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的是永王,身后跟着一群武将。
明语很想到前面去看,碍于礼数只能在府里面等候。男宾都去看热闹,女宾则在花厅里话着家常,她带着金秋微草两人守在二门外,想亲眼看着爹把娘娶进门。
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她连忙把身体一侧避让。
季元欻手里牵着一个男孩,隐晦的目光看向那背对着他假装没看到他的小姑娘,心下涌起一阵闷堵。他手中的男孩挣脱他的手,朝明语跑去。
明语先想着府里人多眼杂,自己这一避,那人应该很快离开。不想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她一低头,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睛。
是一个小男孩,长得十分漂亮。
“你…你是贤王府的小郡王?你跟谁一起来的?”
男孩点头,腼腆看着她,又指了指那边的季元欻。
明语明白了,早就听说贤王妃身体不太好,不怎么爱出门。今天贤王倒是来贺喜了,带的是楚琉璃。楚琉璃虽是侧妃,却是国公府嫁出去的姑奶奶,她会来也在明语的意料之内。
很显然,这位小郡王认出了自己。
明语蹲着身,与他平视。这个孩子落水不知道呼救,从方才到现在他一个字都没有说,不知道是不是口齿方面有什么问题,抑或者是个哑巴。
皇家子孙,若是身体有疾,甚至没有承位袭爵的可能。
“你是不是认出姐姐了?”
小郡王点头,眼里全是感激。
“姐姐也想着你呢,你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小郡王又点头,还拍了一下胸脯。
明语心头一软,摸了一下他的发,“那天的事情,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你不会告诉别人的,对不对?”
小郡王指了指季元欻。
“那个叔叔知道没关系,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好不好?”
她说完后,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不远处的那个死男人好像动了一下,吓得她以为他要冲过来。等过一会儿,四周风平浪静,那死男人站着纹丝不动。
轻轻吁出一口气,暗道自己好像有点草木皆兵,想多了。
第55章 担心
旁边是好几株连在一起的珊瑚树, 珊瑚树约有一人高, 身后不远是俏立的玉兰树。只要往后走两步, 她就能很好地掩护自己的身形。
为了避开那男人的视线, 她有意往后挪了挪。
小郡王名叫宁云启,察觉到她的动作,也跟着往一边挪动。小手扯了扯她的衣服,指指季元欻的方向, 点了点头, 模样十分乖巧。
明语爱怜不已, 越发觉得心里泛疼。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就是因为太乖太懂事, 半点也不像是一个王府嫡出的公子。如果那晚自己没有看到,这么懂事的孩子早就不在了。
“真乖,真是个好孩子。”
许是很少被人这样夸奖过, 小郡王稚嫩的脸上隐约有些红晕,不染世事的眼睛看着她,晶亮清澈,带着羞涩的欢喜。
贤王府的那些污糟事明语不用了解, 也能猜出大概来。这孩子先天有疾恐怕无缘爵位, 不仅如此, 想必极不受贤王的看重,是以下人们都敢怠慢。
亏得还是个嫡子,若是庶子,只怕连活路都没了。
“你答应姐姐, 以后不可以去危险的地方玩,无论去哪里都要跟着大人,不要和不认识的走。你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这样别人就不敢欺负你了。”
小郡王忽闪的眼瞬间泛着泪光,重重点头。
他将来命运如何,不是明语能决定的。她能救他一次,救不了第二次。唯愿贤王妃能护住他,谢家人能护住他。
或许因为她此前有过无人依靠的经历,越发怜悯与自己遭遇相同之人。比起她来,他的处境更是不妙。至少她是个成年人,而他不过是个稚儿。
别人想害他,太容易。
“你要记住姐姐的话,好好的长大。”
季元欻慢慢走近,站在珊瑚树丛的另一边。
明明是个不大的姑娘,心眼怎么那么多。亏得她心眼这么多,还能在提防别人的同时,怀着一颗悲悯之心。
贤王府的污糟事,比起之前的楚国公府也不遑多让。楚国公府的宴席,贤王妃托病没来,正是因为此地是楚侧妃的娘家。
他身量高,越过珊瑚树丛能将对面的情形尽收眼底。那个小姑娘今天盛妆打扮过,银红的裙子,湖水一般潋滟的色泽。梳着分花飞仙髻,髻子两边簪着红宝石镶嵌而成的梅形珠花,银红的发带垂在发髻两侧,并着额前垂下的几绺发丝,随着轻风微微拂动。
灼灼红海,韶华不负。
珊瑚树那边的姑娘,一笑一颦牵动着他的心,风在动叶在动他的心亦随着她的发丝在动。他不知道风从何起,却知在他的心里,风将不会再停歇。
大门外传来更热闹的动静,他将所有的心思收敛,从珊瑚树后现身,转到明语的跟前。她先是吓了一跳,很快镇定下来,自若地看着他。
两人上次有过那样的对话,她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在她看来,这个人已被列为可怕分子,不宜再多接触。
