知道多说无益,他便只回了一句:“可别得意的太早了,等杏榜放过之后,有的你们可哭的。”
“我好怕哦。”郑嘉树做了个鬼脸,“嘁”了一声。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人彼此看不顺眼,冷笑了几声就没有再说话了。两家的大人看着,也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出声。孩子不懂事是孩子的事,大人若是掺和,那才真的不好看了。
两家拉着自己的孩子,各自转身离开,期间没有寒暄,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按理说同在京城里头,两家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本不该这般冷漠。无奈两家都是护犊子的,尤其是郑先生,自打方才周伯琦出声之后便没个好脸色,如今对着周家人的时候亦是如此。
郡马爷见郑远安脸色难看,心里也生了几分怒火。他们家伯琦说得本来就是实话,这么听不得实话,往后有得罪给他受的。
这回碰面,两家心里都不大痛快。
第二场会试,到此算是正式开始了。进了考场之后,顾邵歇息了之后精神便开始渐渐恢复了起来,脸上也有了血色。
会试第二场,考得是“诏诰表”“判语”之类。对顾邵来说,判语才是最简单的,毕竟他被系统逼着背下了律法,对此熟得不能再熟,答起来的时候也是得心应手。
洋洋洒洒就是几百字,一气呵成,中间毫无停顿。
顾邵也不管什么先后,就挑自己认为最简单的开始写起,至于略有些复杂的,后头再慢慢做便是了。
反正顾邵也不着急。考题再难,总难不过系统逼着他写的那些卷子,那才是真正难到令人发指,叫人憎恶的地步。
正因着他写得不是很着急,又不是很在意,写着写着便忘记时间,不知不觉间一日竟然就这样过去了。顾邵打了个哈欠,动了动腰和脖子,胡乱地收了草稿,将被子一铺,就倒下睡觉了。
这睡觉的流程,和会试第一场相差无几。
这会儿可没什么水可以洗脸洗澡,凑合凑合睡一觉呗,还能怎么样?再难忍也就这么几天了,顾邵想着第一场自己做的那些题目。
郑先生说了,虽说会试严格,但是诸位考官精力有限,考场中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留给他们批阅考卷的时间并不长。有限的时间里头,第一场考卷便显得尤为重要,写好了第一场的,便能最先如考官的眼,往后即便写得差些,名次也差不了多少。
顾邵想着自己第一场的墨卷,脑中开始纠结。他写的,应该不差吧……
“是吧系统?”顾邵问了一句。
系统却道:“等到杏榜出来的时候,宿主不就知道了?”
“你就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顾邵不乐意到了极点,以系统的本事,这些事儿肯定一早就知道了。这种明知道对方知道,却还是不能从对方嘴里挖出消息来的感觉,真是糟透了。顾邵一手枕着头,一边唾弃系统:“你就瞒着吧,迟早我也是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