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听他提到楚夜行,眼中精光一闪,突然哈哈一笑,“原来如此,本王明白了。好,甚好!可否要本王帮忙?”
“多谢王爷美意,臣不敢强求。”
“元欻,你就是顾虑太多,既然看中,为何不上门求娶?”
季元欻脸色泛苦,早知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他当初哪里会那般对她。都是自作孽,他只能自己受着。
“她年纪小,现如今还将我当成长辈看待。”
永王闻言,先是难掩笑意,然后终于没忍住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起来。颇为同情地看了这位人人惧怕的冷面侯爷一眼,心里感慨着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他拍拍季元欻的肩,“元欻啊,那你可得动作快些,免得被别人给捷足先登。”
“多谢王爷提醒,臣省得。”
两人于前路岔口分道扬镳,季元欻恭送永王的人马消失在街角,若有所思地看向行人往来的街市,目光渐渐幽长,再次恢复成清冷孤傲的样子。
锦城公主和楚夜行大婚前三天,冷姨娘突然病重,眼看着人就要不行,她唯有一个心愿,便是再见老楚国公一面。
老国公没想到她身体垮得这么快,明明是算着药量的,怎么突然人就不行了?以前有多少宠爱,到现在就有多少恨。恨得太多,到头来听到她快死了,心里反倒惆怅起来。
长随扶着他,顶着黑夜去冷香院。
他站在冷香院的门口,院门外的匾额仍在,冷香院三个字还是他亲手所书。他闭上眼甚至能闻到一年四季院子里飘出的花香,往来穿梭的下人丫头婆子好不热闹。
每当他回来时,那个含笑嫣嫣的女子总是倚门而立,笑着迎他进去。素手斟茶,替他揉肩捏背极尽温柔。
转眼前,满院的花香变成道道索命的毒,一寸寸地衰败了他的性命。嫣嫣笑意的女子也变成狰狞可怕的毒妇,心心念念的想要他的命。
他使出全身的力,一脚踢开冷香院的门。
没有花香,没有往来穿梭的婆子丫头。有的只是死寂一样的冰冷,像木头桩子一样麻木的下人。下人们看到他,自是低头行礼大气不敢出。
屋子里的人似乎是听到动静,竟然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扶住门框。冷姨娘是精心打扮过的,描眉画眼抹了胭脂。身上那件霞红的春裙,正是老国公最喜欢的一件。
妆容遮不住暮气的脸,便是画得再精致看在老国公的眼中除了惊悚,再无美态。人说死前回光会返照,他心中隐有猜测,朝着她走去。
她笑着,像以前一样。
“您来了。”
他慢慢松开长随的手,一步步走得艰难。
眼看着他进了屋,她斟茶倒水,一如从前。
“国公爷一定乏了,妾给您捏捏吧。”
不待他拒绝,她已经捏了起来。力道自是不如从前,花露的香气也遮不住散发出来的药味。好在他现在五感也不如过去,又闻惯药味,倒是不觉得难闻。一时之间也不知是什么心思,竟然没有将她推开。
“妾记得当年进府里,是国公爷对妾说让妾不要害怕。国公爷您是知道的,妾在娘家时,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父亲母亲事事为嫡姐打算,我们这些庶出的女儿不过都是棋子,是要给嫡姐嫡兄的前程铺路的。”
“自妾记事起,府里的下人根本不把妾当人看,冷饭和辱骂是常有的事。打从进了国公府,妾便觉得自己掉进了福窝里。这些年国公爷您对妾好,妾知道。妾常常想,能陪在国公爷您的身边侍候您,是妾前世修来的福气。妾多想安安分分的一辈子服侍您,可是很多事情由不得妾。”
老国公闭目表听着,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人,还有那个跟进来的长随。冷姨娘在娘家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很多人家的庶女都是这样,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不说话,冷姨娘的手没停。
“妾知道,您恨妾。可是妾也不想的,他们用舟哥儿兄妹几个的命威胁妾。妾心里有您,对他们所求之事多有阳奉阴违,若不然…”
老国公的眼蓦地睁开,一把推开她,浑浊的眼里全是愤怒。
“好一个身不由己,我还要感谢你不成?”