他朝宁云启招手,“小郡王,我们还要去迎亲。”
宁云启不舍地朝明语挥手道别,朝他跑过去。他垂眸未看明语一眼,连眼风都不曾往这边带过,然而话却是对着她说的。
“我曾说过别把我当长辈,显然你忘记了。”
明语茫然,猛然想起上次在护城大营时,这男人偷听她和爹的谈话。确实提醒过她既不想当她的干爹,也不想当她的长辈。
看来,死男人是想和他们撇清关系。
如此正好。
“侯爷的话,我一字都不敢忘。”
他慢慢回头,盯着她看似恭敬的眼,语气稍显冷淡,“我不是你的叔叔,更不是贤王府小郡王的叔叔,有些称谓和辈分,你莫要弄错。”
明语心道,这狗男人长了一对狗耳朵,隔那么边都能听到他们说话。他急着撇清关系划清界线,可能真是因为要娶亲。
一旦他娶了冷家女,便站到国公府的对立面,怪不得特意过来提醒她。如此也好,省得她烦恼困扰。
“我记下了,不会再忘。”
她的眼神让他很失望,显然她还是不信他,还是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明明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为什么在男女之事上如此迟钝。
“等会人多,你藏严实一些。”
叮嘱完这一句,他带着宁云启离开。
明语有些发怔,他刚才是关心她吗?这死男人莫不是人格分裂,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一会急着撇清关系,一会又假惺惺地提醒她,真是有毛病。
这时她看到冷素问跑过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瞪她一眼,然后朝没走远的一大一小跑过去。等到季元欻的面前,立马换了一个表情,变得娇羞无比。
“季侯爷,原来启表弟和你在一起。”
季元欻表情冷淡,“小郡王和我一起,是知会过贤王殿下的。”
冷素问羞涩一笑,“是我一错眼不见启表弟,心里着急,也没有问过王爷,便四处寻来。启表弟性子孤僻,总爱躲着不见人,多亏有侯爷带着,否则又得让人一通好找。”
她说着,眼波流转含情脉脉。
母亲托付蔡夫人去探过他的口风,蔡夫人是他已故嫡母的表姐,他应该会卖蔡夫人的面子。听娘说,蔡夫人可是打过包票,定要喝这杯谢媒酒的。
宁云启显然不喜欢她,死死拉着季元欻,不愿跟她回去。
季元欻眼角微光看着不远处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又背面着他们,没有往这边看。他敢打赌,她的耳朵一定竖得像兔子的耳朵,尖尖地朝这边拱着听他们说话。
想到她的模样,心头顿时一软。
“我从贤王那里带走的小郡王,自是要交到贤王殿下的手中。冷姑娘既然已知道小郡王的下落,想必应该可以放心,告辞!”
冷素问情急之下,一把拉过小郡王,笑得十分温柔,“启表弟上次落水,幸亏侯爷相救。素问这厢有礼,替启表弟谢谢侯爷救命之恩。”
小郡王被她拉着,挣脱不掉。
她使着劲,面上含笑,将娇好的脸尽情展露出来,期盼着眼前的男人能正眼看她一下。她自认为自己长得好,她们冷家的姑娘向来颜色好。
季元欻冰冷的眼神落在她拽着小郡王的地方,神情突然变得极为可怕,“贤王妃已经道过谢,你算什么东西!”
她面色一僵,不自觉松开手。
“侯爷,我…我是启表弟的表姐…”
“他有父有母,再不济还有外祖家,什么时候轮对到你一个隔几层的表姐来代谢。”
“…我…侯爷,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泫然欲泣,满目委屈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男人难道不知道他们正在议亲,对于和自己议亲的姑娘,他难道不应该温柔一些吗?
为什么他如此冷淡,这般不给她脸面?
季元欻很是厌烦这种动不动就委屈落泪的女子,更不想那个小姑娘又误会什么,冷着一张脸带着小郡王继续往前走。
眼见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走得极快,冷素问恨恨地跺着脚,恼怒错失这个好机会。转念一想季侯爷是个知礼的君子,定是不愿损坏她的名声,所以才走得急。
一定是因为此处还有外人在的缘故。
她愤怒的眼神看向那边装聋作哑的主仆仨,施施然地走过去,故意一撩耳边的发,高傲地挺直着背,不屑地打量着明语。
“堂堂国公府的大姑娘,原来是个不知礼数的野丫头。便是穿得上好戴得再好也难掩你一身的粗鄙之气。想来楚大姑娘不知道何为非礼勿视,何为非礼勿听,碰到不该看的事情,竟然都不知道回避。”
明语好笑,眼里充满嘲讽,“冷姑娘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这里是我的家,楚国公府,我可以呆在任何地方。反倒是冷姑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追男人追到二门,腆着脸搭话,别人又不怎么搭理你,这么丢脸的事,怪不得你不希望有人看到。”
冷素问俏脸一青,立马阴狠起来。“你知道什么?他那是为我的名声着想,不愿我的名声受到半点损害!”
