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在说院子,莫名其妙扯到人身上,钱玉嫃觉得她现在没立场对谢家人指手画脚,就没多嘴。
听谢士洲说完之后,她提醒说:“该进去了。”
钱玉嫃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温柔,谢士洲一个触动,就去抓了她手,牵着手腕把人带了进去。
宁寿堂里的确聚着不少人,谢老太太坐在上位,底下是谢夫人,还有三位姨娘两个嫂子外加四个妹妹。
男丁也有,大少奶奶的儿子瑞哥儿一岁多了,他让奶娘抱着,这会儿精神正好到处张望来着。
钱玉嫃一进屋就成了视线聚焦处,从主子到丫鬟,人人都在看她,哪怕还不懂事的瑞哥儿都在看她。最先有所表示的还是老太太,她把钱玉嫃从头到脚打量过后,眼神落在那只被谢士洲牵着的细白手腕上,乐呵呵说:“这就是洲洲媳妇儿?模样真俊。”
谢夫人直接站起身来,她走到钱玉嫃身边,细细看过才说:“好孩子,你别怕生,来了就当自己家,自在点。”
让长辈这么看着,钱玉嫃还是有点紧张,又感觉人人都看着她左手腕,就轻轻挣了一下。
谢士洲松开手,让钱玉嫃脱了披风给丫鬟拿着,这个过程里他把房里这些人介绍了一遍,从老太太起,到小侄儿结束。
这屋里人已经很多,听他那话还有几个为其他事没过来的。
钱玉嫃刚认了一圈人,便被老太太叫到跟前去。谢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怎么也看不够。
“这么出挑的姑娘,我以前竟没见过!你爹娘将你藏得实在太紧!”
大少奶奶笑了一声:“藏得再紧也让老三哄到手了。”
“老三你亲事也定下来,往后得变一变了,别再跟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处,那有什么前途?”
“跟士新他们一起给家里帮忙就很好!不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老爷最看重是你,你可别让他失望,你媳妇儿也是,不还指着你挣体面吗?”
女人多了就是能比一群鸭子还聒噪,换做平时被人点着名这样说,谢士洲该不耐烦了。今儿个姨娘这些估摸是看准钱玉嫃在,才说这些刺他,都吃准他不会发作。
他是没发作。
可钱玉嫃开了口,她那声音又清又亮:“我信他能让我过得好,他跟我爹提亲的时候,保证过会好好疼我,不叫任何人给我委屈。”
谢士洲他大嫂二嫂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像没料到钱玉嫃头一回来就敢这样说。
事实上钱玉嫃自己都没想到,她来的时候还想着要规规矩矩的,给谢家长辈留个好印象,过来听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酸人,那话乍一听是为你好,实际全是在揭短,钱玉嫃便忍不住了。
她脾气上来没什么不敢,说完还扬着头朝谢士洲看去:“你不是说请我来赏梅花?那梅花呢?”
她这样子活像是只骄傲的孔雀,谢士洲忽然就笑开了,从丫鬟手里拿过钱玉嫃的披风,亲自给她系上。他牵着人又要往外走,走之前跟老太太打了声招呼:“这屋里吵得我烦,我带她上梅园转转,晚点再来看您。”
谢家人摆开这么大阵势,结果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柳姨娘撇了撇嘴:“咱们这三少奶奶脾气真是不小,这么多长辈在跟前,她说走还真就走了。”
“要不怎么对得了三少爷胃口?”
底下还要说,谢老太太一拍茶几:“你们一个个说想看人,人也看了,这就滚吧!叽叽喳喳闹得我烦!”
一屋子女眷相继褪去,姨娘们打头,太太垫在最后。眼看人都走干净了,老太太招手让迎夏过来,问她刚才看清楚没?觉得三少奶奶如何?
迎夏在宁寿堂再得脸,也不过是个奴才,她敢乱说什么?
她试着夸了几句,看老太太没变脸色,才说:“奴婢以为三少爷同三少奶奶十分登对,咱们少爷是鲜活的性子,也喜欢鲜活的人。再说三少奶奶方才那一发作,是在维护少爷,您该高兴。”
这话说到老太太心坎上了。
没有错!
是柳氏等人没眼力劲儿,钱家姑娘头一回来她们竟然拿话挤兑洲洲。
要不是怕吓着钱玉嫃,老太太铁定骂她们了。
钱玉嫃表现很好。
这些个姨太太仗着得宠,敢在少爷跟前摆长辈谱,被人下脸也是活该。真以为是个人来到谢家都会被吓着?钱炳坤这女儿就不是吓大的。
本来就是自家这个非她不娶,想尽办法才把人哄到手。
她说她嫁过来就是享福没错。看洲洲这么稀罕她,你酸两句就顶天了,谁敢真的给她罪受?
