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急忙搀扶着她,一番梳洗上妆,为遮住她一脸的苍白憔悴还有依稀可见的红印子,让丫头给她上了一层厚厚的粉。
还未到前厅,便听到一声爽朗的笑声,听着像是最德高望重的那个族老。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进去。
上座的卢氏淡眼微扫,像是没看到她似的,又转过去和那位族老说话。她咬了一下唇,见过礼后站在楚夜舟的身边。
楚夜舟想来也是没怎么睡好,眼下青影明显,微蹙着眉没有看她。她心中大恨,面上还在装作若无其事。
只听到那位族老夸赞卢氏道:“还是老夫人大度,所谓树大分枝,寻常人家分家分支,大多另起炉灶。老夫人心善,还愿意让其它几房住在原来的院子里。”
君涴涴悬起心踏实一些,只要还住在国公府里,那就还是一家人。外人不明就里,还会把整个国公府的几房看成一体。
这边才庆幸着,又听那族老道:“这在中间砌一道墙的作法,也是有前例可循的。老夫人还愿意开一扇小门,以便几房人相互走动,实在是难得。”
卢氏顺着他的话,客气了几句。
君涴涴人有些发木,府中要砌一道墙,那他们还能算是国公府的人吗?这算什么?比让他们搬出去还要阴损。
“母亲…大爷是您看着长大的,也在您的身边养了好几年。大爷常对媳妇说,他一直想在您跟前尽孝服侍。儿媳身为他的妻子,也想尽尽为人媳的本份…”
她一开口,那几个族老诡异的眼神看过来。
这个大夫人,还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什么尽孝,什么服侍,这些年怎么没见她有什么举动。不过是不想分家,不想离了国公府的名头。
利益之下,才有同盟。
小冷氏闻言,立马跟着附和,“母亲,大嫂说得没错。都说父母在不分家,您和父亲就体谅一下我们身为儿女的心情,我们实在是很在想您老跟前尽孝。”
楚夜泊一言不发,阴冷的眼睛看向卢氏,又看看阴郁的父亲。
老国公从他们进来就没有吭声,一直都是卢氏和几位族老在商议。他没有说话,就代表他是默认此事的。
楚夜泊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先是厌弃姨娘,将姨娘禁足,尔后又是让位给老二。现在又要分家,难道他们几个不是他的亲子吗?难道他这些年来的疼爱维护都是假的吗?
“父亲,儿子求您收回成命。”
他袍子一掀,跪下去。
小冷氏一看,也跟着跪下。
如此一来,君涴涴哪有不跪之礼。她就盼着有人和大房一条心,一起反对分家。三房和大房是一体的人,楚夜舟心里挣扎了好几下,始终没有跟随。
他何曾向人卑躬屈膝过,何曾低三下四过。他的骄傲他的体面,不允许他向任何人低头,对任何人示弱。
四房的楚夜乔和华氏夫妻俩相看一眼,各自去扶他们。
“大嫂,二嫂,有话好好说,跪来跪去像什么样子。”
“是啊,二哥,我相信母亲和父亲一定不会亏待我们的。父母命不敢违,此事要是传扬出去,知道的人说二哥你是一片孝心不愿离开父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威迫父亲和母亲呢。”
楚夜乔的劲不小,楚夜泊犟着劲,两人拉锯之下,楚夜泊的眼神越发阴鸷。什么不会亏待,他们身为庶子,分家能分到什么东西,大头都是二房的。
这个老四,成天跟在老二屁股后面巴结,当然不怕。
他沉着劲,就是不肯起来。最后还是楚夜乔胜了一筹,把他强行拉起来。
卢氏冷眼瞅着,神色不动。
明语乖巧地站在祖母的身后,显得懂事又守礼。分家这样的大事,与他们小辈是无关的。几房的孙辈都没有来,她是卢氏破例带在身边的。
华氏拉起小冷氏,却怎么也拉不起君涴涴。
君涴涴此生所求就是君湘湘的人生,尊贵的国公夫人之位,身份尊贵且温文尔雅的丈夫和出色优秀的儿女。如今温文尔雅的丈夫现出狰狞的一面,与上辈子的那个丈夫没什么分别。
柔姐儿不是大姐儿,在她出事后只知道躲起来,根本不会站出来与她一起面对。儿子还未长成,暂时还看不出来。
三者有二不如意,她最在意的国公夫人之位,她怎能罢手?
