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冷氏怒极,恨不得上前捂住那个成婆子的嘴。
卢氏不动,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有些话一旦撕开口子,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在那个管事话音落下时,又有人指认起君涴涴来,说是受君涴涴的指使。
君涴涴不在,楚晴柔也不在,没有人替她们辩解。
小冷氏立马捂起脸哭起来,“母亲,您可要替儿媳做主啊…管家的是大嫂,儿媳不过是个吃闲饭的,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指使得动这些人。他们这是狗急跳墙,胡乱攀扯。这样的恶奴,便是乱棍打死都不为过…”
“二夫人,奴婢们是命贱,却也是听主子们的话,您的吩咐奴婢不敢不从啊…”
“你血口喷人,谁不知道你是大嫂的心腹,平日里只听大嫂一个人的话。是不是她教你的?出了事就把责任推到别人的头上。”
“二夫人,天地良心哪,您是冷姨娘的亲侄女,您说的话就是冷姨娘的话,奴婢们哪里敢不听…”
“成婆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你就是大嫂的人。大嫂指使你多报账,明明是用了一石米,便报一石半,肉菜亦是如此,然后多出来的东西你们再想办法倒腾出去卖,别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早有人看见了。”
“二夫人,您这是冤枉人哪…”
卢氏静静听着,听着他们相互攀咬,一桩桩旧事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大到采买贪墨小到以次充好,全都是内宅污糟之事。
论捞油水,自然是冷氏占大头,君氏占小头。冷氏把持着采买一关,捞的是大笔的银子。君氏管着府里的大小琐事,捞些小钱。
这些年,上行下效,府里早已是乌烟瘴气。
她看着自己的孙女儿,见明语目光平静听得认真,不由暗自点头。这些事情,明姐儿知道得越多,以后就越不容易被别人蒙蔽。
眼见着最后成了狗咬狗,她这才出了声。
“好了,统统给我闭嘴!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幽篁院!犯了事的奴才,发卖出去天经地义。至于其它的,我自有主张。”
一个眼色递过去,便有十来位家丁出来,将那些犯错的下人带下去,等待他们的将是发卖或是驱逐。
那些被带下去的下人哭天抢地,更有人急得把事情都往君涴涴和冷氏身推。无论他们如何喊冤,卢氏也不可能留他们。
小冷氏这才回过神来,心头也是震惊不已。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怎么能自降身份和下人吵起来。她又不是管家的,捞不了多少油水,真正的大头都是三姑姑和大嫂得了,凭什么最后和下人理论的变成了自己?
心里把君涴恨死,就知道装病装可怜。也怨恨着冷氏,平日瞧着威风八面谁知道是个纸老虎,一想到自己曾经一个妾室面前极尽讨好,又是羞耻又是臊得慌。
“母亲,您最是明理,必不会听信那些背主的下人之言。谁不知道这些年府里事情儿媳是半点不沾,大小事情都是大嫂管着,儿媳实在是冤枉…”
“老三家的,这些年你确实没沾府里的事,我心里有数。你是个孝顺的孩子,这些年光顾着服侍冷姨娘,真是辛苦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赶紧去看看冷姨娘吧。”
小冷氏脸一白,讪讪道:“母亲,冷氏不过是个妾室。儿媳是国公府的三夫人,哪有主子去侍候奴才的。传扬出去,别人指不定有什么话说咱们国公府呢?”
卢氏冷淡看她一眼,以前这些人怎么没想过冷氏是个下人。一个个亲娘祖母地叫着,亲热得不行,怎么这会不敢认了?
“老三家的,这话别人说说还罢了,你说真有些不合适。冷氏是姨娘不错,但却是生了大爷和三爷。她是三爷的生母,你服侍她虽于礼不合,却情有可原。再者,此前你一直是如此做的,为何现在不做了?”