“国公爷…都是妾不好…是妾不好…”
冷姨娘缓缓坐在地上,无声流着泪,“妾自己知道,妾要走了…以后都不能陪着您,您一定要好好的…”
老国公听到这句话,满腔的恨成了惊慌,他想去扶她,她无力摇头,“国公爷,您不要对妾这么好,这一切都是妾罪有应得。他们见妾不能成事,是不会再留着妾的命…妾自知罪孽深重辜负您的宠爱…妾愿用自己的命,换国公爷您的寿…”
“你…你别说了…我让人去请大夫。”
冷姨娘流着泪,哀伤地看着他,“不用了…没用的…妾只想和您多呆一会儿…您能不能抱抱妾,像以前一样…”
任何男子,面对曾经宠爱的女子临死之前这样的要求,怕是都会依从的。老国公抱不动她,只能用手托着她的身体。
她似乎很满足,脸上带着幸福的笑。
“真好,国公爷您的心里还是有妾的,妾只恨自己命不好…不能托生做嫡女…您能不能…能不能让妾好好看看,妾想记住您的样子,来生当牛做马还您的恩情…”
染着蔻丹的手捧着老国公的脸,像是要把他深深看进脑海中,她慢慢凑近,抹了口脂的唇眼看着就要和他的碰在一起。突然那长随一个箭步过去,一脚将她踢开。
她立马咳血不止,愤恨地瞪着那长随。
老国公一时没反应过来,怔神着被长随快速扶起。
“国公爷,小心她唇上有毒!”
老国公这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倒地咳血的冷姨娘。冷姨娘的神情不复方才的哀伤温情,变得扭曲可怕。
他身体一软,差点倒下去。
“…贱人…贱人…”
冷姨娘的目光变得充满挑衅,像看笑话一样的看着他。他恐惧的心顿时被愤怒所取代,手扬得高高的。
“楚经天,你就是个软蛋怂包,我真是瞎了眼才相信你会让我的舟哥儿承爵。早知有今日,我就不应该留着你的命!我真的好恨哪…好恨哪!”
“贱人…贱人…来人哪,快,快把这贱人给我…”
那长随死死拉着他,“国公爷,您可不能过去啊,小心有诈!”
老国公的手慢慢垂下来,他在那个状若崩溃的女人眼中果真看到了一抹算计。这个贱人,当真想拖着他一起死。
“咳…咳…你…”
被人识破伎俩,冷姨娘的眼神慢慢黯然,整个人像被抽光所有的力气,像是极速枯萎的花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面如死灰。
“不用麻烦了,我呀…不用你们动手…”
她说着,咬了一下唇,不多时猛然吐出一大口血,整个剧烈抽搐几下然后便不动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神看着老国公,瞪得大大的。
老国公吓得不轻,这贱人的唇上真有剧毒。幸亏他留着心眼,不敢与她独处,否则自己方才就已经着了道。
“快…快拖下去,丢得远远的…”
“国公爷,她是中毒而亡,尸体还是烧了的好。”
“…咳…依你,赶紧去办吧。”
说完,他再也不想多留,也不敢多看一眼。
冷姨娘的死,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波澜。大房三房那边一个人都没有过来,仿佛死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她的尸身没有安葬,而是一把火化成了灰。
卢氏听闻此事,长长唏嘘一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很快便到了大婚当日,明语早早便起来,亲自跑了一趟厨房将采买回来的食材过了一遍,仔仔细细叮嘱厨房的管事和下人,务必不能有任何差池。
锦城公主明确表示过,婚后会住在国公府。这件事情不用说,在京中掀起了一股不小的议论之声。
两人大婚后住的是卢氏以前的院子,名为春晖院。院子一早就在修葺中,原就是为了给楚夜行成亲后住的,时间倒是能跟得上。
明语做为两人的女儿,自是比任何人都要上心。大到厨房菜式,小到园子里的装饰,一一亲自过问。
卢氏欣慰不已,放手交给她,不时与安嬷嬷感慨几句。
虽说是二嫁,但宫里的赏赐流水般抬进国公府,足见帝后对这门亲事的看重。柳皇后看重这门亲事自不用说,陛下的态度值得人玩味。
上位者一个风向,底下的官员便跟着转舵。
今日上门来贺喜的宾客之多,超出明语的想象。前院的桌凳早已摆好,因为人越来越多,明语估摸着大概,赶紧让人又多备了十席。
华氏和楚夜乔夫妻前几日便过来帮忙,一个帮助明语料理后厨之事,一个跟在楚夜行的处理一些人情往来和琐事。
女眷迎宾,卢氏带着明语。
众人见到明语,无不尽是溢美之词。明语想着前不久的国公府寿宴,那时候与现在的情形仿若一个天下一个地下,仅仅是因为身份地位的改变。
男宾从右边进,女客从左边进。
明语毫不意外看到季元欻的身影,他的眼神似乎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又若无其事地与其他人寒暄着。