谢家上下都在议论钱玉嫃,各院的主子都知道她不好惹了,又好奇钱家是怎么养出这样厉害的姑娘。
这人吧,你不能说她无理,她一进屋就全了礼仪,看着便是知书达理品貌双全的,后来发作也是高高在上的,一点儿都不显得粗俗。
她们在谈论钱玉嫃,钱玉嫃在干嘛?
她跟谢士洲进了梅林,看前后左右没别人了,原地蹲下,丧起来了。
谢士洲跟着她排排蹲,拿胳膊轻轻撞她一下,问:“这又是怎么?”
钱玉嫃很想要哭:“你说我刚才是不是疯了?”
第25章
刚才心里一把邪火, 不做点什么她能憋死, 等到人从暖烘烘的房里出来,吹几下冷风, 钱玉嫃就清醒了。想起今儿是头一回来谢家, 品品她方才说那个话以及看向姨太太们趾高气昂的神态……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钱玉嫃有双很漂亮的桃花眼, 那双眼看着水润润的,上挑的眼尾妩媚多情。平时就已经是这样,眼下她要哭不哭, 瞧向谢士洲的眼神湿漉漉好不可怜。
只这一眼, 谢士洲心都软成面团儿, 他是三分笑意配两分无奈,调侃说:“刚才还很神气,怎的出来就蔫儿了?”
“刚是气不过!”
且不说那只是几个姨太太,哪怕是太太, 都不该在这种场合揭人短。她才同谢士洲定亲, 是头一回过来,说点儿好听的不会非得在这种时候数落人吗?
钱玉嫃下巴搁在手臂上,头略微偏向谢士洲那一方, 看着他说:“娘告诉我, 我爹早知道你家是这样,他本来不愿意把我嫁到这样复杂的人家来,怕我斗不过别人要吃闷亏。”
“那我岳父小看你了。”
“……是小看我了, 我爹恐怕怎么都想不到, 我一个照面能得罪满屋子人。除了老太太和太太之外, 其他人铁定不爽我了。”
刚才钱玉嫃就看出来。
那一屋人有亲疏远近,太太身旁虽然有两个女儿,可她们貌合神离。太太在谢家实际上是孤家寡人,除了谢士洲这亲儿子,别人她全都信不过。
几位姨太太、少奶奶包括待嫁的庶女站一边儿的,可能内部还有细分。
老太太看起来很疼孙子,对其他人的态度有待观望。
钱玉嫃在琢磨那一屋子人,谢士洲在宽慰她:“不是我看不起她们,就这些人,除了搬弄是非啥也不会,等你进了门你是三少奶奶,她们不过是老爷的妾,给不给面子全看你高兴。”
“能等到那时候?晚点你爹就该知道我刚才摆的威风。”
“知道又怎么样?我能娶着你我爹觉得是祖宗保佑,你啥事不做就是好儿媳妇,像你刚才这样,给我爹知道能高兴坏了,他就盼我能娶回个又凶又悍的。”
钱玉嫃桃花眼睁大一圈:“你说谁又凶又悍?!”
谢士洲噎了一下,他撑着膝盖站起来,走两步去扶着旁边那棵梅树枝条,称赞这枝梅花开得艳!
钱玉嫃也跟着站起来,想追上去找他理论,结果蹲久了腿一麻,险一趔趄。
谢士洲扶住她,紧张的问:“又怎的?”
钱玉嫃跺跺脚,咕哝说:“可能蹲久了,腿有点麻。”
人是半上午进的园子,逛了约摸小半个时辰便出来了,丫鬟小厮都在梅园外边候着,见主子出来立刻迎上前去:“方才迎夏找来,让少爷领少奶奶逛完还是回宁寿堂去,午膳随老太太用。”
谢士洲摆手使他让开,带着钱玉嫃便往老太太那头去了。
老太太先前有些气着,等看见孙子跟未来孙媳,又乐呵起来。她催促底下摆饭,又朝钱玉嫃招招手:“洲洲媳妇儿你过来。”
钱玉嫃过去就让她牵着手上下一通打量:“来坐下,挨着我坐,好孩子刚才你受委屈了!她们是听说你今儿个过来,约在一起想看看人。太太的意思是借这个机会认识一下,你跟着就要嫁过来,别遇上不知道谁是谁,哪知她们会这样?”老太太说她方才骂过了,让钱玉嫃不要介怀。
钱玉嫃这个人,你对她不好她说话夹枪带棒,但只要你真心待她,她会回馈你很多。
兴许是从谢老太太身上嗅到自家长辈那种真实不作伪的疼爱,即便她是爱屋及乌,钱玉嫃也高兴。反正她对谢家人的尊重同样源自谢士洲,老太太因谢士洲对她另眼相看这没毛病。
这人一高兴,她就飘,旁边饭菜都没摆齐,钱玉嫃跟谢老太太已经像是一对祖孙。后来用午膳时老太太不住的劝她动筷子,让多吃点。不光劝她,还使眼色疯狂暗示谢士洲。
眼看暗示效果不强,她从桌子底下拧了孙子一把:“就知道吃,也不给嫃嫃夹菜!”