小冷氏哑然。
“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此前又是如何做的,我一清二楚。咱们国公府让外人笑话的地方还少吗?从前你们不在意,如今才在意这些,晚了。”
小冷氏被卢氏这番话说得脸色青白一片,心里诅咒开来。不仅骂卢氏,也骂冷氏。骂卢氏假仁假义,骂冷氏无能。
要是冷氏手段狠辣些,卢氏哪还能活到现在,更别说找回儿子了。
华氏不用权衡,也知道自己只能靠向嫡母。
当下忧心道:“方才我瞧着冷姨娘脸色不太好,看上去身体也有些虚。三嫂你赶紧回去吧,免得冷姨娘身边没个人照顾。”
小冷氏暗恨,只能告知离开,却是直接回自己的院子里赌气,压根没有去冷香院。
她一走,卢氏便分派了几人的任务。
发卖了那些冷氏和君涴涴的人后,再安插的人肯定是卢氏的人。如此一来,无论是管着哪处,都插不进人,也自然捞不了多少好处。
楚晴书原本期待的心情经过方才的事情像被泼了一盆凉水,便是卢氏把针线房这样的重要的地方交给她和楚晴娟,她也是意兴阑珊。
内厨房和外采买是分开的,华氏领的是内厨房的差,至于采买这块,则是由明语负责。华氏倒是看得开,乐颠颠地领了差事。
安嬷嬷的动作极快,当天便将空出的位置填补完。那些人都不是临时买进府的,而是从卢氏的别处调过来。
很显然,这些年卢氏一直在韬光养晦。
冷氏知道后,更是砸碎了好几只花瓶。她多年的积威仍在,收拾碎片的下人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招了她的眼,惹来杀身之祸。
“那个贱人是不是还在装死?”
下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贱人指的是君涴涴。
“大夫人病了,大…二姑娘在侍疾。”
“病了?病得可真是时候…国公爷呢?”
“国公爷今天有些不好,宫里的孟太医来了。”
冷氏一个激灵,忙趿鞋下榻,“快…快替我更衣,我要去看国公爷…”
怪不得今天她在幽篁院受辱时国公爷没有出现,原来是发作了。这个时候,国公爷可千万不能有事。
说是更衣,其实是换了另一身素净的衣服。
人说要想俏一身孝,她向来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最能打动男人的心,也知道国公爷最喜欢自己什么样子。这些年她锦衣玉食,已有许久没有这般穿戴了。
扶着婆子的手进了楚国公的屋子,隐晦的目光和守在床榻边的长随对上,两人微不可见地交视着,彼此心知肚明。
这长随姓刘名向,是楚国公身边的老人。
他早就是冷氏的人,是冷氏在楚国公身边的耳报神。楚国公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正是因为如此,她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也就没有急于一时。
不想,迟则生变。
变数来得太快,打得她措手不及。
孟太医正在给楚国公诊脉,楚夜行楚夜舟几兄弟都站在外间,几个孙子也在。楚国公脸白如纸,不停地咳嗽着,短短一日,看上去已形销骨立。
冷氏心紧了紧,有些不忍。
很快心肠又硬,她只恨自己太念旧情,以至于落到今天这般举步维艰的地步。如果她早些硬起心来,又怎么会有今日之辱。
“孟太医,国公爷的病怎么样?”
孟太医摇摇头,“国公爷这是陈年顽疾,病根难除。想来是以前的方子已压制不住,我再开一剂新方子试试。你们在饮食上注意一下,慢慢调理。”
冷氏红了眼眶,“饮食上有什么忌讳的,还请孟太医等会和妾说说,妾平日里定会注意…”
“咳…咳……劳烦孟太医了。”
楚国公一出声,冷氏的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起转来。等孟太医起身去开方子时,她这才哀婉地坐到床榻前,用帕子轻拭着泪水。
“国公爷,您不要担心,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妾陪着您…”
“咳…咳…委屈你了。”
楚国公哪里会不知道幽篁院发生的事情,所以才会有这句话。他心里何尝好受,卢氏实在是个不容人的悍妇。要是老二没找回来,他此时已经递折请立世子了。
可是老二找回来了,都是他的儿子,他着实为难。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嫡子尚在,他再是不愿也不可能在有嫡子的情况下,去请立庶子为世子。
时也命也,他只能委屈心爱的女人。
冷氏备受感动,泪眼含情,“能陪在国公爷的身边,妾不委屈。”
“你呀,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咳…我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你…要是…哎…现在说这些都迟了…都是命啊…”
什么是命?