“母亲,儿媳还想跟在您身边,多和您学习理家之道。”
“这些年,不是已经有人教过你吗?又何必让我多此一举。”
以前,大房当家,三房得利,冷姨娘俨然是国公府的老夫人。君涴涴行事,大多都要请示过冷氏。
卢氏这话一出,老国公的脸色更加灰暗。
几位族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那位身份最高的族老出来说话。大房这位君氏先是抢了自己堂姐的亲事,昨天听说还想抢自己大姑子的才名。这样的女子,放在任何一个人家,那都是乱家之源。
“大夫人,老夫人已经仁至义尽,你莫要再得寸进尺。你们三房分出去,占两成家产。往后安分守己一些,日子并不难过。”
君涴涴进来的晚,还不知道财产如何分割。一听三家占二成,每房连一成都占不上,顿时冰凉一片。
“母亲,大爷可是您看着长大的,他一片孝心…”
“大爷自是一片孝心,对父母之命无一不从。君氏,你百般阻挠,还拿大爷说事,这就是你所谓的孝顺?”
族老们都得了卢氏的好处,自是处处向着卢氏。便是遇到正直之人,也会向着正统嫡出的二房。自古以来,各大世家都是嫡子继承家业,无嫡才轮到庶出的。
以前二爷没有找到,所有人都以为大爷会是将来的继承人,对大爷另眼相待。如今嫡子归家,庶出的就应该认清自己的本分,踏踏实实做人。
那族老轻蔑地看着君涴涴,连带对楚夜舟也有些看不上。
“大爷,你说是不是?”
楚夜舟羞臊着一张脸,不敢去看上座的父亲,也不敢那些族老们鄙夷的眼神。他不知道自己倒了什么霉,怎么娶回家这样一个女人。
姨娘说得没错,她就是个丧门星。
他此时完全忘记自己当初是如何被这女人迷住,一心想要娶回家的样子。以前他对君湘湘有多恼怒,现在对君涴涴就有多嫌弃。
要不是她把老二家的丫头从侯府接回来,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是从父亲寿宴那日开始改变的。
“万事自有父亲母亲做主,你还快起来,丢人现眼!”
他的声音压得低,怒意溢于言表。
君涴涴对上他厌恶的眼神,顿时全身冰凉。这样的眼神,她多么的熟悉。前世里,齐磊就常用这种眼神看她。
不,他不是齐磊。
他是楚夜舟,国公府的长子,后来的楚国公。他一生顺遂,事事如意。在世人眼中,他高高在上。在她眼里,他是世间最好的男人,宠爱妻子疼爱儿女。
这样的男人,是前世的她做梦都想拥有的。
她的脑袋抽抽地疼,像快要炸开似的。整个人不由得恍惚起来,仿佛做了一个冗长荒诞的梦。梦里的一切都不对,这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
君湘湘嫁给他,都能当国公夫人,为什么她不能?
“你知不知道…你应该当国公的…”
众人皆惊,诧异地看着她。
她眼神迷离,白到过份的脸越发的诡异,她听不见其他人抽气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让步?你为什么要同意分家,这一切本来都应该是你的。”
明语心下狐疑,君涴涴的样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难道因为前世的事情和今生的事情交织在一起,她的神经开始错乱?
如果是这样…
卢氏听出了不对,“老大家的,你是什么意思?”
几个族老窃窃私语起来。
小冷氏震惊地张大嘴巴,大嫂是怎么回事,难道病糊涂了,连心里的话都不知不觉说出来?什么时候犯蠢不好,偏这个时候犯蠢。
“大嫂…”
君涴涴充耳不闻,还在那里自言自语,“我记得不错的,你才是楚国公。你为什么不争,你为什么不抢,这些东西本来都是你的!”
老国公阴郁的眼神徒然凌厉,“老大,这也是你的想法吗?”
楚夜舟清醒过来,拼命摇头,作死的蠢妇,这是要害死他啊!
“父亲,儿子从不敢妄想。”
卢氏冷冷一笑,不敢妄想?都亲口说出来了,还叫不敢想。他们不仅敢想,甚至还敢做。要不是冷氏,她的官哥儿怎么会丢?
她痛苦闭目,神情悲恸,尔后睁开,眼里冰冷一片。
“老大,这可是你媳妇亲口说的,还能有假?显然你们夫妇私下没少嘀咕此事。我竟不知嫡子没找到,庶子就想鸠占鹊巢,这是何道理?”