“…啧…原来是这样,那我是不是要恭喜你?”
明语讽刺着,方才她虽然没有听清楚他们的对话,但却将那死男人的神态看得清楚。他分明充满不耐烦,眼底的厌恶之情丝毫不加掩饰。
就这样,冷素问居然还能替他的行为找到借口。谁说古代女子矜持的,明明还有像冷家女这样生猛的女子,脸皮厚到令人惊叹。
冷素问面上先是一红,紧接着是恼怒,“你可不要乱说。”
“你看看你,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就是你吧。是你说他维护你为你的名声着想,你不就是那个意思嘛。我顺着你的心思说两句客套话,你还恼上了,真是不可理喻。”
“你…你…到底是乡野出来的,就是牙尖嘴利。算了,我才不和你一般计较。”
“表姐,你和她计较什么,她就是一个不通教化的野丫头。恐怕她连礼义廉耻几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什么是礼数。”
公鸭般的嗓音,一听就是那位贤王府的大郡王。
明语暗道倒霉,自己不过就是想安安静静的围观一下父母成亲时的场景,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让她自在。先是姓季的,后来跑出冷素问,现在连宁云弈这只大公鸭都过来凑热闹,真够扫兴的。
宁云弈穿得极为骚包,他的身边还跟着另一位骚包的公子,明语记得好像是齐王世子。两人的后面,跟着好些个世家公子,其中就有大房三房的三位堂弟。
齐王世子比宁云弈年长一岁,看上去倒是一个谦谦君子模样。
“弈弟,楚大姑娘是女儿家,你不能这么说她。”
“大哥,你有所不知,这位楚大姑娘确实是山野里长大的,我说她不知礼数可没有半字冤枉她,不信你自己问她。”
齐王世子是所有皇孙中年纪最长的一个,是以宁云弈称他为大哥。齐王是德妃所出,德妃在宫里和冷贵妃关系极近,可以说唯冷贵妃马首是瞻。
后面跟着的楚家三兄弟,完全没有把明语当成长姐,一个个跟锯嘴的葫芦似的,看着外人奚落自己的堂姐,装作没事人般。
明语自是没有半点伤心,本来就是关系淡薄的堂姐弟,这样反倒更好。
“大郡王,臣女虽是山野长大,却是嫡亲的姑姑教养大的。如果说这世间礼数是到别人的府上做客,还要挖苦讽刺主人家府上的姑娘,那臣女自认确实不识这样的礼数。”
眼见着她动了怒气,齐王世子连忙打圆场,“楚大姑娘莫要生气,弈弟心直口快,并无坏心。今日之事都是误会,冷家姑娘,你说是不是?”
冷素问有心卖好,连忙摆高姿态,“臣女也不是小气之人,既然世子发了话,臣女自是不会计较。”
明语冷冷一笑,有些不想理这些脑残。
“你看看她,哪有半分羞愧之心,也就是冷家表姐大量,不和她一般见识。就她这样的性子,还是少出来讨人嫌,省得败坏国公府的名声。”
宁云弈公鸭嗓一起,明语勃然大怒。
“大郡王,今天是臣女父亲的大喜之日,你身为客人如此为难臣女,到底是何居心?难道你是来闹事的?”
齐王世子一听这话不动,赶紧拉住暴起的宁云弈,“弈弟,公主马上就要进府了,要是被人看到,对所有人都不好。”
宁云弈狠狠一瞪明语,“哼,以后再收拾你。”
明语翻个白眼,自大自狂的家伙。今天要不是爹娘的大喜之日,她非好好教训他不可。如果真有下次,她定然教教这臭小子什么叫尊老爱幼。
虽然她不想和这些人攀亲,可真要论起来,她还是他们的表姐。不知所谓的家伙们,一个二个都把自己当根葱,哪天她非要把这些葱给油爆了不可。
等他们往门外去了,冷素问冷哼一声,鄙夷地看着明语,“你看看你,名声这么臭,小心以后京中没有哪家公子敢娶你,你就只能嫁到京外,再过以前那样的乡野生活。”
“我的事,就不劳冷小姐操心。冷小姐有这个功夫,不如多操心一下自己,别以为自己已经站在高处可以看不起他人,小心站得高摔得重,高处也是有陷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