冷氏可不认命。
这男人口口声声对不住她,真要是把她放在心上,真要是觉得委屈了她,早就该请立舟哥儿为世子。而不是一拖再拖,拖到嫡子回来。
如果心里真有她,又怎么会由着卢氏作践自己。
早些年,她明里暗地不知说过多少回,让他说服卢氏把舟哥儿记为嫡子。要是舟哥儿有个嫡子身份,又被立为世子,便是老二找了回来,也已成定局。
然而,他没有。
他一直敬着卢氏那个嫡妻,忘记了他对自己的承诺。
嫡姐说得对,男人的宠爱最是不可信,也最是难长久。她如果早听嫡姐的话,早些动手,何至于有今天的被动。
“国公爷,妾不怪你,都怪妾自己…是妾命不好,没能投到嫡母的肚子里,做不了嫡女当不了你的嫡妻…”
两人互诉衷肠之时,外面的人听得真切。
楚夜行垂着眸,心里五味杂陈。国公府的事情,他先前已知一些,以一个外人的眼光来看,这座高门大院内实在称不上家宅安宁。关于楚国公宠妾灭妻的话他也听过一些,如今他身为局中人,更是替母亲难过。
那冷氏好生无耻,竟然还妄想当父亲的嫡妻。怪不得母亲这些年心灰意冷,一直避居幽篁院里不问世事。
楚夜舟见惯了生母和父亲的恩爱,父亲的愧疚让他更加委屈。到了这个地步,他都不知道应该怨谁,或许是对谁都怨。
孟太医已开好了药方。
冷氏抹干眼泪,低声去询问孟太医一些平日里的饮食忌讳。他们的声音不大,楚国公能听得清一些。目光落在那个处处为他着想的女人身上,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刘向送孟太医出去,行至二门外,恰巧遇到安嬷嬷陪着明语见完外院的管事们,这也是卢氏的意思,让她多了解一下府里的人事,多学点东西。
相互见了礼,明语眸光微闪。
“孟太医,我祖父病情如何?”
“国公爷陈年固疾,最近天气冷,是以加重了一些。”
明语一听,面露忧色,“可能调理?”
“先前的方子怕是药效无力,我又重开了一处方子,先调养一段时日观其效。”
“哦,有劳孟太医了。”
在他们过二门后,明语的目光还追着,若有所思。换方子了啊,莫不是被她猜中了?看来不光是冷氏的主意,宫里那位贵妃娘娘也插了一脚。
“大姑娘,大姑娘…”
“嬷嬷,我们去看看祖父。”
老渣男是她的祖父,祖父病了,她身为孙女的没有不去看望的道理。老渣男如果真活不长了,冷氏一定会在此期间有大动作。
她凛了一下心神,带着安嬷嬷去了楚国公的院子。
楚夜行看到女儿来了,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祖父病了,我岂能不来?”
楚国公这些年经常犯病,换季发病受冷发病,府里的人都已是见怪不怪。加上冷氏不愿太多人吵闹,是以君氏小冷氏华氏等人一向不会过来。再者除了冷氏,谁也不知道楚国公的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更想不到他会命不久矣。
明语隔着帘子问候楚国公,只听到里面传来楚国公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
不大会儿,冷氏红着眼睛出来,对着明语福了身。
明语微微一避,并未受礼。
饶是如此,楚夜舟依旧看红了眼。生他的亲娘居然对一个小辈行礼,身为人子怎能不难过。他内疚,他心痛,他差点窒息。
如果他是国公,生母何至于伏低做小至此。
恰在此时,刘向进来。
冷氏的眼神快速看了他一眼,他垂着头站到主子们的后面,袖子里的手比出两根手指头。紧接着冷氏面色僵了一下,然后立马恢复正常。
一直注意着他们的明语心一紧,这是何意?
比两根手指,是什么暗语?难道方才刘向送孟太医出去,套到了祖父还能活多久的话?那么两根手指代表的是两年还是两个月?
如果是两年,冷氏不会急于一时,也不会狗急跳墙。她一定会筹划周全,名正言顺地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国公。如果是两个月,那么对方一定会不择一切手段,哪怕是赔上自己孤注一掷也要替楚夜舟搏一个光明前程。
下人端着熬好的药进来,冷氏接过去后又进了内室。
空气中弥漫起药的气味,明语不是专业人员,从药味中闻不出什么端倪。但她却是知道了,老渣男的院子里有小厨房,这些年老渣男都吃在小厨房。而小厨房的管理者,一直是冷氏。
如果冷氏想在饭菜和药食上做些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她更加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测,心里越发觉得紧迫。
父女俩去幽篁院的路上,她一直紧锁着收头。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和父亲说,也不知道父亲听了会是什么反应?
楚夜行以为她因为祖父的病而心情不佳。
“太医都说了,仔细调养不会有什么大事,你放宽心。”
明语停下脚步,定定看着他,“爹以为我是在为祖父担心吗?他有什么值得我担心的?这些年他宠着冷姨娘,冷姨娘尽心尽力的服侍他,他身体好不好和祖母有什么关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你…”
“我是在替爹担心。”
楚夜行有些糊涂,“我…我身体一向很好,有什么可担心的?”
明语叹一口气,“爹应该知道,在您没回来之前,府里的人和外面的人是怎么想的?他们都以为将来国公府的爵位是大伯的。但是您回来了,大伯的爵位落空了,你觉得他们会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