一片安静,没人敢吱声。
君涴涴一手扶着头,拼命想甩开前世的记忆。那些不愿回想的事情,此时反倒是一件比一件清晰起来。清晰到她越发的恍惚,只当还生活在前世里。
她的样子,看得楚夜舟瞳仁中怒火跳跃。
这个蠢妇,果然是丧门星。
一个响亮的耳光响起,君涴涴不敢置信的捂着脸。这一巴掌将她从恍惚中打醒,也打碎了她所有的自尊和骄傲。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小冷氏差点要笑出声来。
都说妯娌是天生的敌人,何况要不是君涴涴,嫁给楚夜舟的就是小冷氏。虽然现在大房没有爵位,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楚夜舟就是下一任国公。
小冷氏讨厌了君涴涴十几年,日积月累,心中妒恨无比。妒嫉一旦生根,只会越长越大,渐成参天大树遮蔽人心。
除了被君涴涴抢走亲事,更多的是对方拢住了楚夜舟的心。都是女人,又是妯娌,小冷氏自以为身份比对方高,却事事要低对方一头。凭什么大房夫妻恩爱连个妾室都没有,她还得忍受丈夫睡姨娘,替丈夫养庶女。
这记耳光过后,大嫂再也没脸在自己面前得意,想想都觉得痛快。
君涴涴被打懵了,她感觉不到脸颊上的痛,只有感到无尽的羞辱。遥远的羞耻和无望齐齐涌上心头,她像是置身在齐家那逼仄的小宅子里。
齐磊那个窝囊废第一次打她的时候,是她不肯拿银子让他去和狐朋狗友喝花酒。那一次她哭了很久,她恨齐磊,更恨自己的命不好出身不高。
男人一旦打顺手,往后便不会再有怜惜之心。
一次次因为银子的事情被打后,她终于懂得反抗。她会还手,还敢用剪刀乱扎一气,吓得齐磊骂骂咧咧,反而不太敢再动手。
她目光冰冷起来,阴恻恻地看向楚夜舟。此时的楚夜舟在她的眼里不再是楚夜舟,而是她前世的丈夫齐磊。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她从地上爬起来,拨了一只发簪朝楚夜舟身上刺去,“你还敢动手,信不信我废了你!你个不中用的窝囊废,我给你生儿育女,替你操持家事,你竟然还不知足!我告诉你,齐磊,你要是再敢动手,我就废了你的命根子,看你还拿什么去风流快活!”
“你疯了!”
楚夜舟躲避着,狼狈不堪。
“是,我疯了,嫁给你这么个废物男人,我迟早要发疯!”
君涴涴已经陷入自己的情绪,她根本分不清前世和今生,她只知道她不能再让男人打,再不能过那样的日子。
她猛刺着,气喘吁吁。
就在楚夜舟躲闪及时,她扑一个空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卢氏冷着脸,示意婆子把她弄出去。
华氏捂着心口,一脸余悸,“母亲,齐磊是谁?”
在场的人都听得分明,君涴涴刚才发疯时,叫的就是齐磊的名字。
明语心下微动,这个齐磊正是君涴涴原本的丈夫,一个破落伯府里有名的浪荡子。她装作思考地皱起眉来,小声疑问:“京中可有哪个世家是姓齐的?”
她抛出的砖,华氏立马就引出玉,惊呼一声,“顺义伯府,就是姓齐的。”
楚夜舟的脸色顿时大变,那个顺义伯府的大爷,似乎就叫齐磊。以前他风光时,齐磊曾想巴结他。他看不上那样的破落户,更看不上齐磊的为人,压根不搭理对方。
要不是今天从妻子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都想不起这茬事。
卢氏眉头深锁,“老大家的怎么无缘无故说起外人,听起来又是生儿育女的,似乎很是熟稔。”
“祖母,孙女瞧着大伯娘方才很不对劲,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上…”
明语的声音微颤,拼命压低又因为恐惧而拔高。话一出口,她适时地微缩一下身体,像是被吓住似的快速低下头去。
此一言如平地惊雷,把所有人都镇住。
这个猜测不仅不荒唐,且十分应景。
不光是那些族老,还有小冷氏华氏楚夜舟楚夜泊楚夜乔几兄弟,便是卢氏和老国公楚夜行都有这样的感觉。
“我要是记得不错,齐家那个大爷的夫人好像前不久病逝了…”
卢氏的这句话,仿佛印证明语的话。
所有人都古怪起来,齐齐看向楚夜舟。楚夜舟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浑身打了一个寒战。怪不得他觉得妻子不太对劲,有时候看着像是变了一个人。
难道…
瞬间议论纷纷,族老们交头接耳。
分家的决定不会变,今天就是走个过场。
君涴涴闹这么一出,楚夜舟整个人都不太好,再也没有心思争论分家的事。大房不出头,三房是不会出头的。
顺利分家后,卢氏派人送族老们回去。
这时,门外有婆子过来禀报,说方才留青院里已请大夫。
君涴涴怀孕了。
明语看到,在那婆子说出君涴涴有身孕后,楚夜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暗忖着,昨日之前,听说这对夫妻还整什么红袖添香的情趣,这下猛然听到和自己妻子有可能是另一个人,想来是吓坏了吧。
卢氏决定亲自去留青院一趟,特意没带明语去,怕自家孙女被东西冲撞。
明语自己就是异世之魂进了原主的身体,自是不会怕什么神鬼之事。何况她知道君涴涴根本不是被什么东西魇住,而是重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