要不是快过年了老太太还能再加一句“你饿死鬼投胎的”?
谢士洲看不懂她们突如其来的祖孙情,他撑着腮帮子瞅向小口吃饭的心上人,问她菜色如何?喜欢什么多吃点。
“我在吃,吃很多了。”
她说着转头问丫鬟拿了个碗,女子巴掌大的小碗,她接过来舀了碗鸡汤,朝谢士洲跟前一递:“你才该多吃点。”
谢士洲真就接了过去,还没喝上,就要四喜看赏:“今儿这汤煲得不错。”
“不错你倒是喝呀!也不见你喝!”
……
他们就是有那种能耐,昨个儿才喂钱玉敏吃了柠檬,今天就酸倒了宁寿堂上下。
老太太爱看这个,她早盼着孙子跟前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丫鬟们刺激就大了,钱玉嫃走了半天她们都没缓过劲儿,今天的三少爷同平时相差太大,都不敢相信他还有这一面呢!
看小丫鬟在那儿想入非非,迎夏将人喊到一旁挨个敲打。
“我劝你们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将老太太伺候好了,过几年总能得个不错的去处。”
“可能你们志向远大,不甘心现在做丫鬟以后嫁管事,削尖了脑袋想往少爷房里挤……别怪我泼冷水,都看看三少奶奶是什么模样,再回去照照镜子,你们配让三少爷疼?”
迎夏想起之前同三少爷相过的小姐们,环肥燕瘦款款都有,三少爷哪样的没见过?还能喜欢个丫鬟?
是有些主子爱玩丫鬟,那是大鱼大肉吃腻了想换个胃口。青菜这玩意儿解油腻可,要主子们撇开肉来天天吃这个,不嫌素得慌吗?
迎夏年纪虽然不大,在谢家做丫鬟七八年了,这七八年里她听说过不少丫鬟爬床的事,不光是谢家,还有其他家的。
有些刚伺候完老爷就被婆子从床上拖下来,直接让人牙子领走。
有些能风光几日,等老爷兴致过了照样没好下场。
最好的也不过是当个姨太太。
可丫鬟出身的甭管才情见识样样都比不得好人家精心养育的姑娘,哪怕是个美人,光只有一副皮囊也留不住人。
迎夏看得透彻,她只想把老太太伺候好,回头请老太太为她指一条路。
但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样。像这会儿,她在训话,有些个人听归听,没往心里去,还打着一飞冲天的主意。
“我说的你们不听,回头走上绝路谁也别来找我求情!三少爷是什么眼光?三少奶奶又是什么个性?今儿这一出还不够你们看明白?姨太太们尚且没讨着好,做丫鬟的还不安分一些?”
迎夏说完回了屋里。
老太太方才高兴过了,等谢士洲跟钱玉嫃一走,她感觉疲惫,这会儿已经歇下。知春在屋里守着,看见迎夏她往外边走了几步,轻声问:“怎出去这么久?”
“底下有些心大了,我训了几句。”
“你说了她们未必听得进去,好心还招人厌烦,又是何必?”
“反正我说也说了,她们听不进去以后犯到哪个主子手里就是活该,自个儿作的。”迎夏往里看了看,说,“老太太平常瞌睡少,今儿睡得倒是很快。”
“累了吧,她从清早就在等人,见着人之后又说了那么许多。”
丫鬟们都看出来,老太太很喜欢这位尚未进门的三少奶奶,对她的态度比对大少奶奶她们好太多了。
别人都看出来了,钱玉嫃能没感觉?
她回去路上还在想自己是哪里讨了谢老太太喜欢。总不是长得好看,估摸因为老太太十分疼爱谢士洲,而她今天表现出来对谢士洲的维护正好对了老太太的胃口。
还真是阴差阳错,爱屋及乌。
钱玉嫃是让谢府管家送回来的,没等她找乔氏诉说今日种种,就听说清晨她出门之后二姑一家来过。打着道贺的旗号,做的是诉苦的事。
给钱玉嫃报信的是府上管家,她一听说就把笑意敛了:“人几时走的?没气着我娘吧?”
“太太没留他们用膳,不到中午,人就回去了。至于说谈了些啥,我不清楚,姑娘想要知道得问太太去。”
钱玉嫃当然问了,乔氏不想把那些不要脸的话学给她,只道:“说的就是那一套你这样聪明,想不到吗?”
“娘怎么招呼的他们?”
“陪着坐了会儿,请了碗茶。”
“没答应什么?”
“咋的?还不相信你娘?”
钱玉嫃摸着腕子上的翡翠手串,嫌弃说:“不是不相信娘,我是不信二姑这样就放弃了!”说到钱二姑和她女儿唐瑶,钱二姑是正常的那个,她不是想不明白道理,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为的是弄好处。唐瑶那道行就没这么深,她以前还稳得住些,今年受的刺激太多,脾气越发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