世间之事,往来熙熙皆为名利。
他没和国公府翻脸,无非一个利字。
她心下叹息着,乖巧跟在祖母的身边认识京中的夫人姑娘们。这些人情往来,以后大抵会伴随她的一生,她得打起精神来好好学。
大房和三房都来贺喜,脸色阴郁楚夜舟,表情不善的楚夜泊,和几个面色不虞的堂弟去了男宾处。明语接待的是满脸酸色的小冷氏,以及不掩妒恨之情的楚晴柔和楚晴书,再就是缩在一边的楚晴娟。
明语对楚晴娟点头一笑,和其他人见过礼。
小冷氏看到她此时的衣着打扮和做派,再看看身边的侄女和女儿,心里堵得发慌。真是士别三日不可同日而语,谁能想到那个被接进府的贱种,最后成了国公府的最尊贵的姑娘。
酸话她是不敢再说,冷姨娘死后,不是夫君和大哥不想闹。而是公爹派人去两房传了话,说要是谁敢闹就逐出家门从族谱除名。
大哥和夫君只能忍下这口,还得挤出笑上门来贺喜。
明语打过招呼后就没理他们,瞧见一边冷眼看过来的雅郡主和冷素问,再看看没有像以前一样讨好她们的楚晴柔,心里隐约有些纳闷。
这些贵女,她一个交好的都没有。来往寒暄都是客气,趁着别人不注意时,关切询问了楚晴娟几句。楚晴娟让她不要担心,说自己一切都好,还说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她暗自感慨,这个小堂妹看着胆小,实则心里比谁都看得透。
等到辅国公府的人上门,她才算是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有些日子没见,柳月华的气色不是很好,思及上次承恩伯府设宴没见到对方,猜测着怕是有什么事。
柳月华和她到一边说话,说了一下自己的事情。三言两语,说得有些含糊,大意是前段时间自家祖母身体微恙,自己留在府中侍疾。
明语观对方脸色神情,觉得恐怕不止于此。不过别人的隐私,她也不好再三打探。
柳月华恭喜她,然后看向冷素问她们,以及阴着一张脸的楚晴柔,低语道:“明妹妹可是觉得奇怪,为何你那堂妹今日没有巴着雅县主和冷家小姐?”
她眨了一下眼,“柳姐姐知道?”
柳月华抿嘴一笑,眼里露出些许笑意,“冷家有意和武安侯府结亲,宫里的冷贵妃没少在陛下跟前吹枕头风。前两日,听说冷夫人还让蔡祭酒的夫人去探过话。”
明语惊讶不已,长长的睫毛连眨两下。
姓季的外在条件听起来还是很不错的,难怪冷家有意嫁女。楚晴柔自己也有那样的心思,知道冷素问有可能嫁给姓季的,心里自然不平衡。
怪不得像仇人一样,原来如此。
“武安侯同意了吗?”
柳月华摇头,“这个就没有听说了,两家议亲,不到大定之时是不会传出来的。”
明语了然,没有传出消息,可能那死男人还在考虑吧。她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觉得季元欻挺不地道的,又觉得这个时代的女子怪可怜的。
一个不举的男人,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
“怪不得,我方才还奇怪着,原来是这样。”
“咱们这样的女子,一生最大的事不过是亲事。”
柳月华的话,让她突然反应过来,像她们这样的内宅女子,到了这个年纪似乎该操心的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亲事。
柳家姐姐前段日子没出门,怕也是因为婚事有些不顺吧,毕竟是后娘当家。
“柳姐姐,你人这么好,以后一定能心想事成的。”
柳月华苍凉一笑,“但愿吧。我挺羡慕你的,听说你和公主关系不错,外人看着还道是亲母女。公主没有孩子,自会将你视如己出。”
这话明语没接,自己的娘可是亲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苍白的安慰起不了什么作用。她今天的事不少,安顿好柳月华后,转头悄悄吩咐下人们好好盯紧大房和三房的人,千万不能让他们闹出事来。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幸好她之前多备了十席,否则早就乱了手脚。
卢氏不免又是将她好一顿夸,原是打算将此事交给她,自己从旁指导,不想这一应下来,明儿倒是应对得不错。
“我是真没想到,她能做到这样,我可算是放心了。”
“姑娘聪惠,又得咱们大姑娘多年教养。奴婢瞧着,便是那自小跟着理家的贵女们,也做不到咱们姑娘这么好。”
安嬷嬷的话,引得卢氏又一阵感伤。
她遥遥望着被人围住的儿子,那喜服穿在他的身上越发的红光满面器宇轩昂。放眼之处,满堂喜庆,便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日子。
“若是璎珞看到,定然为官哥高兴。”
眼看着吉时快到,楚夜行带着人去府门外迎接锦城公主。皇室嫁女,并不太遵循民间的法度,也不需要新郎官上门接亲。